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一下,李毅就帶着花小蕊和李浩然回到方家坳。
來之前,李毅跟花小蕊商量好了,花小蕊以李家親戚的身份來弔唁,這樣別人就算有所疑問,也不會說閒話了。
回到家裡,忽然看到堂屋門口擠了許多的人,一輛小車,一輛中巴車,橫着停放在堂屋門口,很多人都圍在一起大聲嚷嚷。
李毅停下車子,心想這又發生什麼事情了?
推門下車,老遠就聽到二舅方興的大嗓門在嚷嚷:“我看你們哪個敢動!這裡是方家坳,不是你們漣水縣!誰敢動一下,我們方家人不答應!”
李毅瞥眼看見方芳也在那邊,便先把方芳喊過來。
方芳一見兒子把花小蕊和李浩然給接了回來,驚喜的小跑過來,從花小蕊懷裡接過孩子,親了又親,說道:“怎麼帶回來了?”
李毅道:“媽,小花是我李家的親戚,正好在西州這邊,所以就過來參加外公的葬禮。”
方芳一愣,隨即明白這可能是李毅編出來的藉口,便道:“那好,那小花應該叫李小蕊纔對吧?”
李毅微微一笑:“對,媽媽,你想得周到。那邊是怎麼回事呢?”
方芳道:“哎呀,縣裡的民政部門,不知道怎麼知道我爸過世的消息了,來了一票子人馬,說是要我們把人擡去火化了!”
李毅眉頭一皺,心想自己倒把這事給忘了,現在正是土葬改革的嚴打時期,還記得上次去柳若思家裡,就碰到過這麼一回事情呢!
方芳說道:“你幾個舅舅們都不同意啊,就在那邊吵了起來。”
李毅道:“大舅跟他們應該很熟吧?怎麼不出面說說?”
方芳道:“你大舅不好出面哩!正因他是鎮裡的領導,要做表率作用如果他家死了爹,不火化,別家死了人就要火化,那誰還服他?今後縣民政局的工作怎麼開展呢?”
李毅心想,民政局的人既然找到了這裡,不可能不知道方有德老爺子是方振的父親,他們明知道這層關係,還要這麼做,顯然有殺一儆百,樹立榜樣的意思在裡頭。
農村葬改工作是一項極難辦的事情,幾千年來的土葬習俗,要想一下子改變只怕不是一朝一夕之功。
人死大,入土安。這種觀念早就在人們的思想中根深蒂固了,誰要是想把他們的親人拉出去火葬,拼命的心思都有了。
李毅從政以來,雖然沒有分管過民政工作,但市裡的常委會上,也常常談到這些情況,面對這些複雜的情況所有常委們都是一籌莫展。
農村工作是最難做的,農村人不比城裡人,城裡人大都有工作,有單位比較好管理,不管什麼政策,施行起來也比較順暢。
農村的工作比城市工作要複雜萬倍。
農村的情況錯綜複雜,農村人沒有什麼文化,他們也沒有固定工作,因此比起城裡人來,更加的不畏懼法律和規定。
很多違反到農村人利益的政策都很難實行,像計劃生育政策,你土葬改革政策。而這些政策,在城市裡反而施行得異常順利。
有些農村人彪悍,不能相逼,逼得太急了他們會動手,甚至會動刀子!
有些農村人落後,不能講理,你講得再多,他們也聽不進去他們只認祖祖輩輩傳下來的死理!
李毅深知農村工作的不容易,對這些漣水縣民政局的同志們也深表理解但這個事情,牽涉到自己的外公啊!這就難辦了。
所謂清官難斷家務事!
方振是鎮政府的官,李毅更是中央部委來的大官,自己家裡死了親人,難道就可以濫用職權,享受特權,違反相關政策,不進行火葬?
難怪大舅要躲着不出面了,因就算出了面,也不好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幫着哪一方哩!
方興和方華兩兄弟,肯定不會同意火化,他們都是最保守的人,方有德剛死,他們就在商量着如何將老爺子風光大葬,連下葬的地方都已經選好了,只等挖掘洞穴,準備出殯下葬呢!
現在忽然跑過來一羣人,說要把他們的父親拿到縣裡的火葬場裡,燒成一堆放灰!這叫他們如何能忍?
不管大哥方振如何勸阻,兩兄弟都不聽話,也不順從,一人抄了一條扁擔,就攔在了堂屋門口,一左一右,像兩尊金剛似的,把門口堵了個嚴實,只要有人敢闖進去,他們就能大打出手!
