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華城在前來省委之前,已經一肚子怒火了。
偏偏怒火雖然熊熊燃燒,卻無處發作,天氣由中到大雨轉爲暴雨,也無法澆滅他心中的沖天的火焰。
用引火燒身來形容他目前的處境,一點也不過分,說到底,他的底被人揭露,還真是自食其果……誰讓他插手了戴繼晨事件?
其實剛開始得知消息時,他還沒有聯想到事情和戴繼晨有關,還以爲是哪個和自己不對付的副局長在背後暗下黑手,就立刻讓人去查實消息來源,查來查去,卻怎麼也查不出來根源,他就知道,幕後人物不簡單,超出了他的能力範圍之外。
就說明估計是省委有人要整治他。
省委會是誰看他不順眼,非要和他過不去?前思後想不得要領,陸華城正在房間中急得團團轉時,李童悠然地推門進來了。
作爲魯市實權人物之一,陸華城和書記、市長的關係都還不錯,基本上保持了一個居中,做到了兩頭不得罪。當然他也心裡有數,正是因爲他的腳踩兩隻船,就被人揹後說成兩頭不靠譜。
不靠譜就不靠譜,一些無聊人的無聊話又不會對他的前途帶來半點影響,他纔不會放在心上,畢竟和流言相比,還是在書記和市委之間左右逢源更符合長遠利益。
“李市長,大下雨的,也來指示工作,領導就是領導,太敬業了。”陸華城憋火歸憋火,對李童的親自來訪,還是要擺正姿態,拿出態度。
李童對他一向隨意,要麼笑呵呵,要麼開幾句玩笑,很少在他面前板起臉,今天卻一反常態,臉上不見一絲笑容,說話的聲音也和外面的雨水一樣冰涼:“華城同志,本來我不該說,可是事情的影響也太壞了,你知道外面的羣衆都在怎麼說?一個死有餘辜的人自殺,算他有廉恥,還因爲他拿下一個公安局副局長,是不是小題大做了,還是故意轉移視線?”
李童借人民羣衆的呼聲來點了陸華城一點,也不等陸華城解釋什麼,轉身就走了:“事情別再拖了,拖久了,市委沒法向羣衆交待,也沒法向戴繼晨同志交待……”
戴繼晨……陸華城腦中打了一個驚雷,頓時驚嚇出一身冷汗!
原來問題的根源在戴繼晨身上——問題是,他沒聽說戴繼晨有多深厚的後臺,省委是誰在替戴繼晨出頭?
難道是……夏想夏書記?
陸華城爲官的原則是,專撿軟柿子捏,他就是看中了戴繼晨沒什麼背景,捏上一捏,可以撈取一點政治資本,何樂而不爲?不想一手捏下,到今天才知道,軟柿子裡面,有一個扎手的硬芯。
只思索了一分鐘陸華城就做出了決定,得,放手。
……不放手不行,因爲他先前收到廖得益的暗示,組織部收到舉報,有人發現了他的年齡造假問題!
就如一聲炸雷在頭頂炸響,這個消息差點把陸華城炸得不知所措——因爲年齡造假的問題太嚴重了,又值此他有望前進一小步的關口,不但能讓他願望落空,還有可能一腳踩空,甚至直接一摔到底。
他就立刻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有人要整治他了,他心裡有數,他年齡確實造假了,但事情做得很隱蔽,又過去多年了,怎麼又被人舊事重提了?
但不管是誰出於什麼原因拿年齡問題警告他,反正他必須做出選擇了。
在李童含義明確的提醒下,他再不知道該怎麼做,他就真是一個政治小白了。在事關切身利益的重大問題面前,是不是能討好何江海已經無關緊要了。
……
陸華城本想找個理由,先放手了戴繼晨的事情再說,不想何江海還不識趣,還不想放手,他又不欠他什麼!
關鍵是提到了夏想讓陸華城的怒火火上澆油,他回身站住,本來邁出一半的腳步又收了回來:“何書記,熟歸熟,說話也要注意一點。”
陸華城從市委過來,還不清楚省委大院剛剛發生了省長和副省長爭吵的一幕,他心中窩火是因爲最深的隱私被人揭露,所以難受得很。
何江海也正在火頭上,他的憋火是因爲繼孫習民被逼宮之後,陸華城又來逼他的宮,接連發生的兩件事情都是不小的失利,顯然是夏想的一系列手段的一部分,再加上陸華城是有名的兩頭不靠譜,他就懷疑陸華城臨陣倒向了夏想。
陸華城的反駁,更讓他堅定了看法,就說:“有理不在聲高,華城,有話好好說,也可以坐下說,不用冷冰冰扔下一句話就走,多年的交情了,還不如外人來得近?”
