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了門,門口赫然是省交通廳廳長陳曙光。
“陳廳長,稀客,快請進。”侯衛東一邊將陳曙光請進了宿舍,一邊暗自納悶:“陳曙光是大忙人,又是堂堂的交通廳長,今天怎麼有空跑到了我這個小地方。”
陳曙光環視了宿舍,道:“嶺西廳級以上幹部百分之一百地都在黨校宿舍住過,我以前也在這裡住過,就住在隔壁。”他上次來黨校學習之時,還跟着蒙豪放,根本做不到脫產讀書,只是到宿舍睡地午覺。
閒聊幾句,侯衛東道:“陳廳長,有何指示?”
陳曙光道:“沒有指示,我過來辦事,經過黨校門口,想起兄弟在裡面,過來瞧瞧。”
“呵,呵,我一直想請陳廳長和小勇吃飯,又怕打擾你,今年交通廳的壓力也不小。”
“這一段時間就用一個字來總結,累,累得象狗一樣,省裡提出建設貫通全省的高速路網,嶺西有一半是山區,這個任務重得很。”
與陳曙光聊着,侯衛東着實納悶,心道:“陳曙光確實沒有什麼事,他到我這裡來做什麼?這不是他的風格。”
陳曙光突然道:“老弟什麼時候到省政府。”
侯衛東知道這些事情瞞不住陳曙光,痛快地承認了,“周省長給我提了此事,我也在等着下調令。”
“當了副秘書長,你十有八九要聯繫交通建設,我們兩兄弟合作一定很愉快。”陳曙光一邊說,就一邊站了起來,道:“事多,不聊了,小勇在成津的水電項目就要結束,等到項目搞完綜合驗收,我們三兄弟聚一聚。”
侯衛東此時正在等着沙州市長寧玥,也不便於挽留陳曙光,將他直送到車前。
這時,有進出的幹部向陳曙光打着招呼,這些打招呼的幹部都是各地市廳級官員,陳曙光只是微微點頭,算是答覆,態度依然有些傲慢。
“吳廳長近期要回來,到時我通知你。”
“我隨時恭候。”
陳曙光與侯衛東握了手,上車,開走。
陳曙光曾經是侯衛東在省裡的強援,但是隨着蒙豪放調到中央,前省委書記秘書的身份在嶺西省內就顯得獨特而敏感,侯衛東與他的關係漸漸就有所疏遠。當然,這種疏遠悄無聲息,當事人甚至都不甚明白。
從本性來看,侯衛東更喜歡和趙東、洪昂、季海洋等人交朋友,他與這兩人的共同語言挺多,在一起言談甚歡,也沒有多重的心理負擔。
而陳曙光是另一類人,他們不是從基層一步一步做起來的,從氣質到思想都與侯衛東有些差異,這種差異是從經歷中逐漸產生、積累,最終定格,成爲了一種行爲習慣。
比如,陳曙光可以很自由地拿着金卡到會所,瀟灑地消費,對異性的態度也很隨便。侯衛東最初參加工作之時,青春年少之時,還數次到娛樂場所活動,隨着職務和閱歷增加,他如今基本上不去這類娛樂場所,他不是戒欲的清教徒,只是單純的不喜歡這種環境。
比如,陳曙光爲人挺強勢,對下級嚴歷,侯衛東則對下級在工作上要求嚴格,平時倒是挺和氣。
比如,陳曙光更關注於官位,侯衛東的注意力即有官位,更多卻仍然在做事之上。
這些細節積累起來,就是人生態度和氣質性格,侯衛東與陳曙光儘管兩人關係尚可,交往之時也觥籌交錯,卻總是達不到酒適知已千懷少的境界。
看着離塵而去的汽車,侯衛東反覆琢磨道:“陳曙光何許人也,前省委書記秘書,嶺西省交通廳長,精明得如孫悟空一般,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跑到我這裡來閒聊。他這是什麼意思?”
想起最後幾句話,他腦中突然靈光一閃,心道:“在嶺西,交通廳一般都是由常務副省長來分管,嶺西如今缺一位常務副省長,也就是意味着,周省長有可能進入省委常委,成爲常務副省長。”
如果此事成立,陳曙光順路看望的理由便比較充分了。作爲協助周昌全工作的省政府副秘書長,他和陳曙光的位置來了一微妙的互換,如今陳曙光需要省政府副秘書長侯衛東的支持了。
轉念又想道:“憑着陳曙光的背景和性格,似乎沒有必要拉攏我這位還未上任的副秘書長。如此迂尊降貴,應該是有所圖謀?”
侯衛東的思維受了十年鍛鍊,習慣於透過問題看本質,他回到了宿舍,對於陳曙光的到訪做了兩個估計:
一,陳曙光肯定想要升一格,所以做事纔會小心翼翼,纔會將方方面面抹平,自己如果成了爲省政府常務副省長服務的副秘書長,倒還真是值得抹平的對象。
二,陳曙光是交通廳長,而交通廳長已經變成了高危行業,他提前來協調副秘書長,難道心中已有暗鬼?
