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慶蓉和張遠征正在客廳裡看電視,見女兒進屋就發火,都覺得莫名其妙。
陳慶蓉向來強硬,臉一板,生氣地道:“你幾天不回來,回來就嚷什麼嚷。”
小佳聲音很大,道:“我嚷什麼嚷,我們家不缺這四萬塊錢,爲什麼要收朱言兵的錢。”
收了朱言兵的錢,張遠征和陳慶蓉兩口子也曾經忐忑不安,後來,陳慶蓉到底捨不得這四萬塊,夫妻找了條理由自我安慰,於是收得心安理得。
這條理由是——張遠征被返聘回了沙州農用車廠,這四萬塊就是返聘的獎金。
小佳聽了這個理由,不禁苦笑不得,道:“爸媽,你們想得太天真了,你們收了四萬塊錢,外人都認爲是衛東收的,現在無論如何都說不清楚了。”
“我們收錢和侯衛東有屁個關係。”陳慶蓉已經意識到了問題不對勁,可是嘴巴上還不承認。
小佳氣呼呼地道:“現在朱言兵被紀委調查了,他說給你們兩人送了錢,市裡已經找衛東談了話,難道還沒有關係。”
張遠征急紅了臉,扭着脖子道:“我在廠裡做了技術工作,還帶頭搞了三、四處技改,這幾處技改至少幫着廠裡節約了幾十萬,朱言兵代表廠裡給我發獎金,我爲什麼不能拿,這是勞動所得,不犯法,如果真的犯了法,我去坐牢,和侯衛東沒有任何關係。”
小佳只覺得跟父母說不清楚,道:“現在官場複雜得很,很多人眼紅衛東的位置,天天盼着他犯錯誤,他官做得越大越是小心,總是擔心被人抓住尾巴,現在你們收了錢,就是把衛東放在油鍋裡煮。”
張遠征還想繼續辯論,陳慶蓉已經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狠狠地瞪了丈夫一眼,問道:“這件事真的對侯衛東有這麼大的影響嗎?”
“官場上的事情你不懂,反正這事對衛東傷害挺大。”
陳慶蓉小心翼翼地道:“那怎麼辦,難道要把你爸送到監獄裡去。”
小佳看了父親一眼,道:“還不至於送監獄,以後爸不能在廠裡工作了,四萬元錢也不能要。”
張遠征在廠裡工作了一輩子,只有在退休以後才找到了尊嚴,如今他在廠裡工作,並不是完全爲了錢,更多的是爲了在工作中得到的認同,每當廠里人尊敬地喊一聲“張工”,他就如沐浴在春風裡。
他吼道:“我把錢退了,但是在工廠發揮餘熱,這是我的自由。”
“爸,沙州農用車廠已經不存在了,廠裡本身還要裁人,況且朱言兵也不在廠裡,你留在廠裡有什麼意思。”
陳慶蓉覺得小佳所說有理,就發表了最後決定,道:“老頭子,你也別去上班了,一大把年齡了,難道不會想清福嗎,非得自己苦熬着。”
等到小佳離開了家,張遠征苦悶得很,趁着陳慶蓉做家務事,把自己關在了小屋裡。
他平時也不喝酒,在小屋裡轉了一圈,發現屋角有兩瓶不知誰送來的茅臺酒,便打開了酒瓶,狠狠地灌了兩大口。這兩口足有三兩酒的模樣,不一會,張遠征便醉倒在房裡。
陳慶蓉打掃了廚房,沒有見到張遠征,推開小屋,看到了躺在地上的張遠征。她嚇了一跳,連忙扶起了張遠征,焦急地問道:“老頭子,你怎麼了。”
這時,她聞到了張遠征嘴裡噴出來的酒氣,頓時怒氣衝衝地道:“老頭子以爲你是臺灣演員,遇到事情就可以喝醉酒,你就是沙州農用車廠的退休工人,發什麼狗屁瘋。”
話雖然如此說,陳慶蓉將張遠征扶上了牀,又給小佳打了電話,道:“張小佳,你給我回來,看看你把爸害成什麼樣子。”
小佳正在開園林管理局辦公會,接到了陳慶蓉的電話以後,連忙向局長張中原請假,張中原聽說小佳爸爸生病了,痛快道:“你趕緊去,今天開會的內容,讓辦公室給你報告。”
她不知道父親到底生了什麼病,在車上,給侯衛東打了電話:“我給把講了朱言兵的事情,剛纔接到了媽的電話,說是爸生了病,不知道什麼病,我正在往家裡趕。”
“那我需要回來嗎?”
小佳道:“我先看一看,如果病真的很重,我再給你打電話。”
侯衛東正在同部下談工作,接到了電話,儘管小佳說不必回來,他還是很快結束了談話,坐着車直奔新月樓。快步上了樓,剛進門,聽到了小佳很高亢的聲音,道:“喝醉了酒,你在電話裡說清楚嘛,害得我白擔心一場。”
陳慶蓉聲音也很大,道:“你爸都這個樣子了,你回來一趟有什麼不對?”
