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在濤心裡一震。
他緩緩掃了宋迎春一眼,臉色卻很平靜,只是眼神漸漸變得冰冷起來。
宋迎春此番很明顯是想要借這件事情來沖淡對於“朱勝科事件”的負面影響,將禍水往安在濤身上引了——那麼,恐怕第二天的各大媒體上都會出現“近百村民聚衆上訪”的報道。對於這件事,宋迎春非但不會壓制輿論,還會有意引導輿論。
由此來看,省裡的媒體會不會跟進,安在濤不知道、不確定,但房山市的媒體卻一定會連篇累牘鋪天蓋地。
安在濤的手緊緊攥着,心裡微微凝重了起來。這事兒的確是沒有在他的考慮之中。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他也是沒有想到事情會接二連三,而且接踵而至發生得這麼湊巧……這個機會既然被宋迎春抓到了,他當然是不會放過了。
不過,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縱然你宋迎春想要渾水摸魚將我推向危險的深淵,但任你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任你暴風驟雨,我又有何懼?!
安在濤微亂的心神也就是片刻間就沉靜下來。前世今生豐富閱歷和歷盡人世滄桑,早已使他練就了一幅泰山崩於面前而不亂的心性。不要說這種事情,就算是再大的危機,他也會鎮定從容應對。
會議室裡的氣氛頓時從壓抑沉悶一躍變得古怪微妙了起來。能坐在今天的這個位置上,無論是常委還是非常委,這些市一級的領導幹部,哪一個是省油的燈?宋迎春的“禍水東引”計劃的端倪,很快就讓敏感的衆人感覺出了。
東方筱眉頭一皺,若有所思。
冷梅有些擔心地望着安在濤,欲言又止。
這個項目是安在濤當初在市長助理任上力主建設的,如果這件事情被鬧大,讓宋迎春借題發揮,將天弛燃氣這個項目定性爲草率上馬的“污染項目”,經過輿論的廣泛傳播——那麼,局面對於安在濤就變得非常不妙了……雖然不至於影響到安在濤的仕途,但絕對會敗壞他的政績官聲。
當然,對於宋迎春來說,主要的目的還是炒熱這件事,從而淡化“朱勝科事件”,轉移省委和媒體的視線。既能摘出自己,又能打擊安在濤,可謂是兩全其美。他也沒想就能借此將安在濤一棍子打倒。而事實上,也不可能打倒。
東方筱擔心的眼神也投射過來,安在濤卻報以平靜的微笑。不過,安在濤的臉上雖然古井不波,但心裡對於宋迎春的警惕之心越來越重。
宋迎春果然不是孫谷之流所能比擬的,政治手腕之深和隨機應變能力之強,早已到了一定的層次上。如果安在濤不是一個佔盡優勢的重生者,肯定不會是宋迎春的對手。
當然,如果安在濤不是一個重生者,他此刻似乎也沒有機會和資格坐在這裡,與宋迎春敵對博弈。
……
……
宋迎春的意思傳遞出來之後,站在他一側的幾個市領導相繼站出來“表態”。比如市委常委、組織部長單新民,再比如宣傳部長歐陽闕如和政法委書記鄭方。
猶豫了一下,副市長吳國錦也順勢接過了鄭方的話茬,朗聲道,“宋書記,東方市長,我之前分管公用事業,對於這個項目倒也瞭解幾分。當初,我就不贊同在城郊建設這麼一個容易留下環保安全隱患的焦化項目,如今果然釀成大禍,造成了嚴重的污染……這種項目,實際上就是污染項目,得利的是企業,但傷害的卻是我們全市的環保工作,以及當地的老百姓。”
“我去過天弛燃氣,那裡的環境真的是沒法表述……空氣嚴重污染,粉塵排放非常嚴重……”
吳國錦的話一出口,冷梅心裡非常憤怒,她冷冷一笑接口道,“老吳你說話要負責任!天弛燃氣這個企業的污染有這麼嚴重嗎?真的是沒法讓你呼吸了?照你這麼說,企業的職工和當地的村民都沒法活了!”
“純屬是危言聳聽!”冷梅斥道,“作爲工業項目,哪裡有不污染的?鐵廠不污染?鋼廠不污染?化工廠不污染?要是按照你這種邏輯,這些企業哪一個都比天弛燃氣污染嚴重,都需要馬上關停!可你關吧,數萬職工怎麼吃飯?市裡找誰要財政收入?我們這些坐在這裡開會的領導,找誰要工資去?”
