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光悠長而意味深長,秋日正濃的京城,最是秋高氣爽之時,吳老爺子四平八穩地坐在首位,一臉肅靜,而吳才洋坐在一旁,微微點頭,目光之中微有讚賞之意。
等夕陽的餘暉變成火紅的顏色,吳老爺子臉上的表情也慢慢舒展了,而吳才洋則微微皺起了眉頭,似有所思。
樓上,傳來了連若菡和連夏嬉笑的聲音。外面的院子裡,傳來了鳥鳴啾啾,讓一個普通的秋日黃昏,寂靜之中,有了生動而溫馨的一刻。
雖然,剛纔夏想的建議既不生動又不是溫馨,甚至還隱隱有刀光劍影。
誠然,以吳家的氛圍,不可能將政治完全拋到了一邊,不可能有片刻遠離政治生活,畢竟就算吳老爺子是半退隱的狀態,但他還是實際上的最大家族勢力的掌門人,而吳才洋是執掌天下官帽的中組部部長。
夏想說完,三人一時都沒有說話,不過氣氛卻比剛纔之時大有緩和,可見,夏想的話起到了緩衝的作用。
古秋實的電話來得還真是及時,正好打破了三人之間微妙的沉默之局。
夏想點頭示意,然後起身到外面接聽電話。
古秋實此時還是黑遼省委書記,在全會召開之前,不會正式宣佈他入局的消息。但因爲涉及到一些工作上的交接,古秋實現在在京城的時間比以前多了不少。
政治局會議定下的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對於普通百姓和級別不夠的官員來說,還在嚴格的保密之中,只有極少數人有資格提前知道。
“夏書記,明天下午總書記可能會有半個小時的時間,到時我會提前通知你。”古秋實呵呵一笑,“其實本該是總書記辦公室的工作,卻由我代勞了。”
古秋實的說法有所暗指,夏想就順勢說道:“我和總書記見面,多是私人會面,又全靠古書記引薦,所以……就有勞古書記了。”
古秋實笑聲朗朗:“夏想,你可是誤會我的意思了,我是想說,憑你和我之間的交情,我親自做一些瑣碎的工作,不但值得,也應該。”
夏想算是真正明白了古秋實的所指,也是古秋實在入局事件之後,第一次含蓄而直接地向他表示了親近之意——雖然沒有親口說出感謝的話,但夏想知道,以古秋實準政治局委員的副國級領導人的身份,向他說出上述話,已經給了他天大的面子。
夏想就知道,他在古秋實身上所下的賭注,已經初步得到了一定的回報和認可,就讓他十分欣慰。政治之上,感情投資和政治投資都十分重要,不管是哪一種,要做到付出就有回報,很不容易。
“謝謝古書記對我的關心。”夏想說的是套話,但又是心裡話,或許覺得話題過於糾結了入局之事反而不好,就又跳躍了話題,“能不能提前透露一點,總書記要見我,有什麼指示精神?”
“見到總書記你就知道了,別問那麼多了。”古秋實避而不答,卻又含蓄地一點,“說不定和你關心的問題有關。”
夏想無聲地笑了,放下電話,還搖了搖頭。以他的級別別說想面見總書記了,就是任何一個政治局常委,都很難見到,即使是政治局委員,如果沒有關係,也不是想見就能見到。
不是由總書記辦公室來安排他和總書記的見面,而由古秋實代勞,一是證明了會面是私人性質,是總書記不必紀錄的行蹤,二是也顯示出總書記的長遠用心,讓他和古秋實之間的關係密切而融洽,更有利於局勢的平穩發展。
回到客廳,吳老爺子已經上樓而去,只有吳才洋一人還一臉沉思地坐在沙發之上,見夏想進來,吳才洋罕見地站了起來,上前拍了拍夏想的肩膀,非常友好地說了一句:“晚上一起喝兩杯。”
夏想就知道,他的建議打動了吳才洋,但……老爺子的舉動是否說明,老爺子心裡還有不太通暢的地方?按理說,他的建議已經照顧到了各方的感受,是最佳的解決之道。
不管了,他只管點燃導火索,反正吳才洋已經動心了,而讓他更得意的一點是,吳老爺子馬上就有有求於他的地方了,相信會在付家的事情上,有所讓步。
這樣一想,夏想不由咧了咧嘴角,心想其實自己比以前是稍微陰險了一點,不,也不用說是陰險,應該用足智多謀形容才更恰當。
對於吳才洋首次表現出來的親切,夏想也是心中百感交集,卻最終只化成了淡然一笑:“吳部長說了算。”
吳才洋的臉上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欣喜。
