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庚的專車是一輛簇新的桑塔納刃,在當時來說,這還是一款比較新型的轎車,上市後,迅速成爲國內公務和商務用車的主流品牌。杜庚也是剛纔換下那輛破紅旗,換車不足半年。
安在濤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司機老趙平穩地開着車,杜庚默然靠在後排座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安在濤無聊間,隨手翻閱着杜厲放在車裡的報紙。濱海晨報的頭版有一則新聞,記者是馬曉麗,安在濤看到晨報,心裡自然有幾分親切感,不由就多看了兩眼。
這則新聞報道的荊情,正是杜庚下縣要去做的事情。
“人死亡3人失蹤經濟損失上百萬”這是新聞的導語,“昨日凌晨3時至4時,大風雷雨冰雹突襲高覽縣和恆泰縣。據高覽縣委辦負責人介紹,全縣5個鄉鎮口個行政村損失嚴重,惡劣天氣造成糾,鄉鎮供電完全中斷。高覽縣馬橋鎮一名引歲的婆婆被垮房砸死。災害天氣還造成3人失蹤,2人重傷,5人輕傷。初步統計,該縣朽萬畝蔬菜大棚受災,蔬菜大棚引嘔平方米不同程度毀壞,凹間民房損壞,其中乃戶全到。截至目前,全縣因災總損失已達上百萬元。”
“災情發生後,高覽縣委縣政府主要領導赴災區查看災情。交通、安監、民政等部門密切配合,全力搜救失蹤人員。動員田戶危房戶搬遷,開通了“民政直通車。”對73戶倒房戶妥善進行了異地安置。供電部門在一線參與搶修線路的人員有的餘人。主要線路已於昨晚恢復供電。在受災最嚴重的馬橋鎮長山村,賀名受災村民已妥善轉移,方便麪、棉被等已送到災民手中,”
這起災害當然報到了市裡,市政府方面已經由分管農業的副市長孫軍勝帶隊,率各部門官員組成的工作組趕越高覽縣指導救災。
原本,杜庚是沒有這項工作日程的,這完全是他一時心血來潮,甚至都沒有通知市委辦。他早上起來看了報紙後,就決定搞一次突然襲擊。所以,原本市委書記出行下基層,都有浩浩蕩蕩的從人鞍前馬後。還有媒體記者相隨,但這回,杜庚下縣卻是靜悄悄的。
就算是市委辦因爲宋亮去省裡開會而臨時主持市委辦工作的副主任孟冬玲也不清楚,杜書記竟然悄然微服下基層了。
安在濤想了想,回頭來望着杜庚,低低道,“杜書記,要不要通知一下市委辦,讓市委辦通知高覽縣
杜庚鼻孔裡擠出一絲聲音,旋即笑了笑,“不用,我就是下去看一
還是不要興師動衆了。”
安在濤哦了一聲,就回過身來。
桑塔納凹一路疾馳,在下午一點多的時候進入了高覽縣境內。中午杜庚突然要走,兩人其實都沒有吃飯,安在濤腹中飢餓。但還是強行忍住。
只是杜庚的司機老趙卻忍不住了。笑着說了一句,“杜書記,您中午還沒有吃飯呢,您看是不是我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填飽肚子?。
杜庚一怔,繼而笑了起來,“好,好,吃飯,吃飯,老趙,你地方熟。找個乾淨的小飯館我們吃飯。”
杜庚面對官場上的下屬威嚴十足,但對待自己身邊的司機秘書之類。卻很是平易近人。而對於普通的機關工作人員,他更是非常客氣。越是面對有一定職務的官員,他倒是越端起架子。
