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曉堂笑着說:“好的,好的。”目送着陳春方出了屋。門被掩上後,他的臉色馬上陰了下來。他想陳春方几次找他給華世達說好話,實在是找錯了對象。又想陳春方昨天已就此事向華世達匯過報,華世達竟然沒跟他通個氣,這多少有點不正常。因爲以前無論大事小事,華世達都會及時跟他說一聲,讓他知道情況,同時也徵求一下他的意見。田曉堂便意識到,由於他在招商引資的事情上態度曖昧,未能主動替華世達分憂,華世達只怕對他有了點小看法。
11點多鐘,田曉堂的手機響了,一看畫屏,顯示的是周傳猛公開的那個號碼。想到昨天不停地打這個號碼卻始終打不通,想到昨晚從派出所弄出周傳猛後他那個冷淡的態度,田曉堂就不想接這個電話。
鈴聲足足響了2分多鐘,才無可奈何地停下。
田曉堂以爲周傳猛一時不會再聯繫他了,不想沒過上5分鐘,周傳猛居然又撥了他的電話。田曉堂猶豫了一下,只好接了。他不能老是不接,外宣工作上的事他還得找周傳猛。再說,爲把周傳猛弄出來花去的那2萬塊錢,也要找周傳猛“報銷”呢。
信號剛通,就聽見周傳猛在那頭說:“田老弟,在哪兒忙?”
田曉堂不免一愣。周傳猛居然親熱地叫他“田老弟”,這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田曉堂有點狐疑,淡然道:“我在局裡。周局長有事嗎?”
周傳猛打着哈哈道:“也沒什麼正事,就是想中午約你出來吃頓飯,以示感謝。你該不會說沒空吧?”
田曉堂又是一愣。想了想,這個宴請還是得去參加,便用開玩笑的口氣道:“周局長主動請客,十分難得,就是沒空,也要想辦法擠出一點空來。‘空’這東西嘛,就像女人的乳溝,擠一擠總是會有的。”
周傳猛呵呵笑道:“好,好。我定下地方後,再跟你聯繫。”
田曉堂從通話中已經感受到了周傳猛的熱情和感激。可是,昨晚他怎麼不拿出這種態度來呢?這真是太奇怪了。田曉堂就覺得周傳猛這人有點不可思議。
中午一見面,周傳猛就說:“今天也沒有別人,就我們兄弟兩個,在一起盡興喝幾杯。昨天要不是你及時相助,我只怕還要吃些苦頭。當時我這個常用的手機被收走了,幸虧還帶了個備用手機,沒有被發現。我正在尋思找誰求助,你就打個電話過來了。說句實話,當時發了那個短信,我對你肯不肯幫忙,並沒抱太大的希望。不想你不僅幫了,而且行動還那麼迅速。田老弟啊,你這人夠朋友!”
田曉堂笑道:“周局長您客氣了!”
菜上齊後,周傳猛端起杯子,給田曉堂敬酒,說:“這第一杯酒,是想表達我的謝意!”
兩人喝下後,周傳猛又說:“其實我今天不能喝太多的酒。昨天被派出所那幾個狗日的捉弄了一番,又氣又急,加上也餓了一陣,讓我那低血糖的老毛病又犯了。昨晚你見到我時,我正感到頭昏眼花、心慌氣短,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今天雖然比昨晚大有好轉,但還是比較虛弱。不過,今天我特別高興,也就懶得管那麼多了。”
田曉堂頓時恍然大悟,難怪昨晚周傳猛會是那個樣子,對他又那麼冷淡呢,忙說:“畢竟身體要緊,您還是少喝點吧。”
周傳猛笑道:“沒事沒事。來,我敬老弟第二杯酒,表達我的歉意!以前我有些地方做得不大妥當,還請你包涵!”說着,端着酒杯和田曉堂碰了碰,就仰頭一飲而盡。田曉堂緊跟着也把酒乾了。
周傳猛放下酒杯說:“我這人有些小個性,也有點臭脾氣,不那麼討人喜歡,不過我又很講義氣,也很重感情,相處久了你就會知道。以前那些過節,你不要往心裡去。我們這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吧!”
