平心而論,夏想一時還真不太理解李丁山和李榮升互換的重大調整,到底有什麼政治意義,或是爲了什麼更長遠的佈局。
畢竟夏想位置不夠高,無法登臨最高處而縱觀天下大事。
比起陸家城私生女事件引發的年齡問題,以及陸家城因此暫停一段工作的延伸問題,還有品都在秦侃去後不久的突發意外,等等一系列的問題,在夏想眼前都隱沒不見,因爲,所有問題都比不上迫在眉睫的換屆大事,以及幾個出人意料的人事調整的背後,到底有怎樣長遠的政治安排。
總書記是怎樣的想法,或是吳才洋是什麼樣的佈局,他不能也絕對不可開口相問,不符合官場規則,也顯得他露怯並且見小了。別說總書記現在和他還沒有達到親密無間的地步,就算他和總書記之間就如和宋朝度之間一樣的密切,有些事情也不能開口就問。
官場中人,必須時時警惕並且小心。
只是更出乎夏想意外的是,謝信才私下找他談話,竟然還帶來了中組部對他下一步的安排意向——雖然只是意向,但可能性很大,因爲謝信才明白無誤地告訴夏想,是吳才洋的意圖。
坐在謝信纔在省委招待所的臨時辦公室裡,夏想感受到窗外徐徐吹來的秋風,心想轉眼秋涼了,他來到齊省的時間還不太長,怎麼真的要走了?
纔剛剛適應了齊省的氣候而已。
謝信才語重心長地說道:“吳部長對你是真關心,他不想你在齊省受到什麼不利的影響。齊省換屆之後,也可能還是不會太平,吳部長的意思是,希望明年大換屆之前,你一直在京城部委呆着……”
夏想明白了吳才洋的良苦用心,地方之上風急浪高,稍有閃失就容易被浪打溼了衣服,甚至打彎了腰,再沾上一身髒水的話,就更是得不償失了,就如周鴻基和孫習民,雖然暫時度過了難關,實際上在齊省已經大大的失分了。
等到真的到了上升的關鍵一步時,必定會被人拿來說事,成爲被人攻擊的口實。
吳才洋顯然看出了齊省的局勢,依然潛流洶涌,所以纔想調他回京,等明年中央換屆之後,再回地方。而總書記的出手,調換了李丁山和李榮升的職務,顯然也是未雨綢繆之舉。
一個秦侃,真有如此巨大的能量?怎麼可能!
難道說,秦侃的背後除了在強有力的政治背景之外,他還有另外的隱性力量的支持,比如說……軍方?一想到此,夏想不由暗暗一驚,聯想到不久之前的老古的提醒,心中漸漸有了更清晰的思路。
“謝謝吳部長的關心,謝謝謝部長對我的關懷,請轉告吳部長,我認爲齊省的局勢平穩有序,不會出現什麼較大的動盪,所以我希望在副書記的位置上繼續幹下去,願意爲齊省做出更大的貢獻。當然,如果組織上有系統地統籌,我表示服從組織安排。”
謝信才既不勸說夏想,也不多說什麼,只是微微一笑,問道:“聶建豪同志,你是不是熟悉?”
聶建豪是齊省軍區政委,似乎和周鴻基關係不錯,和夏想的關係,非常一般。夏想微一搖頭:“接觸不多。”心中卻不明白謝信才隨口一提聶建豪是何用意。
從謝信才辦公室出來,差不多是中午時分了,陽光並不強烈,夏想微微眯了眼睛,並沒有急着回辦公室,而是閒庭信步一樣,緩步慢行,在秋日的陽光之下,享受着片刻的平靜。
齊省大局,終於完全上升到了高層博弈,由一系列的人事調整可以得出結論,秦侃的能量不但不小,而是很大,也證明了一點,秦侃先前的所作所爲,既不是發瘋,又不是孤注一擲,而是勢在必得的出手。
只可惜,上次在金銀茉莉房間之中的迷醉一夜,他醉是醉了,偷聽也偷聽了,終究沒有聽得太分明,最大的收穫就是知道了周睿和陸家城是秦侃的左膀右臂。
現在陸家城被他拿掉了,以暫時休息躲避風頭的名義,讓陸家城不能再直接行使市公安局長的大權,換言之,讓秦侃直接殘廢了一條右臂。
相比之下,雖然周睿的危害要比陸家城小,但周睿的問題卻又不好解決,因爲周睿是周鴻基的秘書,他和周鴻基哪怕關係再好,也不可能直言相告,說是你的秘書如何如何。
那就低幼了。
雖說齊省風雲動盪,不見減弱,依然風起雲涌,但夏想想到了陸美美事件,還是不由會心一笑,因爲事情實在太有趣了,讓人忍俊不禁。
能在複雜險惡的政治局勢之下,依然保持着一顆樂觀向上的心,不容易,要繼續保持纔好。
省委招待所離省委很近,步行就是五分鐘的路程,夏想最喜歡步行的時候想事情,就邊走邊思索品都發生的意外。