事關自己男人的安危和官聲,冷梅早就豁出去了。吳國錦如此小人行徑落井下石,引發了她強烈的憤怒。她自從當選副市長以來,還是頭一次在公開的場合表現得如此過激。
冷梅的激烈反應,讓一些市領導吃了一驚。吳國錦咬了咬牙,正要反駁幾句,卻聽東方筱慢條斯理地道,“據我所知,在雲蘭村周邊,除了天弛燃氣之外,還有一家鐵廠和一家化工廠、一家小型的製藥廠,這都是雲蘭企業集團的下屬企業。如果真要論起污染來,恐怕這三家企業都比天弛燃氣要嚴重……”
“當然,現在不是追究誰的污染大誰的污染小的問題,而是要解決問題。宋書記,我覺得還是要往深裡查一查……”東方筱的話還沒有說完,宋迎春就淡淡道,“查實肯定要查的。但是,問題也要搞清楚!上個月,我去省裡開會,最近從中央到地方,都對環保工作高度重視……同志們,我們不能再只顧着發展經濟,而忽視了環保。長此以往,藍天碧水綠地就會成爲一種夢想,我們將怎麼樣面對子孫後代的拷問?”
宋迎春故作痛心疾首的樣子落在安在濤的眼裡,安在濤心裡冷笑起來,嘴角輕輕抿着,擡起頭來望去,眼眸中一道寒光一閃而逝。
“看來,我有必要再一次重申一遍天弛燃氣這個項目的立項背景了。”安在濤冷冷一笑,“否則的話,這個當初被市裡評價爲環保工程和民生工程的供氣項目,倒真的被搞成污染源了!”
“因爲特殊的地域位置,本市引入天然氣的可能性很小,據我從中央部委得到的消息來看,房山要想引入天然氣的話,除非是跟華夏石化或者是華夏石油溝通達成協議,從天南引一條副線過來——但是,這種架設副線的工作一來審批起來很麻煩,二來涉及好幾個地區,無論是政策成本還是經濟成本,都沒有帳算。就算是最後強行將天然氣輸配過來,價格也高的嚇人,老百姓估計也用不起。”
“現在的事實證明,天然氣管線繞過我們房山直通綠島……這個不需要我再過多解釋了吧?”
“這就意味着,在相當長的一段時期內,房山地區的能源結構就要以人工煤氣、液化石油氣、煤層氣爲主了。但煤層氣輸送成本高,且容易出問題,相對最穩定、最安全和最環保的還是人工煤氣,即焦爐煤氣。”
“在天弛燃氣投產供氣之前,我市燃氣供應的缺口很大。2002年房山市目前共有管道煤氣用戶18萬戶,潛在用戶起碼20萬(包括周邊市場和區縣市場),但因爲供應能力不足,房山市往年燃氣供應日缺口在16萬方左右,而如果是冬季用氣高峰期,則這個缺口就會擴大到高達21萬方!”
安在濤的聲音變得冷厲和高亢起來,他坐在那裡環視着衆人,目光凜然,“前面這番話,我當初在市政府爲這個項目專門召開的項目上說過一次,今天再重複一遍,希望同志們都聽清楚!我們究竟是爲什麼要建這個項目!是不是我安在濤個人的拍腦袋工程!”
安在濤的手在半空中揮舞着定格,“新氣源廠不得不建。可以少建幾座酒店,幾條馬路,但老百姓卻不能不用氣。況且,隨着社會發展,會有越來越多的工商業用戶使用管道燃氣,這樣也有利於我市的環保工作。”
“天弛燃氣供氣以後,日供氣量可以達到了70萬立方。減去我們的燃氣供應缺口,還因此增加50萬方日供氣規模的用戶市場,將我們的管道煤氣引入到了各區縣去。房山市因此成爲全省第一個將人工煤氣供應到區縣去的地級市,也成爲全省氣化率最高的城市。”
安在濤回頭來怒視着吳國錦,話語中的怒氣陡然而發,“吳市長光看到了天弛一家焦化氣源廠的排放煙塵,但是你有沒有看到,在全市的範圍內,我們推倒了多少根冒黑煙的大煙囪,減少了多少個燒煤炭的鍋爐?有多少老百姓告別了點爐子生火做飯的歷史?”
“你們光看到天弛燃氣那一根菸囪,難道就看不到房山少了多少根菸囪?”安在濤的聲音漸漸激動高亢起來,擲地有聲。他揮舞着手臂,然後重重地落在會議桌上,發出澎地一聲,“讓全市人民評價一下,天弛燃氣到底應該不應該存在?這是一個民生工程還是一個污染項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