田曉堂笑了笑,說:“我看周局長就是個直爽人,沒有那麼多彎彎腸子。我就喜歡您這種性格!”
周傳猛又斟上酒,道:“來,我敬你第三杯酒,表達我的誠意!今天這三杯酒喝了,你跟老哥就成了好朋友,成了親兄弟!外宣組的工作,我自會全力支持你。今後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的,你也只管提出來。”
田曉堂端着酒杯說:“感謝周大哥看得起小弟!”
兩人先後喝了杯中酒,周傳猛感嘆道:“田老弟比我只怕要小十四五歲吧?你雖然年輕,卻着實厲害呀。你敢從北京請來暢放公司弄那個專題片,我雖然很惱火,但從內心裡還是十分佩服你的幹勁和膽識。這次讓你做外宣組牽頭人,可以說是前所未有的破格之舉。我不清楚市領導這樣安排有什麼用意,我想應該是帶着某種目的。從你做牽頭人這段時間的表現看,你完全能勝任,工作很出色,市領導讓你牽這個頭,還真是沒有看走眼。”
田曉堂笑道:“您高擡我了。我只不過是想把事情辦得更漂亮些。”
周傳猛說:“你不必謙虛。我覺得你無論做事還是做人,都相當不錯。舉個例子吧,我的局辦主任小周給你打電話查問我的行蹤,你都沒有透露半點實情。這說明,你這人很講誠信,是真心爲我好,考慮事情也很周到。單憑這件小事,我就覺得你這個朋友可交!”
田曉堂說:“我對周主任不太瞭解,當然不便跟他說實話。”周傳猛長嘆一聲道:“我不得不說,後生可畏呀!田老弟,好好幹吧,你的前途只怕不可限量!”田曉堂感激道:“謝謝您的鼓勵。衝您這句話,我來敬您一杯酒!”周傳猛並不拒絕,爽快地接受了這杯酒。田曉堂故意問道:“您昨天跑到地下賭場去幹什麼?莫非是帶着記者搞暗訪?”他還幽了一默。周傳猛也不隱瞞,直言道:“我搞什麼暗訪,我是去試試手氣,賭幾把玩玩。”見周傳猛對他並不遮掩,田曉堂又問:“賭博就有那麼大的吸引力嗎?”他突然想到了周雨瑩,她對賭牌、賭碼都有濃厚的興趣,想戒掉“賭癮”顯得相當困難。
周傳猛笑道:“怎麼說呢?我也不是好賭,只是爲了尋求點刺激。你還不瞭解我,我並不差錢。我有個弟弟在省城開房地產公司,裡面有我15%的股份。腰包圓了,做官倒是硬氣多了。現在的問題是,我找不到人生的目標了。我的錢這輩子已花不完,做官只怕也到頂點了,想再往上升機會很小,我不知道該去追求什麼,精神上一空虛,就想去找點刺激,這才隔三差五偷偷去地下賭場轉轉。呵呵,讓你見笑了!”
田曉堂不免感慨起來。人都是需要些刺激的,找不到正面、積極的刺激,就會去尋求負面、消極的刺激。刺激既是成功和進步的助推器,也是墮落和毀滅的催化劑。想想周傳猛作爲一名正縣級的局長,竟然要跑到地下賭場去尋找刺激,田曉堂就覺得真是悲哀。
考慮到周傳猛身體不大好,田曉堂就沒有和他認真拼酒。飯後,兩人坐在沙發上喝着茶,周傳猛主動提起外宣費用問題,表態道:“這8萬塊錢,下午就讓局財務科交給你。”
接着,周傳猛又問昨天弄他出來共花費了多少錢,聽田曉堂說只有2萬,周傳猛很吃驚:“連罰款一起才2萬?你真是本事大!我還以爲至少要個三五萬呢!”
田曉堂說:“朋友也是看我的面子,誠心誠意幫這個忙。”
周傳猛說:“你那朋友真夠意思。你那麼快就把我弄出來,我還以爲是花了大價錢呢。現在我就把錢還給你。”說着,就從身邊的皮包裡掏出兩匝錢來,遞給田曉堂,說:“這是2萬,你收好!”
