粟明俊苦笑道:“朱書記在省委組織部時就被稱爲冷麪部長,如今在市委辦公廳又多了一個新的稱呼,市委辦的機關幹部悄悄叫他爲四阿哥。”
二月河的大帝系列,如今流行於嶺西的中高層幹部之中,四阿哥稱帝前的綽號叫做冷麪王,這倒與冷麪部長一脈相承。
侯衛東看過雍正大帝,腦海中浮現起了一個手撫肚皮的冷麪中年阿哥形象,聞言一笑,道:“冷麪王其實不簡單,經他鐵手整治,清王朝中央財政得到大幅提升,國庫充盈,他的兒子乾隆能夠東征西討,全靠了其父。朱書記能得到四阿哥的稱呼,不算負面評價。”以他的看法,朱民生只學會的冷麪王的表相,卻未學到其狠抓內政的精髓,他的冷只是一種面具。
粟明俊再次苦笑,道:“朱書記此人不好琢磨,跟他提起過我的去留問題,他未置可否,把我的心弄得懸起了。”
侯衛東道:“誰來做書記,是一個激烈的博弈過程,現在說不清楚誰將笑到最後,上上下下有太多人看着這個位置。”
“這次你陪寧玥到了首都,她去找了關係嗎?”
侯衛東用了春秋語句,道:“我們一起去向喬主任彙報了工作。不過,據我的瞭解,寧玥任市委書記也是可能的。”相對於粟明俊的患得患失,他由於去向初定,看着沙州官場的紛紛擾擾,就有超脫之感。
此時,趙秀和小佳已經吃完了,小佳道:“你們談官場的事,我們倆人聽了無趣,你們繼續聊,我們打麻將,各得其所,互不影響。”
侯衛東並不反對小佳打麻將,道:“晚上記得去幼兒園接女兒,我要帶她去肯德基。”
小佳撇了撇嘴,道:“那是快餐食品,你少帶女兒去吃。”
“我難得承諾一次,總不能讓我失信於女兒吧。”
等到兩個女人離開,侯衛東和粟明俊的談話就深入得多了。
“我問你一件事,這一次易中嶺落網,只是牽出了馬有財和一些處級幹部,沒有更大的魚嗎?”
粟明俊對這個問題頗爲謹慎,道:“朱書記關於易中嶺案子有批示,我記得一句,易中嶺罪大惡極,宜從重從快。”
“那就是說,易中嶺活不長了。”
粟明俊點了點頭,道:“我的理解是這樣。”
“那他的事也就帶到墳墓了。”
“嗯。”
侯衛東心頭雪亮,朱民生作爲市委書記,他不想讓沙州的政局混亂,因此採取快刀斬亂麻的手段,直接從肉體上消滅易中嶺。而公、檢、法、紀委等相關領導想必得到了指示或是暗示,不會繼續深挖此案。
“依着程序,易中嶺被執行列死刑還有些時間,也不知換了市委書記,會不會繼續審案,若審此案,會不會帶更多的人。”粟明俊這是有所指,他希望市委組織部長易中達被牽進此案,這樣,他就有了新的機會。
侯衛東道:“任何一個新任的市委書記,對待易中嶺這個燙手山芋,最好的策略還是以不變應萬變,繼續執行朱民生的批示。”
粟明俊想了想,也同意了侯衛東這個判斷。
兩人聊到了下午三點,這才各自回家。
侯衛東躺在牀上休息了一會,將回沙州需要見到的人在頭腦中默想了一遍,然後給大哥侯衛國打了電話,道:“我在沙州,晚上有空沒有,把蔣笑約出來,我請蒙秘書長吃飯。”
侯衛國在電話裡道:“小三,你請我是假的,主要是想請蒙叔吧。”
“即請大哥,又請蒙叔。”
“小三,你回沙州以後,看過老媽沒有,她可是經常在念你。”
“那我決定曠課半天,今天晚上請蒙秘書長吃了飯,明天一早就到老媽那裡吃早飯,然後中午回嶺西。”侯衛東回到了沙州,頭一天晚上與寧玥等人吃了飯,今天中午又與粟明俊見面,時間安排得挺緊,既沒有見自己的父母,也沒有同小佳的父母見面。
想到了這一點,侯衛東有些汗顏,與大哥通話結束,馬上就給老媽打了電話,道:“老媽,做什麼?”
