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屬於郭蘭的小屋裡逗留了幾個小時以後,侯衛東回到了黨校,暫時就將郭蘭埋在了心底,爲了愛情而喝酒爛醉,那是港臺電視劇的爛招,真正深沉的感情往往深埋於內心深處。
在黨校過了兩天,他開始恢復了正常的生活,一大早,提着晏春平帶來的竹水河扁魚,晃晃悠悠地去祝老爺子家裡吃早飯。
沒有當上沙州市委常委,侯衛東已生離意。
在沙州市委,有洪昂、楊森林等年齡不老的常委,作爲一位副市長,沒有特殊的政績或是特別的背景,要走上一把手的崗位,確實是難上加難。如何突出重圍,成了侯衛東面臨的最重要課題。
選擇有三:一是在沙州依次遞進,以時間來換官位,這是一個未可預料的過程;二是平級調動到省級重要部門擔任職務,然後再下放,這是曲線救國,前幾次由方面大員調任部門領導,多多少少是被迫,這一次他有些主動爭取的意思;三是直接到偏遠市去出任一把手,沙州是第三大城市,作爲副市長,有直接到偏遠市當一把手的可能性,只要弄出政績,還是有機會繼續向上發展。
目前,在省裡可以依靠的人還是周昌全,可是這個靠山的政治前途基本到頂,開始走下坡路,對自己的助力也將減弱了。吳英副廳長原本是一位極好的助推劑,可是蒙豪放調入中央以後,形勢發生了變化,交通局長陳曙光一直在活動,他有離開嶺西的意願,由此可以看出一些問題。
至於現任的省委書記錢國亮,侯衛東是通過趙東在間接聯繫,這條線只是算是一條暗線,暫時還用不上。現任省長朱建國是蒙厚石的好友,而蒙厚石的侄女蔣笑是大嫂,這一條倒可以用,可是楊森林的關係更近,楊森林沒有上位之前,他的機會並不大。
走在田野風光下,侯衛東享受着清晨的和風,看着滿地的綠意,他的心胸似乎也開闊了一些,將複雜的人際關係暫時放在了一邊。
到了祝老爺子院門,最先出來的還是兩條土黃狗,黃狗的記憶力頗佳,居然知道眼前之人是多次進過家門的,圍着腳步一陣跳躍,將侯衛東迎進了院子。
祝梅正揹着畫板要出門,見到了侯衛東進門,露出一陣驚喜,道:“這一次隔離,被嚇着了嗎,我給你發了幾個郵件,收到了嗎?”
侯衛東在被隔離的幾天,上午去辦公室,下午一般情況下就與郭蘭在一起,出來之後,事情也挺多,基本上沒有打開郵件,此時被祝梅問起,道:“這一段時間忙得昏天黑地了,還沒有時間去看電腦,回去就看。”
祝梅略有些失望,此時她恢復了聽力,新的世界向她敞開了大門,有太多精彩生活在等着他,對於侯衛東來說,朦朧的少女情懷已經成爲了記憶,反而是對李晶姐姐的事,她在心裡耿耿於懷。
祝梅忍不住爲李晶姐姐打起抱不平,故意道:“李姐姐又到了美國,兩個小弟弟越來越可愛了。”
“是很可愛。”侯衛東沒有在祝梅面前表達出情緒的波動,簡短地道。
祝梅又道:“我收到了他們的照片,還有幾張速寫,你看不看。”
這幾句話說出來,侯衛東馬上就反應過來,祝梅應該知道些什麼,他儘量平淡地道:“那我就去看一看。”
這時,祝焱也走了出來,見到了侯衛東,道:“我剛纔聽到你的聲音還以爲出現了幻覺,當真是你,這麼早。”
侯衛東沒有想到會遇到祝焱,揚了揚手中的扁魚,道:“黨校已經開學了,給祝老爺子帶了幾條扁魚,才從成津讓人送過來的。”他很熟悉祝家的情況,一邊說着,一邊將扁魚倒進了院子角落的水泥池子裡,這是祝老爺子專門挖來放魚的小池子。
祝焱才起牀,對侯衛東道:“我去上衛生間,你先坐一會。”
侯衛東就跟着祝梅進了底樓的側屋,這裡已經改造成了她的畫室,祝梅在亂七八糟的畫室中找了幾張紙,上面用簡潔的畫筆勾勒出活潑男孩子的形象,甚至比那幾張照片更生動。
看着速寫,侯衛東在心裡嘆息一聲,對祝梅道:“畫得真不錯。”
出了畫室,他沒有多話,坐在房檐上抽菸,看着院外綠油油的田野。
祝梅經歷了十來年的無聲無息的生活,對人的表情特別敏感,看到了侯衛東樣子,突然有些後悔,她進屋去泡了一杯茶,放在侯衛東身邊,輕聲道:“我出去寫生了,你喝茶。”
喝着茶,看着郭蘭揹着畫板走出了院外,年輕的女孩子行走在生機勃勃的原野,在這一瞬間,侯衛東突然覺得自己老了,轉眼間就到了三十四歲,青春就在一系列大事小事、閒事瑣事中悄悄地溜走了,而且青春的流逝是不可逆的過程,只有當青春流逝以後,猛然回首,才發現歲月之珍貴與無奈。
祝焱在洗漱之時,蔣玉新也下了樓,見到侯衛東,道:“今天有空過來。”
侯衛東道:“我回到黨校了,離這裡挺近,過來喝老爺子的稀飯。”又道:“蔣院子,有一件事請你幫忙。”
前後跟隨祝焱的秘書有七、八個了,蔣玉新最喜歡的還是侯衛東,道:“你客氣什麼,有事就說。”
“我在青林鎮工作的時候,有一位老鄉長,挺照顧我,他的親侄女生了一對雙胞胎,在非典時期就害怕了,沒有去值班,我親手簽字交她開除了,當時是特殊時期必須用霹靂手段,現在想起也是情有可原。”
蔣玉新笑了,道:“衛東你就別囉嗦了,到底有什麼要求?”