田曉堂笑道:“不用急嘛!”周傳猛自己掏腰包付那2萬塊錢,讓他還是有點意外。他以爲周傳猛也會像符有才一樣,要求開個10萬元的發票,將自己用掉的2萬塊錢一併“報銷”。沒想到周傳猛竟然做到了公私分明,不揩公家一點油。周傳猛能如此過硬,只是因爲他很有錢,不在乎這2萬麼?也不盡然。好多官員家裡並不缺錢,可照樣佔公家的小便宜。在他們看來,公家的東西,不佔白不佔,能佔盡量佔,佔了不白佔。他們長期佔公家便宜,揩公家的油,久而久之早已成了一種習慣。就說符有才吧,他張口就要2萬,臉不紅心不跳,可他哪裡又差錢用?這麼看來,周傳猛還算是個相當耿直、正派的人。
最後,田曉堂又談到形象宣傳片在電視臺播放的問題,周傳猛說:“我馬上來安排。這是唐書記親自部署的工作,我哪敢怠慢!”
田曉堂在心裡暗暗笑了。這事周傳猛已耽誤好幾天了,今天居然還說什麼不敢怠慢!
機關單位的快樂,是從上往下傳遞的這天,田曉堂接到包雲河的電話,匆匆趕往包雲河家裡。他不知道包雲河找自己有什麼事,心裡難免有幾分忐忑。
進了門,包雲河笑眯眯地招呼他坐下。田曉堂朝四周看了看,感覺有點異樣。他馬上就明白過來,那隻大金魚缸不見了。他不由好奇地問包雲河:“那隻金魚缸呢?“
包雲河撇了撇嘴道:“被我丟到儲藏室去了。”田曉堂愣了一下,又問:“您不養金魚啦?”包雲河說:“不養啦!你看我是個安心待在家裡,整天侍花弄草、養魚遛狗的人嗎?我那個外甥,哪裡瞭解我呀!”
田曉堂笑了笑。包雲河這番話,是頗有深意的。他突然撤掉金魚缸,這意味着什麼?莫非包雲河馬上就要重返政壇?田曉堂用疑惑的目光去看包雲河,這才發現包雲河今天顯得格外容光煥發,便試探着問:“您大概是沒閒工夫養金魚了吧?”
包雲河笑道:“是啊,過些天我就要上班了。”田曉堂忙說:“祝賀您!”緊接着又問:“安排您到哪裡?”包雲河呵呵一笑,說:“沒挪窩,跟你還在一個戰壕裡,做那個一直空缺的黨組書記。”
田曉堂說:“那太好了。歡迎您來繼續領導我們幹革命!”他心頭卻涌起一陣莫名的失落感。唐生虎已表態對他“有所考慮”,田曉堂一直猜測會不會是讓他做局黨組書記。現在看來,他顯然悟錯了。那麼,唐生虎到底會提拔他到什麼崗位上呢?只怕不會比這個大局的黨組書記強吧?
包雲河說:“現在部門都實行局長負責制,我這個黨組書記名義上還是黨政一把手之一,實際上不過就是個副職,甚至連一個副職都不如,只算是個退休前的過渡崗位,形同退居二線,所以我可不敢妄言領導你啊!”
田曉堂開玩笑道:“黨組書記是正正規規的實職,您可不要妄自菲薄,把豆包不當糧食啊!”他想包雲河嘴上雖說得好聽,但憑其個性,絕不會甘居二線,能插得上手的事情只怕都不會放過。
包雲河說:“什麼實職不實職的,能有個事做就已不錯了。你不知道,就是這個黨組書記,都差點流了產。”
田曉堂說:“華局長到任時,免去了您的局長和黨組書記職務,當時只怕是意見還不統一吧?”
包雲河說:“是啊。當時如果意見統一了,我就會跟華世達一道就任,他做局長,我做黨組書記。唉,這幾個月我費盡周折,做了不少工作,拖到現在,總算有了這個結果。跟你說句心裡話,這個職位來之不易,所以我很珍惜,也很知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