這正是杜唐最讓安在濤佩服的的方。杜庚天生就是做官的人,知道該對誰擺架子,不該對誰擺架子。該親近的人一定要親近,該拉攏的人一定要拉攏,而該保持距離的一定要保持距離,該端端架子的也一定要讓身邊的人對自己沒有距離感產生親近感和歸屬感,而讓自己的下屬對自己產生敬畏感,杜庚的這個度把握的非常好。
不像有些官員,官威十足,無論是對着誰,都下意識地開始打官腔擺譜兒。
老趙是從其他地方跟杜庚過來的老司機了,跟了他十多年,自然是跟杜庚熟悉的緊,他瞥了一眼安在濤嘿嘿一笑,“小安秘書,你網到杜書記身邊工作,不要緊張,不要拘束。杜書記很平易近人的。”
杜庚呵呵賠笑了兩聲,安在濤嘴上也在笑着,心裡暗暗搖頭:緊張?拘束?呵呵,還真當老子是那種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了。
說話間,車就開進了高覽縣城。路邊棄一家土菜館,老趙將車停下。“杜書記,您微服私訪來着。我們也別去大飯店了,就吃吃小店
嗯小安秘書,這頓飯讓杜書記來請客,他可是欠我好幾頓飯了。”
杜庚笑罵了一聲,“你這個老趙一好,今兒個我請客,但事先說好了,這頓飯不能超過一百塊,超過一百塊,你嫂子回去就得嘮叨個不停。”
三人走進這家土菜館,館子雖然不大,但卻很乾淨整潔。隨意要了些菜,又要了兩盤水餃,三人就吃了起桌上,杜庚挽起袖異來。吃得津津有味,間或跟兩山毛七安。說着些閒話,飯桌上的氣氛很好很融洽。
如果不是安在濤擁有前世豐富的人生閱歷,真是一個剛剛大學畢業才一年不到的大學生,沒準還真會被杜度親民的作風給“忽悠”了,但他前世也是官場上混過多年的人了,心裡又怎能不知這是一種杜庚有意做出來的假象,哪裡會有什麼真感情的成分在內。
無論杜庚再怎麼平易近人,他都是市委書記,一方大員,況且,他在廳級幹部的個置上已經幹了8年多,作爲一個權勢顯赫的上位者!他心裡的那種凌駕於草民之上的優越感是根深蒂固的。
所以,安在濤不可會像老趙那樣昏了頭。他在一旁悄然觀察着,老趙跟杜庚之間應該是個一種舊情分在的,否則,他一個司機也絕不會跟杜庚這麼“打成一片。”但說實話,以安在濤的經驗來看,司機也好,秘書也罷,跟領導太“打成一片”了其實也不是一件好事。
道理很簡單,人的很多言行舉止幾乎是下意識的,平日裡跟書記大人習慣開開玩笑,私底下倒是無所謂,畢竟有多年的老感情在;但往往是很多人都把握不住一個合適的尺度;在一些公開的場合也自然不自然地流露出來,當着外人跟領導開玩笑。
領導當然不會說什麼,但心裡還是會很不舒服。領導就是領導,司機就是司機,在私密的場合中,你或者可以跟領導一起光屁股洗澡,甚至一起嫖娼,但在官場上、在正式的場合中,你必須要恪守本分。否則。時間久了,領導跟身邊人之間的那點所謂的親密感情,與領導的權威形象比起來根本就一文不值。
所以,儘管老趙跟杜庚有說有笑,甚至還說起了一些黃色笑話,逗的杜庚哈哈大笑,差點沒噴飯,但安在濤卻以傾聽爲主,很少插嘴。在老趙心裡,這是一種拘謹,但落在杜度的眼裡,這就是很沉穩的分寸感
吃了飯當杜庚要去結賬的時候,其實帳早就被安在濤結了。開玩笑。幾個塊錢的飯錢,還要市委書記去結賬,杜庚當然不會在乎這幾斤。錢。但這卻事關着領導的面子,怎麼能馬虎?
