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5 三月龍興,幢蓋張護

花費了好一番時間進行觀察挑選,一直等到周遭看客們都開始不耐煩的連聲催促,權楚臨才終於選定了要作落注的鬥雞。

場館中本有即定的賽程安排,但這樣的場所一切規定總是要圍繞豪客們服務,所以隨着權楚臨選定落注之後,隨即便將這一對鬥雞安排在了下一場,要儘快的比鬥出一個結果出來。

金窟名聲在京中鬥雞行當裡雖然頗爲響亮,但單場數萬緡籌碼的賭注也並不常見,就連其他場館中的看客們都蜂擁而來,一時間場館中已是人滿爲患。

權楚臨在京中也算是一個不大不小的人物,自不想被羣衆圍觀打量,選定了鬥雞後便退回了廂席內,只留下兩名隨從家奴在場邊盯守。

回到了廂席後,他順便着人取來紙筆寫定簽押借據,雖然場館的管事一再表示憑其身份不必如此,但他身爲京營郎將,終究不可與這一類的場所營生有太多模糊糾纏,彼此間還是清清楚楚的要好。

眼見此人雖已入彀、卻還要維持一個面子上所謂的清白,祚榮嘴角便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誚。

這大概也是世族子弟們一個通病,對形式的重視遠遠大過了實際,但其實底子裡卻與他們所看不起的俗流卑員一個模樣、五毒俱全,一些慾望甚至還要更加的強烈,本質的德性也要更加低劣,特別在一些非常的場景際遇之內,會更加的沒有底線。

等到場館爲權楚臨湊足了兩萬緡的籌碼落定,那外鄉豪客自然遭到了看客們的言辭擠兌。其人自是不甘示弱,果然如同權楚臨所期待的那般,直接押上了所有的身家。

於是這一場豪賭便正式展開,雖然說權楚臨對自己的運勢與眼力充滿了信心,但事關幾萬緡的輸贏,他心裡也是頗懷忐忑,但不久後終究還是將有橫財入手的期待感壓過了心裡的不安,甚至已經開始暢想巨財入手後該要如何使用。

錢是人間第一等的好物,哪怕權楚臨這種出身世族官宦人家的實權郎將。

早前他在宅外別處私養了一名姬妾,爲他生兒育女,便是因爲俸錢不足供養外室,不得不硬着頭皮回家求助。夫人雖然不失大婦氣度的接納包容、收養在邸,但卻規矩深刻,甚至連他日常對兒女過分親暱寵愛都不准許。

這自然讓權楚臨倍感壓抑,他心知夫人是絕不准許未來家產拆分給妾生孩兒,哪怕自身無有所出,也會在堂兄弟門戶中挑選孩兒養作嗣子。

權楚臨卻不忍自己的親生血脈未來流落街頭、落魄度日,所以豪賭這一場,也是希望能給妾生的孩兒置辦下一份賴以謀生的產業,算是他在大婦強勢監察的情況下所能做出爲數不多的父愛關懷。

心中這般盤算設想着,廂席外熱烈的喝彩聲打斷了權楚臨的思緒,他再垂眼望向場中,只見自己選定的鬥雞正鬥志高昂的將對手抓啄追殺,一面倒的形勢自談不上精彩,但因事關數萬緡巨財的歸屬,還是讓人激動不已。

“恭喜郎君、恭喜郎君!”

雖然結果還未出現,但祚榮等人已經在紛紛祝賀權楚臨了。

“鬥局未了,還言之過早。對面雖然技藝稍遜,但也韌性十足,瞧其走躲有力,料想還會有一陣反撲。”

權楚臨笑眯眯的擺手應道,心裡自然也是覺得自己贏定了,已經開始講起奪彩賭資的分配:“若非祚大此日招請,哪得如此緣數?先時也是你等湊定籌碼,橫財需散纔可積德,得手之後諸位各因分數領取,誰若推辭,那是不把我當真朋友看待……”

衆人聽到這話,誇讚聲自然更加的熱烈。

然而此時的場中卻發生了新的變數,那對手鬥雞不再只是走避,開始蓄力反擊起來。權楚臨對此也不感到意外,這麼大的場館想要讓鬥雞精彩,匹配的對手自然不能差距過於懸殊,否則如何勾動看客下注?

