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基本認定了高大師就是當年的半仙,可是早上起牀,想起高大師道貌岸然的樣子,心裡又有些拿不準,畢竟在香港操過社會的大師,與鄉村半仙的差距不是一點半點。
“我們都在與時俱進,半仙難道就不能與時俱進。”侯衛東自我調侃一句,提着包,與小佳一起下樓。
晏春平接過侯衛東的手包,腦袋扭在一邊,招呼張小佳,道:“張局長好。”
小佳與晏春平也熟悉,她道:“什麼時候和春天結婚。”
晏春平一邊打開車門,一邊道:“春天正在辦調動,等她調到沙州來,我們就結婚。”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小佳浮想聯翩。
十年前,沙州和各縣都有至少兩個小時以上的車程,這兩個小時的車程就將沙州市區和四個縣分成了不同的等級,在不同等級的兩個地方的人要結婚則難於上青天,侯衛東憑着在上青林的第一桶金,這才勉強填平了沙州和益楊的等級差。
十年後,隨着高速路建設,以及周昌全提出的一小時沙州的徹底實現,從沙州到各個縣城都在一個小時之內,益楊有高速路連接,兩地的距離縮短到了半個小時之內,沙州與益楊仍然存在級差,不過這個級差已經比十年前大大縮小了,沙州人與益楊人結婚也漸漸多了起來。
這十年時間,隨着物質生活的發展,有太多精神方面的事情被改變。
小佳開着車,又想起了她當年到上青林去探親,侯衛東這個呆瓜爲了掩人耳目,還特意去開了一間招待所,十年以後,在園林管局宿舍裡,很多沒有結婚的戀人就已經公開地同居,不避鄰居也不避領導,大家見之也是習以爲常。
撫今追昔,令小佳無限感慨。
在辦公室坐了一會,進來了一人,來人進門之後點頭哈腰地道:“張局長,你還認識我嗎。”
小佳在局裡一直管技術,沒有什麼官架子,她笑道:“老何,我們這麼多年的關係,怎麼不認識,老何見外了。”她一邊應酬着,一邊暗自琢磨:“老何是公園管理處的退休職工,從來沒有登過門,今天找到辦公室,看來是有什麼事情。”
老何在公園看了二十年大門,平時懶散慣了,他最常說的話是:“人不求人一般高,我有幾百塊錢的工資,每天二兩燒酒,一碟花生米,這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他是如此說,也是這樣做,倒是過了一段逍遙日子,但是,他畢竟生活在這個競爭日益激烈的社會裡,萬事不求人只是一個傳說,今天他就求到了張小佳面前。
老何說點風涼話和調皮話還是很拿手的,在他嘴裡,張小佳就是那種嘴上無毛辦事不牢的小女人,可是此時,他坐在張小佳辦公室裡,手腳都沒有了放處,話也不知怎麼說出口。
不知所云地說了一些園林管理處的舊話,小佳終於忍不住打斷了老何,道:“老何,我們都是多年的同事,你有什麼事就直說。”
老何臉上沒來由紅了紅,結巴地道:“我兒子從部隊轉業,目前沒有找到接收單位,請張局長能不能想辦法幫着解決。”
小佳在單位並沒有分管組織人事,並沒有馬上答應老何,只是道:“你把兒子的情況寫一下,我到時給張局長彙報。”她口裡的張局長是指一把手張中原,他在園林管理局多年了,是很有資格的一把手。
聽到小佳的答覆,老何有些尷尬,道:“張局長對我有些看法,所以我纔來找你。”
小佳實實在在地道:“你是老職工,應該知道單位的規矩,沒有一把手點頭,單位絕對不能進人。”
老何這才道出了他的真實意思,道:“侯市長管着那麼多部門,能不能請侯市長幫忙。”
小佳就有些猶豫,因爲她與老何確實沒有什麼交情。
老何看出了張小佳想敷衍的苗頭,他暗中取出了一個信封,裡面裝了兩千元錢,又東拉西扯地說了幾句,悄悄地將信封放在了桌上報紙下,就離開了張小佳辦公室,然後,他馬上在園林管理局門外的公用電話亭子裡,給張小佳打了電話,說自己放了一個信封在桌上。
小佳還沒有來得及說話,老何已經將電話掛斷。
她這個素來沒有官架子,還從來沒有在辦公室收過下屬的錢,揭開報紙,赫然看到了一個信封,這個信封就如一個火炭,實在灼人得緊。