劉光芬接到了侯衛東電話,心裡挺高興,卻故意生氣地道:“我還能做什麼,給你哥帶小孩子,你這人,好久沒有回家,老實交待。”
“我在沙州,晚上有事,明天早上過來吃飯。”
劉光芬生氣地道:“你晚上有事,現在不能過來嗎?不想見你媽就算了。”
說罷,就將電話掛斷。掛斷電話以後,她抱着小孩子來到了防盜門前,通過貓眼朝外看,等了十來分鐘,就見到濃眉大眼的侯衛東出現在貓眼之外。她原本想等着侯衛東自已拿鑰匙開門,可是終究是忍不住,伸手將手打開了。
“你這個臭小子,當真把你娘忘了。”
侯衛東用手挽着劉光芬的肩膀,道:“老媽,人在江湖,身不由已,我每天要想的事情多得很。”他看着熟睡中的侄子,笑道:“有了這個小傢伙,老媽肯定忙得團團轉,我經常在你面前來晃,你還要煩。”
劉光芬搖頭道:“兒子是兒子,孫子是孫子,各有各的愛,誰也無法代替,但是,沒有兒子哪裡有孫子。”她說着話,將小傢伙抱到了裡屋,放在牀上,細心地爲他蓋上薄被子。
侯衛東在屋裡轉了一圈,道:“老爸不在家。”
“你爸比你還要忙,如今掉在錢眼裡了,把家安在了火佛煤礦,這裡就是你爸的旅館。”
聽着老媽絮絮叨叨地抱怨,侯衛東只覺得全身輕鬆,他斜躺在沙發上,喝茶,看電視。
劉光芬給侯衛東削了蘋果,也坐在沙發邊上,她一邊說話,一邊撫着胸。
“你不舒服。”
“沒啥,就是有些痛。”
侯衛東吃着蘋果,道:“退休以後,單位組織過檢查身體嗎?”
“前年組織了一次,你媽健康得很。”劉光芬撫着胸,道:“夏天吹了空調,胸口就不舒服,我估計是感冒。”
這時,侯小英提着一袋子魚進了屋,她大叫道:“老媽,這是大河的水米子(一種大河魚,味道鮮美)。”她瞧見坐在沙發上的侯衛東,道:“小三,你今天有時間來陪老媽,大領導是忙裡偷閒。”
劉光芬很驕傲地道:“當年你和小三打架的時候,沒有想到小三會當省裡的領導吧。”
侯小英口裡“嘖、嘖”有聲,道:“小三,等到你當了省長,媽恐怕更要翹尾巴了。”她看着劉光芬一隻手撫着胸,道:“媽,你胸口還在痛嗎,明天我在家裡,陪你到醫院作一個檢查。”
這時,睡夢中的小傢伙鬧了起來,劉光芬趕緊進屋。
侯小英道:“我買了一部新車,你猜是什麼車?”
“你開的車,廣本吧。”
“我買了一部寶馬。”
“行啊。”侯衛東誇了一句,又告誡道:“你別顯富,現在仇富的人可不少。”
侯小英道:“這是機遇,入世以後,正好是向外擴張的好時機,市絹紡廠搞內鬥,然後又改制,拱手將南亞和東南亞市場讓了出來,他們讓出來容易,再打進去就難了。”2003年以後,何勇和侯小英的生意越做越好,以前他們的絹紡廠與市絹紡廠相比,就如大象和小狗,如今,大象萎縮了,小狗成長了,雖然何勇的廠還沒有佔據壓倒性優勢,可是已經能夠平分半壁江山,在某些領域甚至佔據了以前市絹紡廠的地盤。
市絹紡廠進行管理層收購,是侯衛東的得意之作,可是從目前的情況來看,改制後的企業並沒有起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市絹紡廠爲前一階段的混亂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五點,侯衛東帶着小佳和小囝囝一起,先到肯德基,請小囝囝吃了套餐,然後來到了沙州大飯店,要了一間最大的房間。
蔣笑開着車去新月樓接兒子和蒙厚石,侯衛國則開着車直接到了飯店。
侯衛東將大哥拉到了一邊,道:“易中嶺的案子,就這樣結了?”易中嶺被捕以後,他就將其看成了死人,而且身處省黨校,又即將調往省政府辦公廳,因此,並不是太關心易中嶺案件的進展。
侯衛國道:“這事我給你提過,老粟專門交待過,重點在益楊檢察院的殺人案,這也是刑警最關注的部分,至於其他爛事,基本上沒有深查。”
“局裡就把此事當成一件刑事案件。”
