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可憐的草根
只有那個吳鄉長沒有什麼特別的動作,縣政府辦事員也有永遠寫不完的字。
姓萬的農民說道:“我不管你們誰唱紅臉,誰唱白臉。我們只要回我們的匯款,不要那些擦屁股也用不了什麼郵票,哦,郵冊子,一本一百多元,我們農民用不上。”
姓曹的農民道:“是你們郵電局的人先動手打人,那個受傷的人你們郵電局必須出醫藥費和他今後的生活費。”
薛華鼎轉頭對郵電所所長道:“你們截留了他們多少匯款?”
所長急忙說道:“我們沒有截留他們一分錢的匯款。我們又不是不懂法律,怎麼可能截留他們的匯款,是他們主動將匯款轉爲郵政儲蓄的。”
姓萬的農民馬上說道:“你們郵電局騙人!你們以前……”
這時又是一聲巨響:“啪!”
李主任大聲怒喝道:“你這是誹謗國家工作人員。老實點!”
姓萬的農民只好閉上了嘴,怨恨地瞟了李主任一眼。
李主任噌地一聲站了起來,右手指着姓萬的農民,大聲怒問道:“你瞟什麼瞟?”
吳鄉長連忙扯了李主任一把,說道:“讓薛局長說。”
李主任聞言坐下,嘴裡則忿忿不平地說道:“跟這些法盲有什麼好說的?鬧事的有一個就抓一個,有二個捆一雙。”
薛華鼎心平氣和地問姓萬的農民道:“萬師傅,我們的郵電局怎麼騙人的?”
姓萬的似乎有點怕了,連忙否認道:“我不是說郵電局騙人,我是說……”
李主任馬上插話道:“哼,當面說謊。剛纔我們明明聽你說郵電局騙人!你敢說你沒有說?”
姓萬的農民猶豫着不敢說話。
薛華鼎繼續說道:“萬師傅,你不用擔心,有什麼說什麼。我明白你的意思,你的意思只是說我們郵電所的個別人採取了欺騙手段,是嗎?”
姓萬的農民和其他幾個農民連忙說道:“對,我們的意思就是這個意思。有的人在外面騙我們。”
薛華鼎微笑着對姓萬的問道:“那你說說他們採取了什麼欺騙手段?”
這時郵電所所長連連咳嗽幾聲,眼睛乞求地看着薛華鼎,顯然他不希望薛華鼎這麼“誘導“似地詢問。那個女的代表更是有點驚慌和氣惱,目光在薛華鼎和李主任身上來回掃着。
姓萬的鼓起勇氣道:“以前匯款單不要一分錢就送到我們手裡。現在來了一個什麼特快傳遞費,每送一張匯款單要十元,一張五十元的匯款單要掉我們十元,我們還剩多少?真……”
他的話沒有完,那個姓黃的農民就插話道:“現在送電報都要交二元纔給我們看。”
姓萬的見薛華鼎認真聽的樣子,繼續道:“他們說這些郵電局新增加的特殊服務。如果我們將匯款裡的錢存到你們郵電局,那麼就不要我們交錢,還把存款單送到我們手裡。如果我們不急着用錢倒無所謂,可過年要錢你們……他們不讓我們取,說是過完年之後取,我們借錢過了年,可現在又說要搭一本什麼郵票本子才容許取。薛局長,你自己說說,你們……他們郵電局這麼做合理不?你看,這位叫吳紅軍,他媽媽六十多了要治病,女兒在廣東下海,寄了五百元回來,現在急着要用錢,他們卻要他買一本那貴死人的東西,一百多元,誰捨得?什麼集郵不集郵的,我們做田的人,知道什麼是集郵,要集郵有什麼用?”姓萬的指着臉色有點青紫的漢子說道。
姓黃的也氣憤的說道:“那個被他們打傷的青年,他本來正月初八要定親的,你們不但不讓他取他哥哥寄來的匯款,還動手打他。現在對象告吹了,我們實在看不過去。”
郵電所所長連忙插言道:“是他先動手砸我們的玻璃,還說要燒了我們的郵電所,我們才推他出去,他就動手打趙力爲,我們只是被迫自衛而已。”
額頭上貼膏布的趙力爲害羞地說道:“是他先打我女朋友的……”
姓黃的農民道:“那你們也不應該打斷他的腿啊,你們叫他一個種田今後怎麼過日子?”