但他對自己的眼力還是有信心的,仍然穩坐看席,可是當見到對手鬥雞竟然抓破了自己選定的鬥雞翅根,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鬥雞角鬥雖然靠的是爪喙進攻,但兩翅卻是能夠穩定身形,一旦被傷,戰鬥力必然大幅下滑。因這一輪反擊傷害到根本,戰況頓時走向成謎,不由得便讓人緊張起來。

此時的權楚臨也是如坐鍼氈,再也不復此前的淡定模樣,眼眶通紅的揮拳助威,那青筋暴起的形態較之場館中任何一個看客都要更加的激動。

又經過大半刻鐘的激烈纏鬥,伴隨着看客羣衆們的驚聲惋惜,權楚臨落注的那隻鬥雞直接被啄死在場中,而他也如場上那遍體鱗傷的鬥雞一般呆坐席中、沒有了一點的生機活力。

唯一聊可安慰的,是那反敗爲勝的外鄉豪客並沒有再入前叫囂,而是在管事的引領下快速離場、前往領取自己贏來的賭資。

滿館的看客們,這會兒也在飛快散去,或許心中難免有些幸災樂禍的惡趣,但敢作如此豪賭的自然不是什麼簡單人物,繼續留下來看熱鬧興許就會遭受遷怒波及,畢竟看熱鬧也是要有眼色的。

甚至就連那些場館管事們,這會兒也都不急於上前催促幾時還錢,畢竟這樣的家世身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若真敢拖欠不還,自有無窮的市井手段讓人難堪,付出更大的代價。

“郎君不必過分憂慮,我在京中還有兩處恆業,雖然不算雄大,但若變賣出去,也能填補些許虧空。”

死寂的廂席中,祚榮在沉默一會兒之後便開口說道。

“祚大,我、我怎能……”

權楚臨此時自是滿心的懊惱悔恨,眼見到手的橫財沒了不只,轉眼便又揹負上萬數緡的鉅債,裡外虧空鉅萬,這實在不是常人心腸短時間內能夠接受的。

見權楚臨還有些抹不開面子,祚榮則一副義薄雲天的姿態擺手道:“今日是因我招引郎君入場,所以生出這樣的邪災。於情於理,我也不能讓郎君你獨身承受!人間但有義氣長存,哪懼清貧度日,區區一場賭事,豈能鬥垮壯士志氣!”

聽到這番話,權楚臨自是感動不已。萬數緡賭資雖然數量不少,但對他家而言也不算什麼承受不了的數字,否則他也不敢作此豪賭。

唯獨家中財事大權都在夫人手中,若知他在坊曲中豪賭鉅虧,只怕餘生都要不斷的嘮叨頻說。想到那樣場景,權楚臨便忍不住心裡犯怵,自然不想一世在家都擡不起頭來。

“情義深淺,只在心知。今日的確是放縱孟浪,了結此事後,你我便是不異手足的義氣夥伴!”

既不方便在家中抽拿錢款,權楚臨也只能仰仗主動湊上來的祚榮,自然是滿口的好話。

祚榮則不作更多虛辭,主動出面去同場館管事約定後續還款的事項,不久後便返回來說道:“已經講定了,只要年前能夠還定,此事不成大擾。”

言雖如此,一衆人自是愁容滿面,好心情蕩然無存,自然也就不願繼續逗留。

只是在離開之前,權楚臨還是暗囑家人將那兩隻鬥雞討要過來,要細察一番場館究竟有沒有暗弄手腳,同時也是留下一個後計,若果真到期湊不齊錢款,說不得也只能動用一些官方的權勢逼迫場館低頭讓步。