園林管理局是事業單位,老何是事業編制幹部,工資比起行編要少一些,如他這個年齡的工資也就只有六、七百元,二千元錢也就是接近三個月的工資。
小佳打定主意將這個信封退還給老何,另一方面,她也着實同情老何,晚上,她就在吃晚飯的時候將這個事情給侯衛東講了。
“那個老何,我不認識。”
小佳道:“沙州公園的那個老何,你才參加工作之時,坐夜車來沙州,早上我們到公園裡去,見到過這個老何。”
侯衛東想了一會,還真想起了這個老何,道:“當初我是縣疙瘩,對所有給我眼色的沙州人都記憶猶新,老何那時聽到我在益楊工作,臉色就變了。”
小佳假裝生氣,道:“你這人真是小氣,那麼一個小細節都記在心裡。”
“我就是記住了這個細節,有什麼辦法,也不是特意去記,總之就裝在我腦袋裡了。”侯衛東此時早已超越了地域歧視,想起那時的心結,此時只當作笑談。
“老何也可憐,你幫一幫他。”
“他是公園的人,他的兒子當兵回來,安置在園林管理局以及下屬單位,這是挺正常的事情,爲什麼還要我出面?沒有必要。”
小佳這纔將老何的情況講了。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老何既然是這種大嘴巴,最好別跟他搭上線,這是我的經驗之談。”
小佳道:“晏春平的事你都幫着辦了,我這是第一次讓你辦事,你不看到老何的面子上,總得給我一點面子。”
“你啊,總是這樣心軟,這可是當領導的大忌。”侯衛東確實是看在了小佳的面子上,準備幫着老何解決其兒子的事情。
對於老何來說,兒子小何的工作是一件難於上蜀山之事,而對於侯衛東來說,這就是一個電話或是飯局上的一句話,很快,老何兒子就到南部新區來上班,他以前在部隊開過車,就被分到了南部新區的小車班。
只是當老何兒子歡天喜地到新單位報到之時,肯定有另外的轉業士兵安置得並不滿意,當晏春平的女朋友春天調到了沙州交通局,肯定有另外的人沒有辦成調動,幾家歡喜幾家愁,倒是說出了人間常態。
而且,在侯衛東被老何感恩待德之時,在春天和晏春平團聚之時,肯定有另外的人家在痛罵腐敗。
可是對於侯衛東來說,在現在規則之下,他身在局中,只能按照固有規則來辦事,如果他廉潔得不盡人情,他也就成爲了孤家寡人。
順手辦理了春天的調動以及老何兒子的安置工作,對於侯衛東來說是小事,他最關注的還是來自陸小青、喬瘦木的投資和項目。
這個項目如此之大,就連越來越超脫的市委書記朱民生也關注此事,專門抽時間聽取了LY電子元件基礎建設工作彙報。
聽完了介紹,朱民生問寧玥,道:“這個項目是怎麼聯繫上的,可靠性如何,畢竟涉及如此大規模的用地,得有保險係數。”
寧玥倒是坦蕩,道:“這是喬主任推薦的項目,我是近水樓臺先得月,又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所以把陸小青帶到了沙州。”
朱民生深知寧玥的背景,對於她的態度就是大力支持,揉了揉肚子,道:“如果可靠,沙州市委市政府將全力支持,只是一定要注意安全,上次香港勝寶集團之事,衛東市長做得很好,避免了一場風波,這一次我的觀點是第一安全,第二纔是發展。”
寧玥是敢作敢爲的女子,道:“朱書記想得很全面,我還是有制約手段,在合同上要明確要項目保證金,革命不是請客吃飯,不管他畫的餅子有多大,市政府都採用不見鬼子不掛弦的土辦法。”
基本觀點統一之後,朱民生、寧玥就共同出面請陸小青、喬瘦木和高大師吃飯。
在晚宴期間,由於有了心結,侯衛東就一直觀察着高大師,這一次再看高大師,有時象鄉村半仙,有時又如得道高人。
吃完飯,大家坐在會客室裡閒談,高大師恰好坐在了侯衛東身旁,他一直半眯着眼,旁若無人的大師表情。
等到衆人要散之時,高大師突然道:“侯市長年輕有爲,前途遠大,可否聽老道兩句話。”
侯衛東客氣地道:“請講。”
高大師捋了捋鬍鬚,道:“第一句,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
侯衛東專心等着另一句話。
“第二句:潛龍在淵。”高大師說了兩句話,就不肯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