晚飯,很簡樸,雖不能說是粗茶淡飯,但確實有稀粥和鹹菜,而吳老爺子吃得很少,只簡單吃了幾口就推碗走人了,自始至終沒有再提付家的事情。
老爺子一走,連若菡也上樓而去,而連夏就陪老爺子去玩,吳才江並未在家,飯桌上,就只有夏想和吳才洋二人了。
吳才洋開了一瓶酒,是一瓶50年的茅臺,他親自爲夏想倒上酒,然後舉杯:“來,沒外人了,我們喝幾杯。”
夏想就客氣地舉杯迴應。
幾杯酒下肚,吳才洋也沒繞彎,再次說到了付家的問題,他微嘆一聲:“老爺子還是認爲不妥,但又說,他撒手不管了,我知道,他還是心裡有氣……你再勸勸他,我和他之間,溝通比較困難。”
夏想只能點頭:“其實老爺子的出發點是好的,他也是爲了穩妥起見。”
吳才洋似乎不想過多談論老爺子的立場,既然老爺子似乎賭氣說到撒手不管了,也是擡手退讓了一步的意思,他就繼續和夏想深入了話題:“提名喬清文擔任寧省省長……說實話,我很認可你這個思路,寧省比陝省的分量差了不少,以喬清文的資歷,擔任寧省省長雖然有所不如,但也算一步扶正了。我和付總理交流了一下看法,付總理原則上同意,但他對陝省省長的人選也很關心……”
“孫習民現在好象還在賦閒?”夏想明知故問地一說。
孫習民傳聞是現任副總理李義峰的親戚,是否屬實夏想並不在意,因爲他現在知道孫習民是委員長一系的人就足夠了。
夏想爲吳才洋出了主意,就是讓喬清文退而求其次,謀求寧省省長之位,相比大省陝省來說,寧省雖然沒有那麼引人注目了,但終歸是邁進正部了,對於官場中人來說,有時迂迴也是爲了級別的提升。
當時吳老爺子聽了他的提議之後,僅是有限地認可,並沒有完全點頭。吳才洋卻立刻動了心,因爲吳老爺子所說的付家勢力上升過快,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陰影,所以夏想的建議就深得他心,既幫了付家,又幫得少留幾分隱患,確實是一步還算不錯的妙棋。
他就有點佩服夏想審時度勢的眼光。
如果讓他知道,夏想的本意其實是拉付家下水,想借付家之力撬動別人的利益,他恐怕就不僅僅是佩服夏想了,還會大加讚歎。
而最終事情的發展更是大大出乎吳才洋的意料,經此一事,在事情的發展完全偏離了方向,最終形成了一場數方互動的較量之時,他一時激動差點當面向夏想表示讚賞,幸好後來保持了冷靜,纔沒有失態。
夏想當然不會告訴吳才洋他的真正意圖,實際上,吳家和付家之間表面上的合作和暗中的提防,他並不關心,因爲也輪不到他來關心,相信以老爺子的政治智慧和吳才洋的手腕,不至於讓付家躍居到吳家的頭上。
至少付家在軍方的力量和吳家相比,相差甚遠,想要坐實第一家族的地位,要走的路還很長。
夏想也不是故意瞞着不說從而達到利用吳才洋的目的,他不說,是因爲有些事情永遠不見光比見光要好上許多。不管葉天南是想怎樣迂迴上升,也不管總理和其他勢力如何維護葉天南,他只需要將一些原本井然有序的安排提前打亂,從而達到深挖坑挖深坑的效果,搶先一步佔領了先機就好。
吳才洋提名喬清文爲寧省省長候選人,付家必然贊成,如果總書記再點頭,事情可成。那麼葉天南精心籌劃的苦情牌,在打出底牌之時才驀然發現——此路不通,請繞行。
提名孫習民——倒不是夏想同情孫習民,更不是他認爲孫習民可堪大任,而是後世的孫習民本來就有兩次在省部級崗位上引咎辭職的經歷,而現今的孫習民才引咎辭職一次,就是說,按照強大的歷史慣例,他應該還有再擔任省部級官員的一次機會——更重要的一點,孫習民是委員長一系的人馬,提名他,委員長必定點頭。
也是夏想爲了防止葉天南發現寧省的此路不通之後,又想繞行陝省,所以他提前打好埋伏,就是要再爲葉天南製造一個更大的驚喜……又一個此路不通。
向當今的吏部尚書吳才洋提完建議之後,夏想自斟自飲了一杯,眯着眼睛想,真不好意思,葉天南同志,點背不能怨社會,命苦不能怪政府,誰讓你遇到了我?
吳才洋沉吟片刻,沒有問夏想爲什麼想起了孫習民,而是突兀地問了一句:“總書記要見你,你知道是爲了什麼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