一行人策馬緩行在街巷中,可謂身心頹喪,祚榮卻又提議道:“如此落魄形態歸家,家人難免擔憂盤問,不如且去南曲館裡召來風月洗刷心情。萬數緡的巨資都豪擲出去,也不必再吝守小財、虧待了自己。”

權楚臨此時自然沒有什麼尋花問柳的心情,但祚榮這番話確也說到了他的心裡,往常他不失謹慎自守、對私慾多有壓抑,可現在自我的防線已經被那萬數緡的鉅債攻破,不如索性徹底的放縱一番。況且若就這個樣子歸家,自家娘子若不作盤問打聽那就真見了鬼了。

於是一衆人又轉向往平康坊南曲行去,也算是懷着一種破罐子破摔的心情,今朝有酒今朝醉,只貪短樂、莫顧前程。

但他們各自囊中私己早在金窟便被掃蕩一空,唯獨權楚臨囊中還存幾十緡的現錢,若在往常平日,倒也足夠坊間戲鬧花銷,但在眼下卻有些配不上將要狂作放縱的心情。

平康坊風月勝地,大凡稍具名氣的館堂便花銷不少,若再點選什麼花魁名妓,幾十緡小錢連酒酪果點的打賞都不夠。

終究還是祚榮豪爽大氣,直接就市典賣了所乘良駒,換來幾百緡的現錢,一衆人才又豪邁的直投南曲名館而去。

雖然這大半天的經歷讓人身心俱疲、難生快意,但對祚榮這個平日不甚關注的同僚,權楚臨卻有了新的認識,並不覺得此人坑害了自己,反倒覺得是一位難得的知心好友。

一行人在樂館坐定,自有僕員遞上伶人花牌供他們進行挑選,權楚臨便也暫將心中的愁情拋在腦後,量財點選了幾個頗擅唱辭的伶人。

只是當伶人入廳後,卻並非權楚臨剛纔點選幾個,而是色藝更加精妙之類,且當中一個更是鎮館的頭牌花魁,入廳後便態度殷勤的招待邀寵。

雖然美色迷人,但終究怪異,權楚臨正驚訝狐疑之際,屏風後又轉出一道身影,正是早早入此準備的王守一。

“諸君腳程真是迅疾,讓我好一通追趕,幸在沒有錯過,總算追趕的及時,不將後事遺在明日!”

王守一闊步入廳,一副自來熟的模樣,拱手便向權楚臨見禮。

其人在坊間名氣不小,但卻算不得什麼檯面人物,浸淫官場的權楚臨自然有些陌生,望着他不無好奇道:“某等友人私聚,未知足下何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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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坊號王六,區區賤名不足郎君掛齒,唯此日因戶下產業巧與郎君結緣,所以冒昧入前問好。”

王守一倒也不覺得沒面子,仍是笑容滿面的回答道。

“這便是金窟背後的主人,郎君勤於職事,自然不熟悉這些閭里人物。”

還是祚榮湊上前來低聲介紹,權楚臨才明白這是遇上了債主了,心中自有幾分侷促尷尬,但卻將神情一肅皺眉道:“前事自有約定,並不需足下追趕催促。若無別的事端,請容某等自在尋樂。”

見對方誤會自己是在追討債務,王守一又是一笑,但也並不過多解釋,擡手指了指他所挑選的幾名伶人,笑語道:“郎君身在要職,平日裡難就清趣,略得暇時豈可草就俗色消遣,所以我自作主張,另作挑選。此身不才、難得青眼,但是美人無辜,循此絕色帶挈,能否近前討要一杯酒水?”

