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的聲音刻意壓得低沉,讓夏想聽不出真實聲音,其實對方多慮了,因爲就算他露出真相,夏想也未必知道他是誰。
因爲他畢竟不是正主兒,只不過是一個馬前卒罷了。
或許是夏想現在名聲漸盛,已經讓許多人畏之如虎,所以儘管對方明知夏想不會知道他是哪棵蔥哪頭蒜,還是故意假着嗓子說話。
夏想坐在燕省省委書記的專車之後,很舒服地靠在後座,聽了對方帶有威脅口吻的話語,輕輕一笑:“你是誰?有事直說,別好好的放着人不當,要裝神弄鬼。”
對方一下沉默了片刻,估計也是沒有想到傳聞中一向笑裡藏刀的夏書記,竟會一開口就是直接一刀。大概愣了十秒鐘,對方纔冷冷一笑:“齊省還有一攤子事情沒有解決,又來燕省鬧騰,夏書記,您就不能省心一點?自己安生了,別人也安生,你家人也才能過得安生。”
夏想從來不怕別人對他人身威脅,宵小之輩和魑魅魍魎也見得多了,幾句不陰不陽的話還真對他造不成任何影響,但一旦提及家人就觸及到了他的底線,他也冷笑了:“有話直說,再繞來繞去,小心損失更嚴重。”
“家樂福的事情,見好就收,別鬧騰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要是你有什麼想法,也可以和我溝通,我負責轉達。”對方陰陰一笑,“只要胃口不是太大,應該好說好商量。”
對方以爲他想從中漁利,也委實太小瞧他了,夏想想了一想:“請轉告後面的人,有想法,就親自打電話給我。”
不等對方再說什麼,夏想直接掛斷了電話,他要的是知道誰是真正的後臺,和一個嘍羅羅嗦沒用。
不多時到了楚風樓——也許是高晉周真心喜歡楚菜,又也許是他有意示好夏想,反正選擇的地方很微妙——夏想下車,見高晉周已經提前一步到了。
此次和高晉週會面,其實是他有求於高晉周,不想堂堂的省委書記屈尊等候他不說,還派專車去接,估計國內如他一樣求人辦事還能享受如此高規格待遇的,絕無僅有。
高晉周對夏想禮遇有加,不在夏想面前擺省委書記的架子,固然也與夏想是吳家最着力培養的後備力量有關,也因夏想在齊省的所作所爲深得高晉周之心。
說實話,夏想在湘省大刀闊斧地斬落一批貪官,在高晉周看來,手段過於激烈了一些,雖然痛快,但容易留下後患,也失去了含蓄,他暗中對夏想稍有微辭。
但夏想到任齊省之後,猶如換了一個人一般,沉靜而圓潤,手腕周密而不失含蓄,充分利用支點和謀略,取得了一個又一個階段性勝利,隱隱已有大將之風,換言之,在他看來,夏想已經初步具備了省長之才。
由此,高晉周斷定夏想從此上升之勢不可抵擋,所以今天提前一步等候夏想,不僅僅是爲了禮待夏想,也是爲了顯示他和夏想之間不分公私的親密友情。
夏想下車,幾步上前,笑道:“讓高書記等我,真不應該。”
高晉週上前緊緊握住夏想的手:“和我還說這種話,就太見外了。我請你來楚風樓吃飯,你還當我是省委書記?”
夏想聞絃歌而知雅意,就悄然一笑:“轉眼認識高書記快十年了,真是時光如箭。不過十餘年來,楚風樓還在,就說明有些東西,不隨着時間的流逝而改變。”
高晉周自然清楚夏想所指是兩人之間的友情,他也是呵呵一笑:“不容易,確實不容易。”
楚子高站在遠處,不敢向前。
作爲夏想早期的朋友之一,楚子高和夏想認識足足有十二年了。他一直沒能成爲夏想的核心體系,但夏想對他還算照顧,雖然後來聯繫漸少,而在夏想升到廳級之後,幾乎和楚子高很少照面,但還偶有聯繫。
楚子高心情無比激動,不僅僅是因爲在燕市開了十幾年的楚風樓終於迎來了分量最重的貴賓,還因爲他能再次見到夏想!