這幾年,方家發達了,這氣勢也足了,方家坳裡姓方的人家,十之**都是一個宗族的人,都是幾百年前一個老祖宗傳下來的根苗,方家出了頭地,在宗族中的威望也就日益隆盛,此刻方家有難,八方支援,方家宗族裡的健壯小夥子們,也一個個抄起了板凳和扁擔,還有的掄起了鐵鍬和鋤頭,只待一言不和,就撲上去看羣架!
縣上來的那些民政局的同志,剛開始來的時候,一個個都耀武揚威的,高昂着頭,打着官腔,以只要自己一出馬,就可以把事情搞定,指指劃劃的,要把方有德的屍體擡回去火葬。
等到方家坳的後生小夥子們把他們團團圍住時,他們才預感到事情不妙。
這種帶隊下來,逼人火葬的事情,縣民政局的同志並沒有少做,雖然困難重重,煞費波折,但十次裡面,起碼也有七次是成功的。
說到底,農民畢竟是小民,一旦面對強大的執政機關,還是處於劣勢的。
以往的執法過程中,雖然也遇到過抵抗的事情,但從來也沒有這麼厲害過啊!乖乖不得了啊,這麼幾十號強壯後生小夥子,都拿着武器怒氣騰騰的對着自己,這份氣勢上的威壓,就足夠讓人膽顫心驚了。
帶頭的民政局官員,是局裡的一個副局長,名叫吳三和,他脅下夾着一個公文包,梳着大背頭,色厲內茌的喝道:“方興,你別犯糊塗!火葬是國家制定的政策,你敢不從?我們是國家的執法隊員,你要是抗拒執法,那你就是在犯罪!我已經打電話回去了,派出所的同志很快就會趕過來,到時,你們這羣鬧事的人,會全部被抓起來!”
方興冷笑道:“抓啊,有種就把我們方家坳的人全抓光了!我告訴你,就算我去坐牢,也不會讓我爹的遺體火化掉!”
“方興!”吳三和氣急敗壞的道:“把你們大哥叫出來,他是鎮裡的主官,我就不相信他連這點覺悟都沒有?方振!方振呢?”
“我大哥不在家!這裡我兄弟倆做主!”方興自然不會出賣大哥,他知道眼下這種情況,只有自己和方華可以扭轉局面了。
“行,既然你做主,那你就把這些人喊回去,老老實實把死者擡上車來!跟我們去火葬場!”吳三和的膽子還是蠻大的,他在基層工作過,知道這些農村汊子的行事作風,往往都是雷聲大雨點小,鬧事時,起鬨的人,真正敢動手的卻沒有幾個。畢竟人人都有個家呢!誰不家裡那幾口人着想?
吳三和料定方家坳的人不敢動粗,也就挺直了腰桿,繼續大聲喊道:“你們不要再犯糊塗,阻撓執法,那可是犯法的!你們不要執迷不悟。火葬改革,是勢在必行的!”
方興揚了揚手中的扁擔,說道:“想要火葬,先把你家裡人全拖出去火化了!”
李毅把花小蕊和李浩然交給方芳帶到屋裡去了,自己就站在人羣外面,看着這一幕鬧劇的進展。
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該怎麼做,是幫民政局的同志呢?還是幫方家人?這是個兩難的問題啊!
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先看看事態的進一步發展情況,如果民政局的同志能說服方家人,或是方家人把民政局的人趕走,那這個事情就結束了。不然,只怕還有皮扯。
鎮派出所的人接到縣局的指揮,派了幾個人過來幫忙,這幾個人坐着警用摩托開到了方家門前。
李毅看到,自己在楓林鎮上碰到的那三個民警也在其中。
民警們自然認得這是鎮領導方振的家,下了車後,一個個都不好做聲,相互望望,然後嚷嚷道:“讓讓!讓讓!”
衆人看到公安來了,倒也不敢頂撞,分開一條道來,讓幾個民警進去。
幾個民警走到中心點,首的是派出所的所長,他也是方家坳出去的人,也姓方,名叫方勝迪,他輕咳了一聲,背抄着手站着,沒有說話。
吳三和一見派出所的人來了,更加神氣活現,他認得方勝迪,上來拉着方勝迪的手,大聲說道:“方所,你可算來了,這家人太頑固了,得請你們派出所的同志來協助才行。”
方興不僅認得方勝迪,小時候還一塊玩過泥巴呢!當即大聲道:“老方,你敢幫助他們拉我爹去火葬?我看你小子哪隻手敢?”
方勝迪夾在中間,兩頭難,乾脆裝聾作啞,一言不發。
他也說話也不行,方家人和民政局的人都拉着他,要他做主呢!
方勝迪悔得腸子都青了,早知道是方有德家,就要託病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