“這本身就是一件刑事案件。”
侯衛東暗道:“朱民生也不笨,他並不想把事情鬧大,把案件的重點放在了刑事部分,聰明啊。”
蔣笑把蒙厚石接過來以後,所有大人都圍繞着兩個小傢伙,其樂融融,而小囝囝對蒙厚石很親熱,一口一個蒙爺爺,弄得蒙厚石合不攏嘴。
侯衛東對待蒙厚石是放長線釣大魚的策略,注重培養感情,並不急於提什麼要求。
從1993年到2003年,十年的時間,侯衛東已經從一個上青林的駐村幹部變成了省政府副秘書長,他的觸角已經伸到了省委省政府身邊,通過趙東,他與省委書記錢國亮有了間接的交集,通過蒙厚石、蔣笑,他與省長朱建國能夠聯繫上,但是這兩條線都很間接,在關鍵時期能否起大作用,並不甚是肯定。
真正屬於自己的關係則是周昌全和祝焱。如今周昌全即將成爲省委常委,如果祝焱能當上省委常委、組織部長就太完美了。
與蒙厚石、侯衛國喝完酒,侯衛東正在回家路上,又接到了樑必發的電話。他已有好幾年沒有同樑必發聯繫了,接到電話,猶豫了一會,還是帶着小佳去喝酒。
幾年時間過去,樑必發依然如當年那般豪爽,並且性格一點未變,也不管侯衛東如今的身份,拉着他的手,非要碰大杯。秦小紅在一邊勸,也無效。
侯衛東如今見慣了燈火輝煌的大場面,與無數彬彬有禮的人打交道,此時面對依然如此的樑必發,很快被感染了,拿了大杯子就與樑必發豪飲,小佳看得心驚,勸,無效。
臨分手之前,樑必發噴着酒氣,道:“我的高速路項目做完了,剛好閒下來,南部新區擴展得快,你也弄一條路給我修。”
侯衛東也噴着酒氣,道:“必發的技術和人品我信得過,只是南部新區的規矩是凡是有工程必須招標,你也得參加招投標,但是,我可以給你打個招呼。”
樑必發給侯衛東來了一個熱情擁抱,道:“衛東,你還是和以前一樣的耿直,改天再請你喝酒。”
第二天,侯衛東睜開眼睛,只覺得頭痛欲裂,看着屋裡的景緻,一時有些恍惚,看到小佳起牀,這纔回想起自己身處何方。
“我怎麼說你,也是廳級幹部了,怎麼還和江湖好漢一般,喝這麼多的酒。”
侯衛東柔着額頭,道:“樑必發是上青林的老朋友了,他的酒,我絕不耍賴。”
小佳又道:“昨天臨走時,你答應別人的事,還記得嗎?”
侯衛東有些茫然,想了一會,道:“是南部新區修路的事情嗎?”
“嗯,你答應去打招呼,這有些違揹你的原則。”
侯衛東翻身起牀,道:“這就是喝酒惹出來的事,不過樑必發搞技術沒有問題,而且有實力,沒有什麼問題。我心中有數,你也別擔心。”他穿衣服之時,又道:“你要聰明點,我們訂立一個暗號,如果我不想喝酒,面子上又推不掉,就用手摸耳朵,你就要懂得起,想辦法勸我不喝,理由就找家裡有人生病。”
小佳呸了一口,道:“你這是什麼理由,快收回去。”
在小佳的要求之下,侯衛東“呸、呸、呸”三聲,算是把剛纔所說的話收了回去。
吃過早飯,侯衛東想起母親說胸口痛,就給二姐打了電話,道:“二姐,你有時間嗎,帶着媽去體檢,老媽痛了幾個月了,那個位置,別有什麼毛病。”
小佳在旁邊道:“你今天早上怎麼回事,老說不吉利的話,快收回去。”
侯衛東又“呸”了三聲。
小佳得知劉光芬要去休檢,馬上給局長張中原打了電話,道:“張局,家裡有事,要請假。”
張中原早就不把張小佳當成下屬,而是當成官太太,笑道:“單位的事情你別操心,我聽說侯市長回來了,你把侯市長陪好,就是對沙州市的貢獻。”又道:“晚上有空沒有,局班子請侯市長吃頓飯。”
侯衛東回一次沙州,飯局多得應付不過來,不過看在小佳的面子,他道:“那我再留一晚上,同中原局長見一面。”
小佳認真地道:“你不想喝酒,就摸耳朵,我好見機行事。”
吃過早餐,小佳坐着侯小英的寶馬,去醫院。
侯衛東在屋裡上網,突然心裡一陣發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