和當年纔是副廳時相比,現在的夏想可是堂堂的省委副書記,在楚子高眼中,夏想的光芒已經蓋過了眼前的省委書記高晉周。
夏想上前和楚子高握手:“子高,這麼多年沒見,你的生意越做越大,難能可貴的是,體型一直保持得很好,就證明了一件事情……”
楚子高和高晉周都凝神細聽,以爲夏想有什麼重大發現。
“老楚,你可真是一個會過日子的人。”
高晉周哈哈大笑,楚子高也是喜笑顏開,夏書記的玩笑證明了夏書記對他一點兒也沒有疏遠,就讓他心中的忐忑不安全部不見,一片歡心喜悅。
到了樓上的雅間,楚子高說了一句讓夏想感慨的話:“這間房間一直空着,就一直爲夏書記留着。”
夏想沒說話,拍了拍楚子高的肩膀。
高晉周也沒說話,卻對夏想投去了讚許的目光,做人做到夏想的地步,也確實達到了一定的高度,許多人只能仰視才見。
楚子高退下之後,夏想和高晉周相對而坐,房間內只有兩人,卻不覺冷清,二人說了說燕齊兩省之間的鹽務系統腐敗大案,又談到了京城局勢,最後落到了燕市剛剛發生的家樂福超市的問題上面。
對於家樂福超市的問題,高晉周沒有發表任何意見,只是一提而過,一是屬於市裡的管轄範圍,身爲省委書記不好多說。二是既然是夏想插手的事件,他就更沒有理由反對了。
何況,於繁然還是吳家人。
對於夏想此次回燕市,高晉週一開始並不太清楚夏想所爲何事。就在夏想和於繁然在超市買豬肉的時候,他的秘書含蓄地提到了夏安由正處升副廳卡殼了——夏安的問題太小,通常不會進入到省委書記的視線之內——秘書的提醒讓高晉周恍然大悟,也讓他不免自責對夏安太不照顧了。
一個正處級幹部能讓堂堂的省委書記心生愧疚,夏安若是知道了,當受寵若驚,並欣慰不已了。
當然,一切還是因爲夏想的面子夠大。
夏想和高晉周的一頓飯足足吃了一個多小時,幾乎無所不談,主要內容是敘舊,回憶以前,對未來的展望倒是不多,對燕省的現狀也沒怎麼提及,就相當於一次增進感情交流的會面。
快要結束的時候,夏想才提了一提夏安:“高書記,夏安人在單城,下一步可能要向上動一動,不過聽說遇到了一點阻力……”
高晉周點頭:“我聽說了。”
夏想又問:“歐傑文是曲禮志的……”
高晉周答道:“是曲書記的上任秘書。”
“曲書記在燕省的工作好象開展得不錯?”
“還算可以。”
關於夏安問題的對話到此結束,一切盡在言語之外。
隨後,高晉周親自將夏想送回家,握了握夏想的手說道:“有時間多回京城幾趟,看看老爺子。老爺子年紀大了,心氣不比以前了,總喜歡和人說說話。”
明是說吳老爺子,其實又在進一步暗示兩人之間系出同門,夏想就知道,夏安的事情……定了!
如果他出面還擺不平夏安一個正處到副廳的提拔,他在燕省這麼多年,算是白給了。
既然一切事情差不多都已經落定,他明天就可以安心地返回魯市了,畢竟魯市還有許多遺留問題,亟需他回去一手推動解決。
本來夏想一開始對歐傑文口出狂言十分不滿,還想出手懲治一二,但今天和高晉週會面之後,一切十分順利,就讓他又熄了報復的想法,畢竟想想也是,驚動省委書記之尊去欺負一個正處級幹部,實在有點太以大欺小了。
算了,不和歐傑文之流一般見識了。
曹殊黧卻打來電話,說要和藍襪住在一起,不回來了,還告誡夏想一個人好好睡,別亂跑,夏想無奈一笑,他在燕市,還真是一個老實孩子。
正要睡下的時候,接到了一個意外電話。之所以說是意外,是因爲他並不認識打來電話的人。但接到陌生人來電,夏想還是很高興,因爲打來電話的人是燕省組織部長杜應鬆。
前任組織部長王鵬飛被高晉周設法調走之後,杜應鬆就走馬上任擔任了省委組織部長。本着組織部長和省委書記不能是同一派系的原則,杜應鬆並非家族勢力的人馬。
但他卻出身團系。
杜應鬆和高晉周關係也還不錯,在燕省的工作進展得還算順利,直到最近的一件事情讓他撓了頭——在牛城市副市長的提名上,有兩個人競爭,一個是夏安,一個是歐傑文。
夏安是齊省省委副書記夏想的親弟弟,從他的立場出發,肯定要照顧。而歐傑文卻是他的直接領導曲禮志的人,他又不能不適當傾斜。
確實難辦了。
好吧,出於兩頭不得罪的中立態度,就將難題交給省委書記高晉周算了。
但在今晚,杜應鬆做出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在他從某個渠道聽說在家樂福超市微服私訪的人是夏想和於繁然之後,立刻就查到了夏想的電話,他必須連夜緊急向夏想傳達一個至關重要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