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無聲相處,氣氛沉寂至極。
待得片刻後,顏墨白突然緩道:“昨夜長公主受驚,微臣曾說要給長公主一驚喜,讓長公主壓壓驚。”
鳳瑤都已將他這話忘記,甚至他昨夜提及這話時,她根本就不曾真正放入耳裡。
而今他突然提及,她倒是稍稍一怔,心生起伏,隨即脣瓣一啓,低沉而道:“攝政王準備如何讓本宮壓驚?”
這話一落,身旁突然有衣袂之聲簌簌響起。
鳳瑤下意識循聲一望,便見顏墨白已伸手入袖,似在掏些什麼償。
她極是淡漠的朝他望着,倒要看看這廝又能耍出什麼花招,卻是不料,片刻之際,顏墨白突然從袖中掏出了一本書冊。
那書冊有些小,但卻稍稍有些褶皺,似是翻動的次數極多。
“長公主且看看。”
他溫潤出聲,將書冊朝鳳瑤面前遞來。
鳳瑤擡眸,略微戒備的凝他,“這是什麼?”
“長公主打開便知。”
鳳瑤稍稍伸手,極爲緩慢戒備的將書冊接過,待打開一看,才見書冊之上,竟全是一個個人名,且每個人名之後,皆詳細標註職位與駐守之地,甚至於,還詳細的列有精兵數目。
“前些日子,微臣知長公主差王能去京都校場選拔武人,從而將他們全數分配出去,以圖替換京外重兵之地的將帥,從而奪得兵權。但長公主對精兵分佈之事並未接觸過,王能也不過是個半吊子,是以大旭重兵究竟分配何處,且由誰執掌,長公主並不清楚。而這冊子上,全是手握重兵之人。長公主若有心收回兵權,自可,差人暗中對這些人下手,讓他們主動交出兵權。而至於如何下手,想必,聰慧如長公主,自是不難參透。”
鳳瑤瞳孔驟然一顫,面色也瞬時陡變。
她倒是未料到,這顏墨白竟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交給她。
她接觸朝政不過兩月之久,的確對大旭重兵分配不知情,王能也不過是宮中的御林軍統領,又哪裡能知曉這麼多,而精兵分配之事,歷來是國之機密,鮮少於外人外臣透露,是以,她沒法兒問朝中那批牆頭草,想必劉太傅這文臣,雖能知曉一二,但絕對不若顏墨白所列的這般清楚。
而這顏墨白,本是主宰大旭,便是連她姑蘇鳳瑤都奈何他不得,而今,她當真要如此心甘情願的將這等重要的冊子,交到她手裡?甚至於,還主動勸她去奪回那些人手中的兵權?
思緒至此,鳳瑤面色越發起伏。
顏墨白所給的這東西,哪裡是驚喜,分明就是疑慮重重的驚嚇。
待沉默片刻後,她滿目複雜的凝他,“這麼重要的東西,攝政王就這般主動的交給本宮了?”
顏墨白平緩溫潤的道:“這本冊子也是微臣這武將初登攝政王之位時,有下面的武將呈給微臣的。這冊子的確機密,微臣也保存了許久,先帝也知曉,卻並未收回。而如今,既是長公主掌管大旭,這東西,微臣自然得上交朝廷纔是。”
“攝政王有這等好心?”鳳瑤低沉沉的問。
“長公主這話倒是說得不妥,難不成,微臣尋常皆是壞心?”他不答反問,似在戲謔。
鳳瑤也不準備將這冊子還他了,僅是將冊子收好,放於寬袖。
顏墨白溫潤而問:“不知這東西,長公主可滿意。“
“自是滿意。只不過,就不知這東西是否是真了。”鳳瑤答得隨意。
“憑長公主之性,自會差王能去按照冊子上的人來徹查。待得王能回報之後,長公主自也能知曉微臣是否是好心。”他依舊嗓音平緩溫潤,柔和得當。
然而這番話入得鳳瑤耳裡,卻是起起伏伏,腹黑深重。
這冊子真假如何,她自然得差王能好生查,但卻不是這個時候。再者,一旦動用手段將這些兵權集結,那時候,她姑蘇鳳瑤手裡,定兵符甚多,一旦有個閃失,兵符遺失,且她又來不及差人百里加急的知會那些封地將帥,如此,大旭精兵若遭有心之人利用,羣起而行,那時候,大旭自也是動盪不平。
“無論攝政王是何意,但倘若這本冊子是真,本宮,自得謝你。”鳳瑤默了片刻,淡漠幽遠而道。
顏墨白輕笑一聲,“長公主客氣了。這東西上交長公主,也算是了卻微臣的心事了。畢竟,這東西攥在手裡,微臣倒也得多擔嫌疑。只不過,還是得提醒長公主一句,這上面所列之人,大多皆爲稱霸一方的將帥,長公主也知曉,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長公主若要將這些人手中的兵權奪回,許是得,費一番功夫。再者,而今天下局勢不穩,大戰一觸即發,長公主還是得極早將兵權收回,以讓國之上下精兵嚴正以待,若是不然,一旦大戰而起,各地諸侯將帥皆不受軍令,從而,如上次大盛之軍兵臨城下一樣,無人,可援大旭京都。”
冗長的一席話,被他以一種幽遠平和的腔調道出,但話語中的厲害關係,她姑蘇鳳瑤,也是瞭然至極。
心境,也因他的話再度陳雜起伏開來。
瑣事纏身,複雜重重,她的腦袋,竟也忍不住再度開始暈沉開來。
正這時,一杯水突然遞到了眼前,而後,是顏墨白那溫潤的嗓音,“微臣不過是隨意提提,長公主此際無需多想。先喝些水,緩緩神,待日後回得大旭之後,再做打算也不遲。”
鳳瑤稍稍伸手,接過水杯,隨即強行飲了幾大口水,一言不發。
腦袋的複雜與暈沉感,仍是極爲強烈,那些繁複凌亂的思緒,似要將腦袋徹底撐破一般。
顏墨白仔細觀她,神色也幾不可察的沉了半許,隨即薄脣一啓,平緩而道:“微臣近來琢磨了一首新曲,不知長公主可要聽聽?”