杜庚瞪了安在濤一眼,小安,誰讓你結賬的?來來,我說到做到。這一百塊錢你拿上,你參加工作時間短,工資收入低”
安在濤微微一笑,搖了搖頭,“杜書記,這麼幾個塊的飯錢要真是讓您一個堂堂的市委書記去結賬。我們倆就該跳下這路邊的水溝也沒臉見人了
杜庚笑罵了一聲,“你這個小安一算了,就是幾個塊錢嘛,也吃不窮你。說好了,下回還是我請哦。”
市裡的工作組正在會同高覽縣的領導及有關部門無休止地開會,商討救災和善後事宜。從這種事情上就可以看出機關拖拉扯皮的工作作風了。先是縣上有關部門彙報,然後是縣上領導彙報,然後是工作組的市裡有關部門領導發言,最後纔是副市長孫軍勝做指示,這麼一套程序下來。這場會議從早上口點開始開,一直到中午也沒有結束。中間休息了兩個小時,縣上的領導陪着市裡的領導吃了一頓酒,下午繼續開。
這邊開會的時候,杜庚他們三人已經趕到高覽縣馬橋鎮一處菜農倒塌了的大棚處。土路上非常泥濘不堪。杜庚下了車,讓老趙將車開到路口等着,便帶着安在濤踩着鬆軟泥濘的田地向到拐的蔬菜大棚處走去。
菜農一家人正在心急如焚的整修大棚,大棚坍塌已經壓壞了很多蔬菜,如果再不將大棚修好,剩下的那些蔬菜都會在天寒地凍中被凍死。這全家人辛苦了好幾個月的勞動成果,就全泡湯了。
這一片,全是一排排一眼望不到邊的蔬菜大棚,放眼望去,出現了坍塌的蔬菜大棚比比皆是。每一個大棚跟前,都有幾個忙碌的身影。菜農們早已自發地出動了,雖然鎮裡說縣上市裡都要組織統一救災,還會有補償款,但是天知道這種統一的救災啥時候才能展開,但大棚裡裸露在寒風中的蔬菜卻等不得。
杜庚腳下一滑,他的黑色皮鞋全部陷進了泥巴里,安在濤趕緊扶了他一把,杜庚一邊往外抽腳,一邊苦笑道,小安哪,可憐我這雙鞋嘍。早知道,該換上雙鞋的
安在濤呵呵一笑,“杜書記,回去讓婉子給您用溼布子擦擦,泥巴就掉了。”
兩人剛網走到這座大棚跟前,杜痹正要跟忙碌幹活的菜農問上幾句。突然見地頭那邊開來一輛綠色的吉普車,從車上跳下一個鄉鎮幹部模樣的人,接着又從車上下來幾個村幹部。
這幾個人站在地頭上大聲喊着,“你們都先把手裡的活放放,市裡領導還要看受災的情況,你們先別幹!等着市裡組織的統一救災”小
喊聲在空曠的田幕間迴盪着,一抹烏雲又漸漸漂浮了過來。北風呼嘯,天氣越加的寒冷。杜庚和安在濤站在一旁,這廂的一個菜農將手裡的土坯玳,掃了那幾個人眼,口中嘟囔了聲”懷要等到啥憂”革你們組織好了,我們的菜早就凍死了。”
箇中年婦女低聲罵了一句。“,難道爲了讓你們看,我們就眼睜睜地看着菜被凍死?”
杜庚眉頭皺了一下,向安在濤使了個眼色。
安在濤會意地向身前的菜農個三十出頭的漢子打了個招呼,“大哥,你們的大棚到塌這麼嚴重,我看一時半會也修不完呢。”
漢子一家人其實早就注意到兩人了,見他們穿得齊整,又見他們從一輛高級黑色轎車上下來,還以爲是縣上的幹部,就忍不住衝安在濤發起了牢騷,“你們是縣上的幹部吧?你們倒是看看,從今天早上開始就不讓我們幹活,說是要等市裡領導視察完了再統一救災鬼知道喲。什麼統一救災啊,還不是我們自己幹?。
安在濤笑了笑。也沒否認什麼,“大哥,你們幹是對的,遇到自然災害,當然是首先要開始自救,不能老是等着政府”
杜庚皺着眉頭走了過來,卻沒有說什麼,竟然就這麼脫掉了自己的外套,隨意扔在一旁的稻草垛子上,穿着裡面的毛衣,挽起了褲子的腳。俯身下去跟那漢子一起搬起土坯來。
安在濤苦笑一聲,也只得跟着俯身下去。
那漢子一家人正忙得不可開交,見兩人幫忙,還沒來得及說什麼,那站在地頭上的鄉鎮幹部和村幹部,都在腳上套上了一個塑料袋子,跑了進來。
個村幹部手裡捏着菸頭,手指着那漢子怒道,“張喜旺,我們說的話你沒有聽見嗎?。
而另外一個村幹部則跑去另外幾家的大棚跟前,吆喝道,“你們,都停手,停手,市裡領導一會要來視察,你們都住手!”