對方既是自己的債主,又將姿態放得這麼低,若再不假辭色,不免有些不近人情,於是權楚臨便也不再肅容抗拒,指了指遠處空席,仍然不樂被此坊間雜流近身。

王守一也並不羞惱,入席坐定後便示意伶人們獻藝熱場,並不斷的舉杯祝酒,態度之殷勤熱切自是讓人得有極大滿足。

自古以來,酒色便是交際場中最好的潤滑劑,在王守一有意逢迎,加上祚榮等從旁湊趣,還有那些早得叮囑的伶人圍繞助興,權楚臨心中的提防便漸漸鬆懈,不再介意王守一逐漸的移席靠近。

“你等諸娘子,可不要將權郎作俗常歡客應付。其家中大君早年還曾是咱們萬年縣的臨門父母,若能得天假年,如今必是政事堂的坐直相公!”

王守一告誡諸伶人們侍奉殷勤,同時也是吹捧權楚臨家世。

伶人們聞言後自是肅然起敬、侍奉的更加殷勤,而權楚臨虛榮心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只是擺手矜持笑道:“天賜大運豈敢窺議,六郎這麼說那就言近妖異了。但若使府君仍然在世,具位一員臺省首席是頗可盼望的……”

話講到這裡,矜傲之餘、他也略感幾分心酸,若家勢仍有可作仰仗,他如今也不必屈就趙國公那鵲起的幸徒,對家中娘子事事忍讓。

眼見氛圍鋪墊的差不多了,王守一便打算講起正事,他擡手屏退一干閒雜人等,就近權楚臨後便掏出對方不久前在金窟簽押的借據遞了過去,同時口中低罵道:“館中那些蠢物,真是什麼樣的手筆都敢接納!我得訊後已經狠狠教訓他們一番,今將原物奉還,恭請郎君笑納。”

權楚臨本已酒酣腦熱,但在眼見到這一幕卻清醒幾分,擡手將借據退回並皺眉道:“六郎這是在做什麼?私情是一樁,前事另一樁,難道在你眼中,我只是一個貪財怯事的卑劣之人?”

“怎麼敢、怎麼敢!郎君名門氣派、事必有應,但我雖然只是閭里下才,也知朝廷吏治嚴格深刻,郎君職當要司、若因此遭御史風聞、勾院查問,於前程難免會有影響。開館營業、自然愛才,但若因此區區萬數緡數幹防來年一位國之大員的際遇前程,我的罪過可就深重了!”

王守一這番話也說中權楚臨的心事,當時他只覺得簽出的借據轉頭就能拿回,所以才一副守規矩的姿態,卻被想到直接輸了個徹底,借據留在了場館中。

朝廷吏治本就嚴謹,他身爲京營郎將,規矩則就更多。一旦留下的筆跡字據流露出去,被監察官司見到而遭舉劾,即便談不上前途盡毀,但京營郎將這個官職多半保不住了。

“那我便多謝六郎了,此物暫且收回,但所涉的事項絕不會就此抹去!”

事關自身前程,權楚臨也不再好面子的繼續倔強,接過那借據來便就案撕碎、投在燈火中燒成灰燼,又說了幾句漂亮話。

王守一將這一幕都收在眼中,但也並不發聲阻止,只是微笑道:“郎君難道不問一問,我是緣何作此深情?”

權楚臨心裡當然清楚王守一必然有所求告,但既然對方不說,自己當然也不會主動提及。這會兒見迴避不過去,於是便把玩着酒杯乜斜着對方微笑道:“我同六郎前是陌客,今則循此生情。這一份情義需望長久,自不會止於此席此刻……”

到了這一刻,權楚臨世族子弟的虛僞與歹毒也流露出來,言辭雖然客氣,但也飽含着威脅,你最好不要做什麼過分請託,否則老子之後自有無窮的時間手段找你麻煩。

既然選定了權楚臨,王守一對其背景秉性之類自然都有充分的瞭解,自信能夠不失拿捏,聞言後便也笑起來,言辭更進一步道:“郎君在朝少壯,前途必將顯赫,我又怎麼會短視到片刻內便榨乾人情。既然言及於此,我也不再作隱瞞,某雖閭里走卒,但同時也是貴人門生……”