他突然開口便是這話,然而鳳瑤卻全然不信。
這幾日瑣事繁多,且趕路也趕得急,風餐露宿之際,這顏墨白,哪兒來的空閒作曲!
奈何,雖心思如此,但卻無心出聲,更也無心搭理,然而顏墨白則當她是默認了,隨即緩緩行至不遠處的殿門,差伏鬼呈上玉笛,待折身回來坐到鳳瑤身邊後,他便開始橫笛而起,緩緩吹奏。
此曲,委婉得當,悠揚四溢,無疑是鬆心怡神。
鳳瑤本不願聽,奈何笛聲似層層強行的鑽入耳裡,溢入心底,最後,嘈雜繁複的心境,竟也莫名的釋然開來。
許久,笛聲消停。
鳳瑤心境,已莫名平靜。
“長公主近來,需多加休息。長久的思緒緊繃,夜不安寢,易,積勞成疾,傷及鳳體。”他突然出聲。
“無需攝政王關心。本宮的身子,本宮清楚。”
鳳瑤嗓音淡漠。
顏墨白眉頭幾不可察一皺,朝鳳瑤凝了片刻,薄脣一啓,正要言話,不料突然之間,門外遠處,突然有腳步聲迅速而來。
瞬時,顏墨白下意識的噎了話,目光下意識的朝不遠處的屋門凝去。
則是片刻,門外便揚來王能恭敬的嗓音,“長公主,大旭二皇子差人來報,稱楚王安排行宮各國之人去楚京郊外的圍場狩獵,不知,長公主與攝政王可要與諸國之人同去?”
鳳瑤微微一怔,眼角一挑,並未立即言話。
顏墨白輕笑一聲,“聽說,楚王雖昏庸,並無治世之能,但卻極喜安逸生活,便是狩獵,也是楚王極爲重要之愛好。想必那楚京郊外的圍場,定是珍奇野獸雲集,世上難得一見。”
“再好的珍奇野獸,也不過是箭下之物罷了,死了後,剝了皮,不都是尋常入口的肉。”
鳳瑤低沉沉的出了聲。
顏墨白神色微動,斜眼掃鳳瑤一眼,輕笑兩聲,“長公主如此之言,可是不想去那圍場狩獵?”
說着,嗓音越發平緩,繼續道:“也罷,長公主方纔還身子不適,去圍場狩獵自也不妥。不若,此番便差王能回絕吧。”
“不必了。”
鳳瑤低沉而道。
顏墨白眼角一挑。
她略微乾脆的轉眸朝顏墨白望來,“既是楚王安排狩獵,幾國皆去,我大旭,自不能弱了去。便是我姑蘇鳳瑤乃女流之輩,但自也要比其餘男兒堅韌百倍,不得讓大旭丟臉,讓其餘之國輕賤。不就是狩獵麼,本宮小時候,也是極喜狩獵,這回,本宮倒要看看,出了這大楚行宮,是否還會接二連三發生怪異之事。若當真發生,本宮這回,便不信揪不出那幕後之人。”
所謂言多必失,行多必漏,她只需等待便是,想必那幕後之人,自會露出馬腳。
嗓音一落,鳳瑤全然不待顏墨白反應,隨即便擡眸朝不遠處的殿門望去,“王能,替本宮回話,就說,此番狩獵之行,本宮,自得參與。”
瞬時,門外頓時揚來王能恭敬應聲。
鳳瑤轉眸朝顏墨白望來,“不知攝政王此行,除了準備華袍之外,可曾爲本宮準備幹練的衣裙,好供本宮去狩獵?”
顏墨白神色微動,斜眼溫笑的凝她,目光無端深沉,卻是並未回話。
鳳瑤眉頭稍稍一蹙,正待繼續發問,顏墨白則伸手捉了她的手腕,似幽似遠又似漫不經心的道:“長公主又非無人可用,又何須你親自上陣狩獵。”
鳳瑤微微一怔。
顏墨白則牽着他緩步朝不遠處的殿門行去,頭也不回的繼續道:“有微臣在,長公主只需在旁觀看便是。只是,微臣倒是不知長公主喜好,不知,那些所謂的奇珍野獸,長公主可有喜歡的?倘若有,微臣,便爲你抓的活的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