張喜旺手裡全是冰冷刺骨的泥巴。他站起身來掃了那村幹部一眼,不滿地大聲道,“要等到啥時候?天都這個時候了,如果不趕緊修好大棚。我們的菜到夜裡不得全部被凍死?要是凍死了,你們管賠償不?”
那村幹部惱火地推搡了張喜旺一把,“你哪裡這麼多屁話,趕緊停手”。
張喜旺也急了,上前去就要跟那村幹部爭執。站在一旁看着的杜庚眼中閃出一抹冷意,看了安在濤一眼。安在濤點了點頭,上前去拉住了張喜旺,看了那村幹部以及他身後的鄉鎮幹部一眼,大聲道,“你是這村的幹部?是支書還是村委會主任?”
那村幹部這才注意到安在濤兩人,他狐疑地掃了安在濤一眼,瞪了瞪眼,“我是這村的支書,你是誰?跑到這大棚地裡搗什麼亂?趕緊走!”
他還要再說什麼,他身後的鄉鎮幹部見安在濤和杜庚不太像是農民。便拉住了他,上前來打量着兩人,“你們是誰?跑我們馬橋鎮的蔬菜大棚裡幹啥?。
安在濤回身望了杜庚一眼,見他不動聲色沒有反對的意思,就淡淡一笑,“我叫安在濤,在市委辦工作。這個是市委杜書記,我們來地裡看看災情。”
“杜書記?”那鄉鎮幹部驚呼一聲。
杜庚手上全是泥巴,黑色妮子褲子上也濺滿了斑斑泥點,他怒視着幾個鄉鎮幹部和村幹部們,大聲道,“看看你們什麼樣子?對面自然災害,老百姓都在自救,可你們呢?你們這些幹部,都穿得乾乾淨淨,腳上還套着袋子,站在一旁抽着煙看熱鬧,看熱鬧也就罷了,你們竟然還不讓人家自救,簡直是豈有此理!”
杜庚揮了揮手,“市領導要來檢查?哪個市領導?我患麼不知道?就算是市領導來檢查,就不讓菜農們自救了?你們這是什麼邏輯?蔬菜都被凍死了,你們賠償嗎?。
那爲首的鄉鎮幹部是馬橋鎮一個副鎮長,姓馬,他帶着幾個人面色漲紅地垂頭站在那裡聽杜庚刮斥着。心裡暗暗咒罵自家的婆娘,都怪她那張該死的烏鴉嘴。他家婆娘今早出門的時候,跟他拌了兩句嘴,說他這幅德性也就是幹個副鎮長的料了。
馬副鎮長其實也是奉命來的,讓菜農們暫時停止生產自救等待市裡的工作組視察,是縣上的主意,與馬橋鎮政府無關。
孫軍勝副市長帶領的市裡的工作組還在縣上開會,商討如何展開統一救災云云。如果等市裡領導下來。看到菜農們這麼無組織地各自爲政自救,豈不是會讓縣上領導顏面無光?再說了,災情越厲害,爭取到的市裡的補償款就越多,而領導就是來看災情的,你把摒塌的大棚都修好了,領導還看啥呢?
安在濤站在一旁見杜庚氣勢洶洶的斥着一衆鄉鎮幹部,心裡不由暗暗好笑,他怎麼會不知道是孫軍勝副市長帶的工作組下來檢查災情?看起來,杜庚又要借題發揮了。當然了,縣上和鎮上這種對待災情的形式主義和官僚主義作風,也確實是引起了杜庚的強烈不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