薛華鼎正要開口說話,李主任大聲說道:“那是他自找的,殺人放火就該判刑!”李主任對薛華鼎故意不重視他的意見非常惱火,時不時高聲出言打斷薛華鼎的詢問。
從薛華鼎掌握的情況看,這起事件完全是郵電局的原因引起的,不存在什麼疑問。看到李主任總是這樣強烈地幫自己,他都不知道怎麼說話好。
再問了幾句話,薛華鼎對四個農民代表道:“我們郵電局內部先開一個會,等下給你們答覆好不好?”
姓黃的冷笑一聲,說道:“隨你們怎麼串通,我們現在警察也見了,什麼都不怕。我們只要我們的錢。”
薛華鼎微笑道:“不是什麼串通,剛纔你們的話也需要我覈對一下,你說對不對?我保證,是郵電局的錯,我們郵電局一定改,是你們的動作過激的話,政府和公安局會出面來解決。”
黃姓農民再次冷哼道:“改?誰信?”
李主任又是把桌子猛地一拍,說道:“你不相信組織,難道要組織來信你的?”
薛華鼎轉頭看了一下李主任和吳鄉長,真不知道這個李主任今天吃了什麼火藥,總是一驚一咋的。薛華鼎心想幸虧沒有跟他同事,要不準得心臟病不可。
吳鄉長又點燃了一支新的香菸,又把自己埋在煙霧裡。薛華鼎搞不清這個李主任到底是不是他指使這麼做的:時刻給這些農民一種心理壓力。
郵電局的幾個人明顯鬆了一口氣,爭先恐後地站起來準備離開,但出門的時候被門外走廊上的警察擋住了,其中一個警察說道:“你們四個要出去,必須由我們局長批准。”
所有的人把目光落在薛華鼎身上,薛華鼎先跟吳鄉長說道:“吳鄉長,請你等我們一下,我們馬上過來。”等吳鄉長嗯了一聲後,他就走到門口,對警察道:“你們局長呢?”
那個年紀稍大一點的警察道:“在裡面那間辦公室!”
薛華鼎邊說我去找他邊撥開警察走到裡面的那個所長辦公室。
張局長正仰天靠在藤椅上睡覺,薛華鼎的腳步聲驚醒了他。他偏了一下頭,望着薛華鼎道:“怎麼樣?”
薛華鼎歉意地問道:“很累吧?我想把我們的人喊到這裡來落實一下情況。”
張局長坐起身子,搖頭道:“當警察就是這麼熬過來的。現在還好,可以坐着睡覺。普通幹警要在外面站一直站崗,雙腿都站腫。”說着,他對門外的一個警察道,“你去喊那四個郵電局的人過來開會。”
等那個警察走開,張局長笑道:“準備霸蠻還是當一下包青天?”
薛華鼎搖頭苦笑道:“包青天肯定是當不成,可霸蠻又怎麼霸法?”
張局長笑道:“我們公安局不插手你們的調解,但你們不能使矛盾激化,多少得退一點。我看那個鄉政府的李主任很幫你們的。這很難得,一般遇到這種事,政府是二邊和稀泥的。”
薛華鼎道:“我都不知道是感謝他還是……,呵呵,我的心臟都快被他嚇破了。”
張局長笑道:“你也太膽小了,拍幾下桌子你就怕了?”
這時,四個郵電職工被剛纔離開的那個警察帶來了。四個人各自找地方坐下。薛華鼎沉着臉說道:“我不知你們有什麼說的,你們自己先說說吧,我都不知道怎麼問起。他們說的都是實情?”
郵電所所長站起來說道:“薛局長,你是領導,應該知道我們的難處。別人都是這麼做的,爲什麼我們局就……,哎,背時囉。出了這種事,我也知道我幹不長了,可你們下的任務也太重了。”
張局長悄悄地瞥了薛華鼎一眼,然後又斜靠在藤椅上,把眼睛閉上了。
薛華鼎說道:“可你們也太沒有……,也太心冷了一點吧。別人的錢要治病,要定親,你們怎麼就不能網開一面……”
那個女的搶着說道:“薛局長,今天已經這樣子了。我就素性說實話吧。我們網開一面?那你們領導是不是對我們網開一面?
我參加工作也有五年了,工資也只有二百多元,拼死拼活地攬儲蓄每月獎金也只有一二百。你們給我們五箱郵冊,一箱就是二千多元,一萬多元的郵冊,我們不這樣的話,會什麼時候銷售完?這種破垃圾今後肯定年年有,也許今年的沒有銷售完,明年的又來了。
我們不吃不喝,一年的所有收入都填不了這個窟窿。他們農民要治病要定親,難道我們就不要治病,我們的職工就不要定親。你看我們小趙,天天被女朋友罵,他們二口子都在郵電局,任務這麼重,我們又是在鄉下,哪裡有這麼多有錢的老闆,攬儲蓄攬不到,攬bp機攬不到,幸虧現在這裡沒有大哥大信號,否則的話……,還有推銷這麼多郵冊,有個消停的時候嗎?”