聽到這話,權楚臨神情便有些不自然,同時也好奇對方有何背景。

“我是身受臨淄大王吩咐,請京營派遣衛士時不要只是專顧王邸,大王於坊間另有別業,希望郎君排布調度時能夠略作關照,使員守護。”

勾人入夥,並不能奢望一步到位,只要私底下有了牽扯,自然有辦法讓對方一步一步的越陷越深,所以王守一所提出的也不是什麼過分要求。

但儘管如此,當聽到王守一背後竟是臨淄王,權楚臨也頓時驚出一身的浮汗,不作回答便驟然起身,拔腿便往廳外行去,又將世族子弟端莊外表之下的膽薄無情表現的淋漓盡致。

王守一見狀後並不阻止,只是坐在席中持杯冷笑。但唯這種任其離去的態度,讓權楚臨更覺得心中不踏實,只覺得對方必然還有更多後手,在廳外徘徊一番又折轉走回。

再返回來時,他臉上已經沒有了什麼笑容,臉色鐵青的指着王守一怒喝道:“你這閭里的下才,究竟存何歹計?臨淄王私會臺臣,已經伏法遭受禁錮,如今竟還敢遣員構陷京營將官,他難道真的厭煩自己爵祿長享?若只是看顧別業,大可以直告留守,何必陷我徇私!”

“大王有什麼私計,不是我這下員能作窺度。但郎君若覺得我在構謀歹計,那可真是冤枉。我若真要威脅郎君,方纔又怎麼會坐視郎君焚燒借據?此番言事,憑的是郎君待我有情,但若郎君果真事中不便,我也只能吞聲作罷,難道還能將此烏有之事牽扯郎君?”

王守一施施然說道,但權楚臨臉色卻更加的鐵青,再望向祚榮等人時,眼神也變得兇狠起來。

原本他大可以直謁留守府進行揭發,憑那借據便可以交代的清清楚楚,是遭人哄騙而後威脅。

但他太想維護自身的清白,拿過借據便當場焚燒,若刑司真的斷問他燒掉的是什麼,憑他一人言辭又算作什麼有力的證詞?

現在他也想明白,祚榮等人必然也是受王守一或者臨淄王的指使,若他真敢主動揭發此事,幾人供詞必然會將他往死裡陷害。那張借據本是他爲數不多可以證明自己涉事不深的證據,卻被他自作聰明的親手燒掉。

空口無憑,刑司又會不會相信賭場只憑他的家世譽望便出借萬緡巨資?哪怕這只是哄騙他入局的把戲,但只要旁觀者咬定供詞內裡多涉隱秘,他討回燒掉的舉動自然也理所當然。

權楚臨越想越是驚懼,最終也沒能橫下心來將自身置於莫測兇險中,只是心存僥倖的厲聲說道:“若只是調配卒員看守別業,這事我可以答應。但若貪心不足,更作得寸進尺的要求,拼卻兩傷、魚死網破,我也絕不投身邪途、玷污家聲!”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郎君事國以忠誠,大王身爲宗家貴戚,又怎麼敢作什麼自傷的蠢計!”

眼見權楚臨低頭讓步,王守一也是笑逐顏開,拍着胸脯保證道。

發生了這麼一樁事,權楚臨自是徹底沒有了玩樂的心情,也不再做什麼客氣姿態,轉頭便離開廳堂。王守一又給祚榮打了一個眼神,祚榮便點了點頭,闊步追趕了上去。

樂館門前,祚榮入前爲權楚臨持轡,權楚臨自是惱恨對方坑害自己,揮起手中的馬鞭劈頭蓋臉的一頓抽打,而祚榮也不作躲避,只是垂首默然引馬前行。

“祚大啊祚大,你自己熱衷尋死,又爲何來坑害我?我同你無冤無仇……”

行至坊間偏僻之處,權楚臨才終於忍不住咬牙切齒的斥罵道。

祚榮擡起鞭痕密佈的臉龐苦笑一聲,澀聲說道:“郎君現在的困苦,日前我也飽有領受,宗家隱私糾纏,卻讓我等下員遭受殃及……我心中未嘗無怨,若此王註定不恭,何不直接引刀斬斷?”