“我爸是什麼樣子,就是喝醉了,我們誰也沒有讓他喝酒。”
“你當女兒的怎麼能這樣說父親,還講不講孝道。”
母女倆都有一張利嘴,屋裡很快就有火藥味道了。
侯衛東趕緊進門,把小佳拉到了一邊,低聲喝斥道:“小佳,你少說兩句行不行?”小佳氣得臉紅筋脹,低聲道:“爸喝醉了,媽故意不說清楚。”
儘管侯衛東對張遠征和陳慶蓉收錢之事很是不滿意,可是他們畢竟是岳父岳母,他也不能怎麼樣。來到了牀邊,他問道:“媽,爸喝醉了。”
見侯衛東也跟着回來了,陳慶蓉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道:“你爸心裡不高興,喝多了一些,你不用回來的。”
侯衛東道:“爸爲什麼喝酒。”
“他這人勞動了一輩子,閒下來就難受,我想跟你商量個事情,你們既然不想讓你爸到廠裡去工作,乾脆給他買兩張機牀,他招幾個工人,平時加工點零件,他只要有事情做,日子就好過些。”
小佳在一旁道:“媽,你們能不能享享清福,折騰這些有什麼思。”
侯衛東倒是理解張遠征,點了點頭,道:“爸有這個想法,我也不反對,你們自己去選廠房,買機器,我有一個建議,你們是第一次辦企業,規模先小一些,然後再逐步擴大。”
陳慶蓉道:“知道了,我不會讓你再操心了,這個企業就是讓你爸玩的,也不求賺錢,滿足幾十年的心願。”
回到了自己家裡,小佳滿是歉意:“老公,我們家經常給你惹麻煩,你煩不煩。”
對於這類問題,侯衛東心裡明白得緊,就算心裡認爲是惹麻煩,口裡也絕對不能承認,否則就會真的馬上惹上麻煩,道:“你這話見外了,我們本身就是一家人,談什麼麻煩。”
小佳溫柔得緊,抱着侯衛東,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想法,看在我的面子,你也別往心裡去。”
“我也不是心胸狹小之人,事情發生了,抱怨沒有用,我們得想辦法解決問題。”
“老公,這四萬對你有多大的影響。”
“如果沒有人惦記,這四萬其實也不是個事,如果有人惦記,即使沒有四萬的事,也可以弄出其他的事,所以,你就把這四萬當成沒有發生過。”
侯衛東此時已經把官場事看得很清楚,他知道此事的要害在什麼地方,反而不如小佳那樣關注此事,畢竟,他如今不再是朱民生和寧玥的敵人,而是爲沙州增光添彩的老黃牛。他付出了大量心血,才成爲朱民生和寧玥心中的老黃牛,能當上老黃牛,也是一種生存的智慧。
等到張遠征把錢退了,又從沙州農用車廠回來,四萬元風波沒有開始似乎就結束了。
轉眼到了四月,嶺西省委黨校舉辦了第一期市廳級培訓班,培訓時間半年,從四月開始到十月份結束,沙州市副市長侯衛東是本期市廳級培訓班的學員。
此時,沙州國有企業第一批改制基本順利結束,沙州大學南部新區新教學樓進展順利,唯一的重頭戲則是LY電子元件的事情正在蹉商之中。
寧玥聽到了這個消息,馬上找到了朱民生。
“朱書記,侯衛東負責國有企業,又管着南部新區,現在正在進入與LY電子元件談判的關鍵時期,他去省委黨校學習,恐怕要影響這件大事。”寧玥一邊說,一邊甩了甩她的短頭髮。
作爲代理市長,寧玥作風堪稱強硬,要朱民生面前素來是直來直去,實話實說。
朱民生耐心地解釋道:“這是省委直接出的通知,並沒有經過市委。”
寧玥道:“現在談判進入了關鍵時期,侯衛東肩負着重任,朱書記是省委組織部出來的,能不能做一做工作,讓侯衛東下一期參加。”
“據我所知,省委組織部很重視這一次市廳級培訓班,進入這個班都有目的,能否進入培訓班,一看省委組織部的態度,二看侯衛東有什麼想法,寧市長,你說呢?”
寧玥被碰了一個不軟不硬的釘子,她在太在意LY電子元件的項目,決不允許這樣一個項目會失敗,但是也清醒地意識到,論實際的工作經驗她不如侯衛東,有侯衛東參加整個項目的談判,將有利於整個項目的推動。
因此,寧玥還是動用了手裡的資源,到省委組織部去探聽情況,省委組織部的人明確表示,這次市廳級班的參訓名單是由省委常委會決定,省委組織部無權調人。
在侯衛東要去學習前夕,寧玥與侯衛東進行了一次談話。
寧玥用一種遺憾的語氣道:“衛東市長,我真的不想你現在去學習,你知道LY電子元件對沙州市的重要性,你去學習期間,那一位副市長來主持談判工作?”
侯衛東知道寧玥是真心地留他,表示感謝以後,道:“能參與LY電子元件的談判工作,是一件幸運的事情,只是省委的文件下來,我是身不由已,必須得去,我建議由馬市長來主持談判工作,理由很簡單,馬市長主持過益楊全面工作,經驗豐富,是最合適的人選。”
這個想法與寧玥不謀而合,她再次深表遺憾,道:“衛東參加了培訓,肯定要高升了,不會回沙州,這是最遺憾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