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衛東久未抽菸,他知道張木山煙癮不小,從抽屜裡取了沙州菸廠送的好煙,慢條斯理地撕開包裝,取了一枝,遞給張木山。
“木山老總,抽菸,息息火。年輕人都有火氣,打個架挺正常,沒有什麼了不起。記者若爲此事炒作,見怪不怪,其怪必敗。”
張木山深深地吸了一口,將煙氣吸入到肺的深部,道:“現在嶺西有仇富傾向,這很不好。我家那小子平時還算低調,在工廠一線當管理員。昨天跟着高中同學喝酒,與另一夥人打架。就是因爲開了一輛奔馳,被人照了下來,放在網上,現在連慶達集團都成了網上的靶子。”
侯衛東笑了笑,道:“若爲了這事,不用木山老總出面吧。”
張木山見侯衛東爽快,這才道出了原委,道:“據可靠消息,這個記者筆名叫做移山,真名叫做段穿林,以前是《政經參考》的駐站記者,現在更牛,跑到中央大報去了。”
侯衛東慢慢地聽出了味道,暗道:“段穿林是什麼檔次的記者,絕對不會爲了普通的打架鬥毆或者是富二代而出手,他若出馬,絕對是大事。”他問道:“木山老總怎麼知道我認識移山先生。”
張木山道:“段穿林的父親是沙州大學的校長段衡山,你在沙州當過副市長,與段衡山有交情,聽說與段穿林關係也不錯。”
在益楊和沙州時代,慶達集團都曾給爲了當地經濟發展出過大力,給了侯衛東不少助力。侯衛東是記情之人,儘管職務不斷提高,卻始終把張木山當成朋友。
“我認識段穿林,與他的關係不錯,段穿林不會爲了這事大動干戈,這一點我有把握。木山老總應該還有其他事,我們不是外人,請直說。”
張木山人老成精,早就料到侯衛東不會拒絕自己,道:“此事確實是由喝酒打架引起,打架的另一方有省歌舞團的演員,當時段穿林在現場,也被踢了幾腳,頭上被敲了一酒瓶。這本是一個偶然事件,可是複雜在另外的因素。”
這幾年,慶達集團業務做得挺雜,除了房地產成爲主業以後,我們在沙州、茂雲和茂東一線買了些有色金屬礦。在茂雲,慶達集團有一個金礦,老百姓對於污染處理有些看法,四處告狀。段穿林如今盯上了茂雲的金礦,對慶達集團有負面影響,多次到礦上來。
“恰好在這個時候,犬子與段穿林打了一架,很容易讓人發生誤會。段穿林是大報記者,他要亂報點材料,我還真沒有辦法,所以找到老弟。”
層層剝繭,張木山終於攤出了底牌。
聽了這事,侯衛東倒吸了一口涼氣,他當過成津縣委書記,成津大山深處就有不少有色金屬礦,其中的尾礦治理格外艱難,礦山企業與當地村民的糾紛更是層出不窮。
一句話,這確實是一件難事。對於企業來說,這也是一個難題。
張木山道:“慶達集團的茂雲礦山投入很大,相較其他礦來說,各項安全措施是最好的,可是由於規模最大,對周邊村民最照顧,反而成爲了唐僧肉,誰都想來啃一口。如果此事被段穿林捅到高層去,慶達集團將會損失慘重。想請老弟出面找一找段穿林,請他別將文章捅出去。至於打架之事,慶達集團願意適當補償,段穿林若有其他要求,也可以提。”
侯衛東對這個問題很敏銳,道:“木山老總,你怎麼知道段穿林會寫文章。”
“我做了這麼多年生意,賺了錢,更關鍵是交了些朋友。我就實話實說了,段穿林前一段時間到茂東,我們一直很清楚,他已經開始動筆寫這篇文章了。”
侯衛東盯着張木山,問道:“我想聽一句實在話,金礦污染情況到底如何?”
張木山道:“我是在茂雲開礦,是祝書記治下,如果真的有違法亂紀的事,祝書記也不會同意。問題的關鍵是周圍村民要多要錢,而記者同志根本不作深入調查,你要來採訪我們企業,我們歡迎。但是隻採訪單獨一方,這種做法對企業很不公平。”
兩人談了一個小時,侯衛東做了一個含糊的表態,“我可以去問一問段穿林,但是最後結果如何,我不敢保證,只能盡力而爲。”
張木山握着侯衛東的手,道:“只要秘書長出面,一定沒有問題。”
送走了張木山,侯衛東意識到事情不簡單,他第一時間給段穿林打了電話,問道:“穿林,我是侯衛東,在什麼地方?”