小趙鼓起勇氣道:“最可恨的是這些郵冊,元旦以前每人十本的任務,現在每人六十本的任務,要不要人活?”
女的和小趙說話的時候,那個郵電所所長乾脆坐了下來,低頭不說話。薛華鼎雖然同情他們的處境,但依然說道:“那你們也不應該拿農民出氣啊,他們賺的都是血汗錢。”
女的說道:“薛局長,難道我們賺的不是血汗錢,是搶來的騙來的?”
薛華鼎連忙說道:“我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局裡也沒有真正扣你們的郵冊錢吧,是銷完一箱結完一箱的帳,再領下一箱的。”
女的馬上說道:“那是你們領導怕我們挪用了這些郵冊款。而且你們也知道我們的工資收入都抵不上這些郵冊錢。你們又不是沒有這麼狠心過,我們不是經常因爲攬儲蓄不夠而被扣掉獎金嗎?誰知道你們會不會發善心?我們都是媽媽生的,誰不是被逼急了誰幹這種生小孩都沒有屁眼的事?”
薛華鼎皺了一下眉,反問道:“那送電報要收二元的事,那沒有原因可講吧?這可是明顯違法的事。”
女的不說話了,眼睛掃了低頭的郵電所長一下。其中一個男子心虛地把頭放得更低了。
薛華鼎轉頭對他道:“劉所長,你說說?”
所長擡起頭道:“這是他們郵遞員自作主張,我們不知道。我也沒有接到農民的投訴。”
薛華鼎追問道:“你真的不知道?你對下面職工的管理也太鬆了一點吧。”
女的這時擡起頭來,勇敢地面對薛華鼎道:“薛局長,你今天是準備怎麼處理這件事?難道就是拿我們去討好這些鬧事的農民?”
薛華鼎道:“誰做錯了誰改,沒有什麼討好不討好。真要把你們做的這些事捅到上面去,你們誰也擔不起這個責任。我擔不起,也不會擔。”
所長有點害怕地問道:“那我們怎麼做?”
薛華鼎道:“你代表郵電局道歉,匯款一律自由領取,願意存的就存,不願意存的隨便。郵政儲蓄也必須遵循存款自願取款自由的原則。傷者的醫藥費由我們郵電局承擔。郵冊也本着購買者自願的原則。”
趙力爲不服地說道:“那他們打我們就白打了?”
薛華鼎道:“打架的事由公安局處理,我不管。當然,我可以以我們郵電局組織出面爲你們動手的人擔保。”
張局長這時睜開眼睛坐正身體,嚴肅地說道:“所有動手打人的人都要帶走,做了筆錄後根據情節輕重再進行處理。你們雙方和好的話,處理也許輕一點,真要與法律對着幹,你們局裡幾個人必須承擔刑事責任。雖然我們公安局不參與你們的經濟糾紛,但依我個人的看法,這起事件主要是你們郵電局引起的。當然,他們的行爲也過激了一點。你們有的行爲已經觸犯了法律。”
幾個人都沉默下來。過了一會兒,女的問道:“那我們已經銷售出去了郵冊呢?還有,你們局裡這麼壓任務下來,真要扣我們工資怎麼辦?”
趙力爲小聲道:“到時候我們也到縣局去鬧……”
因爲聲音不大,薛華鼎只好當着沒有聽見趙力爲的話,對那個女職工道:“我們郵電局內部的事等平息了這件事之後再說。匯款和銷郵冊的事我說的是今後,以前的就看你們怎麼做工作了,我不管。反正一句話,違法的事不做。”
所長搖頭道:“恐怕不會這麼簡單。你這麼開了一個口子,以前買了郵冊的肯定會要我們退貨退錢。”
薛華鼎沒好氣地說道:“要我說,他們要退你們就讓他們退。本來你們以前就做的不對。”
女職工小聲嘀咕道:“那局裡派你出面幹什麼?還不如你不來,寧願鄉政府出面……”
所長也怨恨地瞥了薛華鼎一眼。
薛華鼎只好裝着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他說道:“我可以請求局裡給你們減免一些郵冊任務。但是攬儲的任務不能變,因爲攬儲任務完成與不完成隻影響郵政儲蓄那一部分獎金。”
四個人一聽,眼睛裡閃現出一點異彩。所長忍不住問道:“能減免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