“你這下胡蠢計,言則簡單,事中的艱深隱秘,你又能看知多少!”

權楚臨心中自是暗恨,聽到祚榮如此抱怨,又忍不住斥罵一聲。

他自是一刻都不想再同這個看似尚義、實則奸惡的胡人相處,但又擔心其人或還不清楚當中所蘊藏的兇險而言行不夠謹慎、連累到自己,所以也就由之跟隨,準備回家後再告誡一番這當中的利害。

入戶中堂坐定,權楚臨一通分講,祚榮自然也是連連驚詫作態的配合。只是在垂首聽訓的時候,眼神總忍不住向堂外一株大樹瞟去。

“我告知你的事機利害,你一定要深記心中、切忌有犯!”

權楚臨見祚榮仍有幾分心不在焉,便又皺眉厲聲道。

“明白、明白!”

祚榮自是連連點頭,但終究還是沒有忍住,指着堂外大樹詢問道:“請問郎君,此一株樹冠何處得來?”

“是我先父舊事萬年縣時,縣廨翻新需作砍除,先父感念此樹頗有遮陰之惠,所以使錢典出移植中庭。”

雖然有些不滿祚榮的不知輕重,但權楚臨還是耐着性子解釋一番。

祚榮聞言後自是連連感嘆府君長情、眷顧人物,接着便又點頭道:“怪不得,我入戶便見此樹異態,絕不是尋常民戶中能夠生長滋養出來,原來是出在了官門。郎君觀其頂蓋三重、狀若華蓋威幢,實在是神異不俗!雖然是從官門移出,但也絕不是什麼樣的尋常門戶人氣能夠養活成材啊!”

“祚大你還懂得觀風望氣的方異之說?”

權楚臨聽到這裡,倒是生出了幾分興趣,又開口問了一句。

“我並不懂,只是少時受先父教傳,略知幾分。先父舊於營州確有幾分異能,舊者契丹賊酋李盡忠作亂,東胡諸部多有應從,唯我先父知其必亡,寧死不從。果然事如預期,賊徒驟起驟亡,受其牽連者不知凡幾,唯我家能免事外,先父雖然罹難,但總算是給兒孫留下一份生計,得幸入朝供事,雖然也談不上勢位興盛,但跟其餘動輒滅族者相比,已是極大福澤……”

祚榮先是感慨舊事,旋即又轉過話頭說道:“此樹能夠移活,戶中必有非凡人氣滋養。敢問郎君是否三月生人?又或府中有三月出生的丁男?”

“那你卻料錯了,我是八月生人,膝下庶出一子則在四月。這又有什麼說法?”

權楚臨回答道,同時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那就可惜了,三月龍興,若庭生幢蓋張遮庇護,那可是貴不可言的命格……”

祚榮先是一臉惋惜的嘆息道,旋即又擺手說道:“這也是一幸,如此命格器具不該生在民戶。方今盛唐雄世,實在不容如此……唉,我一時雜說,郎君不要在意。但既然大緣不符,此樹還是不該久留,趁早砍去、可以免生事端!”

“你這胡奴,也是淨說胡話!此樹我先父所植,預示如何都是先人惠澤,豈能更改違背!”

權楚臨聞言後笑罵一聲,只覺得祚榮信口開河,也並不放在心上,轉又叮囑一番,纔將他打發出門。

送走了祚榮後,因知夫人還沒有就寢,權楚臨便坐在中堂,無聊時視線落在庭中樹冠上,往常見慣的場景因爲祚榮胡說提及,一番打量後倒真覺得這樹冠的確有幾分像是華蓋,心中不免生出幾分別樣的感受。

待到門僕稟告夫人已經入睡,權楚臨這才走出中堂,直往側廂妾室房中行去。

大婦雖然得體包容,但對外宅妾室也不會過分關懷,這妾室所居一間小屋,兒女俱都擠在一處。權楚臨來到時,已經睡下的兒女們又被驚動起來。

見到乖巧伶俐的庶子,權楚臨不免又想起祚榮那番胡說,他雖然並不當真,但卻難免遐想感慨,拍着兒子的額頭嘆息道:“可惜、可惜,終究只是一個賤器命格,若能生在三月的話……”

“夫郎何出此言?”