段穿林此時正躺在醫院,手機一直在響動,他看了號碼,卻一直未接電話。這時看到了侯衛東的電話號碼,這才接了電話。
“侯哥,你找我有事。”段穿林已經猜到是什麼事,卻故意沒有說破。
侯衛東沒有繞彎子,道:“你和人打架了,沒有想到大記者還會動拳頭,很有男人味道。”
段穿林也笑了起來,道:“被人掄了一瓶子,現在頭還在痛。侯哥,是不是張木山找了你。”
“對,是他找我,他剛剛從我辦公室離開,跟我談了些事,我要同你談一次。”
段穿林道:“我在省人民醫院。腦袋被敲了一下,得住在好醫院,我這人是靠腦袋吃飯,馬虎不得。”
“那我過來看你。”
“我也正想同侯哥談一談,請教一些問題。”
放下電話,牀邊的美女問道:“剛纔是誰的電話,我聽你叫侯哥?”
“是省政府副秘書長侯衛東,張木山找了他。”
李潁撇了撇嘴巴,道:“官商勾結,都不是什麼好東西,穿林,你別和他們混在一起。”
段穿林伸手颳了刮李潁的鼻子,道:“你怎麼象個小孩子,眼中不是黑就是白,說起官員來就憤憤不平。”
李潁道:“我雖然一直在歌舞團,可是見得並不少,我們團裡好多漂亮女孩子,不是被老闆騙,就是被當官的騙,朱瑩瑩以前是這麼單純的一個女孩子,活生生被毀了,先是劉明明,後來是方傑,這些我們都看到眼裡,黑白清楚得很。”
“你這孩子,這個社會哪裡有這麼單純,社會的進步要看主流,不能只看着陰暗面,只看着陰暗面,就會覺洪洞縣裡無好人,嶺西這幾年的進步還是有目共睹。”
李潁吃驚地道:“你覺得嶺西有進步嗎,你寫文章之時,經常咬牙切齒,恨不得把嶺西的那些貪官生吞活剝了。”
“這不一樣,嶺西這幾年進步很大,高速路連接了每個地級市,工業比十年前增長了近十倍,教育普及了九年制義務教育。”
李穎道:“得了,這些事都是政府應該做的,沒有必要拿來擺功。”
“這種說法也不客觀,進步是社會發展的必然,和官員沒有什麼事,但是社會有問題就要官員來承擔責任,這種說法也是蠻不講理。功和過我們還都得承認。”
兩人正說着,省歌舞團的晏紫提着花籃水果進了屋,道:“沒有想到大記者還是英雄,敢於挺身而出,小穎很有眼光。”她的身體高挑勻稱,人比花更俏。
段穿林握着李穎的手,道:“那我得表現得更好,否則就辜負了小穎的眼光。”
說話間,侯衛東坐着車來到了省人民醫院,這一段時間,由於母親住院的事,省人民醫院早已走得爛熟。下車以後,他下意識地走向了母親的病房,走進了封閉的區域,纔想起是來看望段穿林。
他看了看錶,仍然走進了母親的病房。
二姐侯小英見侯衛東進門,道:“小三來了,我先走了,還有點事。”等到侯小英離開,劉光芬來了精神,把侯衛東叫到牀邊,道:“小三,那兩個小傢伙的照片,你洗出來沒有?”
侯衛東悄悄將洗好的一張合影拿了出來。
劉光芬拿着照片,看得目不轉睛。經歷了生死,她將很多事看得淡了,猛然間知道自已還有兩個孫子,她心裡暗自高興。
這也是生兒子的母親與生女兒的母親最大的不同,若是女兒突然帶了兩個外孫回來,做母親的恐怕會心有焦慮。此時兒子突然帶了兩個孫子回來,做母親心情就複雜了。這是千年傳統思想在頭腦中的沉積,是集體無意識。雖然不符合現代道德觀,但是確實存在人們的頭腦中。
劉光芬看了一會,然後道:“這照片我收着,你千萬不能保存,電腦裡的也要刪掉。這件事已經是事實了,但是千萬不能讓小佳知道,否則會鬧大的。”
她將手放在心口,道:“幸好兩個小傢伙平時住在香港,否則我真的不知怎麼辦。小三,你做事怎麼這樣荒唐。要對家庭負責,小佳是多好的姑娘。”
侯衛東低着頭,道:“媽,沒有下次了,以前是年少輕狂,現在我已經三十多歲了。”
劉光芬囉嗦了一會,又問起了兩個小傢伙的情況。等到侯永貴進門,她馬上就閉嘴不談此事。
侯永貴知道了此事以後,見到了侯衛東就沒有了好臉色,將手裡的東西放下以後,坐在一邊不說話。
侯衛東與劉光芬說了幾句話以後,又與父親打了招呼,就朝段穿林的病房走進去。
到了門口,聽到一陣陣輕脆的笑聲。站在窗邊,見到兩個年輕漂亮的女子正坐在牀邊,一個在削水果,另一個則在說着話。
侯衛東站了兩分鐘,這才輕輕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