正在默想着,楊柳到了宿舍。
“侯市長,寧市長到了,就在樓下等着。”楊柳環視着宿舍,她見到侯衛東宿舍裡沒有冰箱,便記在了心裡。
“楊柳,你早點給我打電話,我過來迎接,怎麼能讓寧市長等在樓下。”
楊柳抿嘴而笑,道:“我原本想打電話,寧市長說不必了。”
侯衛東與楊柳合作多年,兩人在工作上挺有默契,楊柳還通過侯衛東的關係在農機水電局買了一套家屬房,因此,侯衛東也就沒有跟她客氣,道:“走吧,別讓寧市長等久了。”
侯衛東大步下樓,楊柳身材嬌小,她加快了步頻,緊跟在侯衛東身後。
在院裡,停着寧玥的車和侯衛東的座車,晏春平站在車前等着,寧玥拿着電話在一個角落打電話,她剪了短髮、乾淨而清爽。
打完電話,寧玥與侯衛東握了手,也未寒暄,直接談到了工作:“明天到了體改委,你來彙報沙州國有企業改制的問題,傳過來的彙報稿子我看了,在提法上略作了修改,主要是管理層收購的問題,基點是實踐,目前根據有關要求,已經暫停了管理層收購,到時若喬主任問起,你可以客觀地講一講利弊。”
昨天接到電話,侯衛東就有準備,道:“管理層收購只是一種手段,手段是爲目的服務,不存在對或者錯,關鍵是在改制過程中加強監管,具體監管有三條措施……”他鑑於理論文章在嶺西日報登載以後惹出來的風波,即將面對着中央部委的領導,就小心得多,就再次與寧玥商量。
寧玥道:“我同意你的看法,補充一點,自從得到財政部的文件以後,我市已經停止了管理層收購,總之,沙州是在中央指導下摸着石頭過河,敢闖但是不亂闖,我認爲這就是彙報的基調。”
侯衛東與寧玥交談了幾句,便各自上了車。
兩輛車直奔機場。
在車上,晏春平有些期期艾艾地道:“侯市長,我準備結婚了。”
“嗯,結婚,這是好事。”侯衛東又笑着問了一句:“是春天嗎?”
晏春平傻笑道:“就是春天,她想請侯市長來當證婚人。”
春天原來是成津縣委的服務員,如今能成爲市交通局辦公室的幹部,全靠了侯衛東的提攜,換一句話說,春天的人生軌跡因爲遇到侯衛東而發生天大的改變。作爲改變命遠的這隻手,侯衛東心裡也是有着相當的成就感。
“沒有問題,到時我來當證婚人。”侯衛東看了晏春平一眼,道:“你爸一門心思想抱孫,結婚以後,趕緊生小孩子,免得你爸着急。”
晏春平紅了臉,道:“我和春天暫時不準備要小孩子,先讀書,拿個文憑,然後再要小孩子。”他最近在沙州聽到許多事,想要當面給侯衛東說,只是看着一旁的司機,便忍住了。
進入嶺西機場,侯衛東和寧玥進了候機室的貴賓休息室。寧玥進入機場以後,表情就頗爲嚴肅,侯衛東便心知有事,並不主動開口,等着寧玥繼續說話。
寧玥道:“有一件事,你要知道。”說到這裡,她停了下來,頓了頓,又道:“易中嶺這人嘴狠,咬出了許多人。”
侯衛東臉色平靜,等候着寧玥繼續。寧玥雖然是市長,但是她也是女人,女人主動開啓了話頭,多半就不會停下來。男人此時當好聽衆就是最大的配合。
“他交待說向馬市長行賄兩百萬,時間、地點都說得很清楚。馬市長也承認了此事。”
在益楊工作之時,易中嶺與馬有財關係走得挺近,這一點侯衛東早就清楚,因此聽到此事並不吃驚,只是臉上顯出了吃驚的表情。
“易中嶺原本以爲能將馬市長拖下水,他的算盤打得很好,他沒有想到馬市長是受黨多年的老幹部,怎麼能轉易上當,幾年前,馬市長就將兩百萬按規定打到了廉政帳戶。”
侯衛東沒有想到馬有財會這麼有謀略,不禁高看了他一眼,口裡道:“易中嶺這是臨死前拖人下水,垂死掙扎而已,他自己受財,就認爲所有人都愛財。”
寧玥感慨一聲:“馬市長頂住了誘惑,但是沙州不少幹部都有問題,局一級至少牽涉了五人,說不定,這將是沙州官場的一次地震。”
楊柳頗爲知禮,在兩位領導談話之時,主動拉開了一段距離,她在一家書店假裝看書,隨時觀察着,時刻準備爲領導們服務。
寧玥拋出了談話的主題,道:“馬市長要調到人大,如果省委徵求我的意見,我推薦你接替馬有財,作爲常務副市長協助我工作。”
這下侯衛東真的吃驚了,心道:“以寧玥如此靈通的消息,難道不知我要到省政府當副秘書長?”
“我能接受她的建議嗎?”
“她提到沙州官場地震,還是另外的意義嗎,與朱民生有什麼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