意外,就發生在秦侃抵達品都之後的第二天。
秦侃一到品都,也第一時間到了現場,至少從表面上,他全身心地投入到了工作之中,而且也是深入患者中間,親切握手,噓寒問暖,並表示省委省政府大力支持品都市委處理疫情的各項工作,要錢出錢要力出力,請品都全市人民放心,省委堅定地和品都人民站在一起。
必須得承認,秦侃除了會做事情之外,比李丁山更會說話,一番表演之後,立刻贏得了比李丁山更好的聲譽,畢竟李丁山只知道埋頭實幹,不知道對外宣傳。
能幹能說,纔是成熟的政客。
到了晚上,在和品都市委方面召開了密集的會議之後,秦侃代表省委省政府召開了記者發佈會。本來是一次再平常不過的記者發佈會,秦侃肯定不會被記者投雞蛋丟皮鞋,也不會說出至於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之類的名言,一切按部就班地進行,只是通報了疫情處理的最新進展,無非就是安定民心、穩定市民情緒。
但在提問環節,出現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意外。說不大,確實不大,因爲誰也不可能因此追究秦侃的什麼責任。說不小,也不小,因爲秦侃的說法,既沒有和品都市委達成共識,也事先沒有徵求省委的同意。就是說,他自作主張,自說自話了。
如果是說一些假大空的話也就算了——每個省委領導都有說假話套話和鬼話甚至自吹自擂的權利,省委書記也無權干涉——但秦侃的話卻指向非常明確,直接爲疫情事件定性,就是十分嚴重的政治事件了。
秦侃的原話是:“據查,品都疫情並非是簡單的由傳染病引發的普通疫情事件,而是一起有組織有預謀的人爲事件,而且有境外勢力對今次事件推波助瀾,導致疫情遲遲無法得到有效控制。不過,在省委省政府的正確領導下,在品都市委市政府的妥善處置下,已經鎖定了犯罪嫌疑人以及部分境外勢力人員,下一步,將會採取有效的嚴厲的手腕,扼殺一些人有意將事情鬧大的企圖。”
秦侃此話一出,新聞發佈會上一片譁然!
因爲有資格參加新聞發佈會的媒體都是官方媒體,就是說,與會者都是官方記者,是真正的黨的喉舌,都是十分聽話的記者,才讓秦侃的未經省委省政府批准的說法沒有全面傳播出去。
但饒是如此,還是有個別不太聽話的記者,不知怎麼就將秦侃的說法透露了出去。
雖然只是在小範圍之內流傳,沒有形成軒然大波,但還是讓李榮升十分惱火,因爲秦侃此舉讓他十分被動!
本該是市委書記親口說出的結論,卻由秦侃搶先說出,省委會怎麼想?中央會怎麼想?秦侃這麼做,太不講規矩了,簡直就是亂來。而且整個疫情事件也在他的掌控之中,哪裡有什麼境外勢力的推波助瀾?秦侃一個堂堂的常務副省長,怎能信口開河?
就算真有所謂的境外勢力,他也是省委常委,而且還是品都的一把手,怎能一點兒消息也沒有聽到?秦侃不過是常務副省長,又不是省委書記或省長,他怎麼可能知道最高機密?
李榮升又氣又惱,卻又不好向省委告狀,畢竟秦侃是代表省委前來,又是常務副省長,和他雖然同爲省委常委,但實際上對品都也有管轄權。
但又實在氣不過被秦侃擺了一道,李榮升打了電話給夏想,暗中向夏想訴說了他對秦侃的不滿。
事情傳到了省委之後,奇怪的是,邱仁禮沒有發表什麼看法,孫習民也保持了沉默,也讓夏想微微不解,相比李榮升的義憤,邱書記和孫省長在秦侃的信口開河的事件上所採取的態度,就頗爲耐人尋味了。
沉默並不一定意味着默認,但一定意味着縱容或是無言以對。
如此大事,邱仁禮和孫習民都適時地不發表意見,難道是說其中還有什麼極有爲複雜的隱情?因爲如果秦侃所說並不屬實,孫習民完全可以拿此事大做文章,讓秦侃無路可退!
而從統領全省的高度出發,邱仁禮也應該呵斥秦侃信口開河纔對,但邱仁禮也一言不發,再聯想到李榮升突然之間就由品都調任到了省裡,夏想腦中驀然一閃,一個十分強烈的念頭跳了出來——難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