那妾室聞言後臉色便有幾分不自然,張口詢問道。

權楚臨既不將此當真,也就不作隱瞞,隨口將祚榮剛纔幾句閒言道出,而那妾室在聽完後,卻驀地雙肩一顫,直接將門窗關緊,趕走了兒女們後,才跪在權楚臨面前顫聲道:“這是一位真有道行的異人啊!夫郎既言此事,妾也不敢再作隱瞞,當年孕信入懷,夫郎卻一別數月,後來返回尋找,妾因知三月命犯主母惡月,恐她厭惡小兒,才詐稱小兒生在四月,但其實是生在了三月裡……”

權楚臨聽到這話後也是一驚,回想舊事,臉色也不免變得鄭重嚴肅起來。

當年因爲夫人管束嚴格,他也沒有餘錢支撐外室花銷,的確有幾個月斷了往來,直到得知妾室生下男丁,這才硬着頭皮懇請夫人將這母子接回邸中養起,孩兒的生日也只是聽妾室告知,並不確知。

“這、這難道……我家,嘶、此事不能馬虎!”

想到祚榮那一番言辭並當時表情神態,權楚臨一時間既有震驚慶幸又有懼怕,良久之後才陡地嘆息道:“這惡婦、這惡婦!因她妒海行浪,險些壞了我家門大幸!”

他作此感慨之後,又拉着妾室低聲叮囑道:“胡奴片言、不可輕信,擇時我再尋訪京中高人細問,但你要切記千萬不可將孩兒真實生辰同別人講起,不要因爲貪言壞了我家門將要大興的吉兆!”

且不說權楚臨那既驚且喜的紛亂心情,祚榮返回自家坊邸後,先是尋來傷藥敷治了一下頭臉上被權楚臨抽打出來的傷痕,然後才尋來家奴詢問道:“家中新入幾處產業,各自行情如何?”

今年因受聖駕東遷並北征戰事的影響,京中多有人家拋售產業,借了王守一在坊間的人面勢力,祚榮也添置了幾處恆業。

講到這個話題,家奴也是一臉喜色道:“今冬行情較夏時多有回暖,幾處產業都有增值。待到來年北征事定,聖駕歸京,這些產業必定還會再有增長,大可長持在手,有此幾處填補,日後生計不會再有窘迫……”

“趁此行情正好,全都發賣了罷!長安雖好,不是卑胡久居之鄉,日前有營州故人傳信有人在彼暗訪我部族舊事,料想必有後文。聖人高高在上,自不在意我這區區胡種,但哪怕只是在事的員佐想要虐胡邀寵,我也無從招架啊!”

祚榮神情憂悵的嘆息道:“所以我纔要費心費力的涉入一些隱私人事,希望那些人能替我稍作圓轉。但這種外力終究不可久恃,與其強持恆業、不知來年便宜哪人,不如浮財抓握在手,隨時應對不測。

今上氣壯度狹,對待諸胡遠不如先代君王寬容,即便此番能倖免於禍,如今大唐朝堂也絕不是我這類失勢胡種長久委身的良處。唐業日趨雄壯,外敵已難滋擾,想要趁亂脫身,唯從內部尋機。

臨淄王宗家一吠犬而已,舊年其父兄勢力仍具,尚要折戟聖人勢前,他或自度秉性志力類比今上,但縱有謀略、註定只是鬧劇一場。反倒權某此類欲大膽薄之徒,若能鵲然躁起,能更增唐國君臣內防心跡。即便不能彌禍世道,但也難免會有一番騷亂糾察。

但無論他們成或不成,於我利害都淺,若祖靈庇我,能夠讓我趁亂出逃自是最好,即便不能,於此人間我也不再是一個寂寂無名的過客。

王六雖只閭里小奸,不通豪傑大欲,但總有一言沒有說錯。匹夫之志亦不可輕奪,生而此身,即便已經無望雄業,我也絕不會束手待斃、遭人捂殺於京中!”