陸華城被何江海的含沙射影激得心頭火起:“何書記,我還真有話實說了,我現在認爲,戴繼晨同志在陳秋棟自殺的問題上,不應該負領導責任。陳秋棟死有餘辜,他死了纔好。”
何江海剛纔還在努力剋制,不想和陸華城爭吵,以免讓人聽了笑話,不料陸華城的話愈加刻薄,他也壓制不住心中的不滿了:“陸華城,你的爲人我瞭解,腳踏兩隻船慣了,難保不是別人又許了什麼好處,你就又見風使舵了。我實話告訴你,別忘了你的身份。”
何江海提醒陸華城不要忘了身份有兩重含義,一是陸華城不是魯市人,卻是齊省半島人,雖沒有加入半島幫,但受益於半島幫的幫助甚多。二是以前陸華城曾經遇到一個難題,走投無路時,是何江海幫他一把,助他度過了難關。
陸華城本來被人揭了年齡造假的隱私,正焦躁不安無處發泄時,何江海再次提及以前的事關隱私的一些難堪之事,他的耐心也完全消磨殆盡,反脣相譏:“我很注意我的身份了,倒是你何大書記,小心後院失火。”
陳秋棟之死,讓何江海政治上得了先手,但陳秋希卻不依不饒,非認爲陳秋棟不可能自殺,肯定是被人害死,要讓何江海找到殺人兇手,替陳秋棟申冤,現在鬧得正凶,讓他頭大如鬥。
陸華城的話可不僅僅是指陳秋希,同時也暗指,要是何江海的正牌夫人知道了,何江海的兩處後院同時失火,他就真的引火燒身了。
何江海怒極:“陸華城,請你出去。”
陸華城冷笑:“謝謝何書記了,不用客氣。”
陸華城轉身離去,走到門口,又故意大聲嚷了一句:“何書記,雨大路滑,小心腳下。”
直把何江海氣得想跳腳,想摔東西,卻又因爲辦公室的門大開,聲音容易傳開,只好強壓下心頭怒火,但也氣得臉色鐵青,脖子青筋裸露。
何江海脾氣不好,涵養不夠,就愛生氣,火一點就着,偏偏陸華城又最瞭解他的弱點,故意氣他,就真把堂堂的何大書記氣着了,不但氣得連晚飯都吃不下,連覺也睡不着。
一晚上睡不着還是小事,第二天發生的事情,纔是實打實讓何江海幾乎出離憤怒了,也讓他下定決心鋌而走險,要孤注一擲了。
風雨交加的魯市的夜晚,除了孫習民和何江海徹夜失眠之外,秦侃也失眠了。
和孫習民心思浮動輾轉多思失眠、何江海怒不可遏氣得失眠不同的是,秦侃的失眠,是因爲興奮。
是的,聽外面風雨之聲大作,秦侃差點詩興大發,賦詩一首,可惜他雖是陝省人,生於長安,卻沒有詩才,所以只是吟誦了幾首古人的詩作了事。
終於……終於等來了齊省風雨大作的時刻,秦侃的興奮和期待之中,飽含了多年辛酸和無奈,他等這一天,已經真的等了很久了!
從副省長、常委副省長再到常務副省長,他在齊省整整呆了五六年了,五六年來,受盡了齊省本土勢力的欺負,也從曾經的豪情萬丈到一再失望,直到今天的無可奈何地得過且過,他的省長的夢想,想在齊省扶正的雄心,在孫習民上任之時起,就全部破滅,並且一個必須接受的現實就是,他將會在副省級的位置上終老。
他不甘心!
他爲齊省付出了太多的心血,到頭來一場空也就算了,幾年來受到的刁難和歧視,被齊省本土勢力的排擠和嘲笑,難道就此揭過?
不!他沒有這麼大度,也沒有這麼包容,更不會不計前嫌地忘掉,以前,邱仁禮太深不可測,不可琢磨,邢端臺自身難保,無法大展手腳,他找不到切入點,沒法挑起戰火,不能攪亂齊省局勢,深以爲憾。
以爲在他退下之前沒有機會看到齊省天翻地覆了,不成想,隨着孫習民和周鴻基的上任,局面爲之一變,而更讓他驚喜的是,夏想的到來,更讓齊省的局勢爲之大變!
甚至……邱仁禮氣勢大漲,和以前判若兩人,也是磨掌擦拳,準備大刀闊斧進行人事調整了。
齊省本土勢力非常深厚,歷任省委書記的人事調整,都雷聲大雨點小,難以達到既定目標,更遑論邱仁禮想要大範圍的人事調整了,肯定會在齊省掀起大風大浪。
再加上眼花繚亂的一系列的變動之後,夏想竟然和周鴻基聯手了,秦侃就感覺彷彿眼前一下打開了一道充滿希望和光明的大門,他就決定,要在達才集團的項目上,推波助瀾,而在夏想和周鴻基聯手對付何江海的事情上,煽風點火。
秦侃興奮的表情在菸頭微弱的燈光的照映下,有點失真,他嘴角掛着得意的笑,手中拿着一封厚厚的舉報信……
是該火上澆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