“我想讓她侄女上大專,然後分到沙州的醫院,老鄉長在當年對我着實不錯,我得還錯。”
聽侯衛東說得如此實在,蔣玉新道:“我還以爲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這事好辦,等到九月開學的時候,你再給我打個電話,讓她來找我就行了。”
祝焱洗漱完畢,下樓來,道:“黨校畢業以後,有什麼打算?”
兩人都是官場中人,官場中人的話題自然離不開官場。侯衛東給祝焱遞煙,祝焱擺了擺手,道:“不抽了,戒了幾次,這次是真的下定決心了。”
侯衛東點燃了煙,道:“馬市長進了常委,我倒有些難辦了,這一屆政府結束,也就是三十好幾了。”
祝焱笑道:“三十幾歲仍然算是年輕人,我也是三十七、八才走上縣級崗位,比你要差得遠。”
閒聊了幾句,他建議道:“我聽說鐵州班子有些調整,蔣玉樓很快要出任市委書記,能不能想辦法調到鐵州去,那邊工業比沙州還要強,歷來是出幹部的地方。如果你願意,我可以給玉樓說一說,他對你還是挺欣賞的。”
侯衛東半開玩笑半認真地道:“祝書記,乾脆我到茂雲,進常委,給你當秘書長。”
祝焱此時正處於上升空間,道:“如果你要來茂雲,就不當秘書長了,給我當組織部長,幫我把住幹部關口。”
這時祝老爺子從外面回來了,祝焱又補了一句,道:“衛東若真想動一動,我請義雲部長吃飯,你直接向義雲部長彙報思想。”
在祝老爺子家裡跑了一趟,收穫着實不小,回到黨校,心裡就想着祝焱的建議。
上午下了課,侯衛東接到了楚休宏的電話,“侯市長,中午有空沒有,如果有空,在一起吃頓午飯。”
接到了周昌全的指示,侯衛東開着車就直奔沙州印象,要了一間最大的雅間,到了沙州印象,才知道老邢到歐洲去旅行了。
等了一會,周昌全和楚休宏來到了沙州印象。
周昌全坐下以後,道:“在沙州工作這十年,胃口適應了沙州菜的風格,不過沒有沙州人來陪,沙州菜的味道就不夠。”
侯衛東道:“鄉音、鄉村、鄉人,這是一個系統工程,離開了哪一樣,都不會純粹。”他知道周昌全約他來吃飯,當然不會是僅僅聽一聽鄉音,他還是秉承着在周昌全面前的老習慣,周昌全不說,他就不問。
吃了風乾野雞,又品了竹水河的正宗扁魚,周昌全這才道出了此行的真意,道:“目前省政府幾位副秘書長作了些調整,你有沒有到省政府當副秘書長的意願,協助我來管計劃、財稅、體改、勞動保障、人事、編制、統計、信訪方面的工作,如果你有這個想法,我再給朱省長講一講這事。”
在沙州,朱民生始終沒有將侯衛東作爲嫡系,加上寧玥又是強勢女人,侯衛東沒有進入沙州市委常委,就已經有了去意,此時周昌全給了他一個機會,他當即表態,“老領導,我隨時聽從您的召喚。”
周昌全呵呵笑道:“這一次你在沙州大學被隔離,表現很不錯,朱省長在我面前提起過兩次了,我已經試探了他的口氣,沒有什麼反對意見,原來從副市長到副秘書長,還要在省級部門過渡,你是抗非英雄,屬於破格。”
一般情況下,在嶺西,省政府副秘書長如果到部門或者地方任職,都是一把手,因此,侯衛東以沙州副市長的身份調到省政府任副秘書長,雖然看起來是平級調動,其實也是提拔了,如果到了省政府,再兼任法制辦或是信訪局的職務,也就進入正廳序列了。
一天之內,遇到了兩起不錯的建議,似乎就將侯衛東面臨的出路問題解決了,難道,好事來了,門板也檔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