0327 南省氣象0375 魏王贈刀,砥礪代王0360 祖孫情深0986 內苑閒趣,璞玉磨劍0009 聖心取捨0504 勤王難行,懷義伏屍0076 祈求長生0552 交糧入學,納錢鑿井0420 親徒齊聚,環拱宸居0396 何患無勢,轉瞬即來0448 魏王歸世,闊坊造邸0544 先王仁義,前緣早定0114 友誼的河0915 贊普居內,殺賊有臣0291 獻業求命0744 朱衣法冠,直攻宰相0563 天家德種,合御蒼生1048 飛禽傷谷,囤積必刑0537 惡貫滿盈,附郭京城0615 赤嶺貫通,大軍可入0577 大軍激戰,力斃特勤0795 無上可汗,進退失據0257 羣伎色藝,計麻爲優0851 優上賜爵,劣下梟首0768 雙龍匯野,伏屍北邙0191 少王竟知有我0106 禁中逆亂0175 索性以身相許0314 枝冠漸茂,迴護近人0539 既難爲敵,投身爲用1025 風物常在,人有竟時0334 巽郎勤勉,鞠躬盡瘁0888 一藤之瓜,優劣分明0825 仁願辱我,我恆辱之0860勢有強弱,絕不待斃1033 當戶窮吠,於事何益0695 幸從殿下,此生無悔0069 大麴《萬象》1023 臺臣夜訪,或謀不軌0427 刑司捉人,代王回拒0599 赤嶺爲界,阻敵阻我0290 懼親如仇0302 百家爭婿,俊臣奉禮0006 人盡敵國0762 助朕殺賊,彰我威嚴0799 衆正盈朝,羣臣勸進0724 賀八入京,技驚四座1002 諸酋自肥,歸化不易0678 狄公顯貴,家宅不寧0801 天與神器,斯世永享0400 主動出擊,意在狄公0333 黨羽無數,權傾內外0967 學士思苦,有家難歸1039 浴血殺敵,英姿壯否0767 龍麟潛邸,入此能活0317 尚方少監0482 世道烘爐,我亦菽谷0709 貪生知懼,自入彀中0500 陳兵河沿,以待賊師0773 熾情難表,惟乞一活1010 西土悍胡,得隴望蜀0017 兄弟殊異0631 露布入都,名王壯功0907 忠魂貞烈,刀鋒難屈0697 治漕稱善,前惟耀卿0554 貴人入坊,平康震驚0956 聖人賜脯,感激肺腑1014 長安繁華,享之不易0581 諸胡羣聚,京觀駭人0296 通泉縣大街痞0031 不是一路人0473 祖孫交心,昭德復相0470 唯情不可恃,滿朝非君子0472 殿下所指,闊步以進0027 南衙北衙0060 唯望生,不望死0033 雕蟲與公賞0617 龍鳳之種,貴不可言0542 乍聞故衣,姚崇震驚1038 馬革裹屍,異域同歸0538 擇事何主,觀其氣魄0424 君王戀權,固步自封0899 少年懷春,至今難寤0408 蜀女英才,羞煞男兒0090 家賊難防0674 唐王博大,予我從容0015 仁智院掌直0707 命許社稷,半生兇橫0508 豺狼之國,不可不防1013 雅贈飛奴,長願師事0534 組我軍政,法劍不饒1035 三月龍興,幢蓋張護1043 人非草木,孰能無情0959 勢利膏樑,有傷風化0791 唐業存亡,河北相關0266 生人易惑,鬼神難欺0650 節操仍有,往者非樂0327 南省氣象0063 明月暫未有0135 舔友的惡意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