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晶站在院門口等着精工集團的車,她自己有些傷感,卻故作瀟灑地道:“你別送我了,我自己到空港。”
侯衛東與李晶對視了一眼,他意外地看到了李晶眼角微微而起的魚尾紋,這道魚尾紋在房裡並不明顯,此時冬日暖陽照在臉上,也就若隱若現了,他想說點什麼,又有些說不出口,只道:“一路順風。”
看着看着,李晶的眼淚水就要往外涌,侯衛東暗自嘆息一聲,還是道:“還是我送你到機場,你讓集團的車別來了。”又道:“從香港到嶺西,你是常來常往的,怎麼今天這麼脆弱。”
李晶也沒有推辭,勉強笑道:“我是女人,有點情緒很正常。”
小車上了機場路,一路上綠樹不斷地往後飛奔,半個小時的路程轉眼就到了,李晶悶悶地坐在副駕駛位置上。
當侯衛東把車停上,李晶已經解開了安全帶,她俯過身,一把摟住了侯衛東的脖子,直接將嘴脣印在了侯衛東的嘴脣上,她閉着眼,吻得深情而投入。
侯衛東被摟得差點憋了氣,等到李晶離開,他禁不住做了一個呼吸。
李晶很善解人意,道:“車站人多,你別送我進去了,就在這裡目送我。”
下了車,李晶拉着包,背影仍然苗條而勻稱,步伐挺有彈性,侯衛東還以爲李晶會回頭揮軍手,結果李晶筆直地走進了機場大門。
侯衛東看着李晶走進了機場,又等了一會,機場裡有一架飛機起飛,也不知是否到是香港的班機,他看了看錶,也沒有再等,開車離開了機場。
侯衛東沒有從機場路直接前往沙州,而是從機場直接回到了市區,他開車來到了嶺西開發區,沿着寬敞的道路隨意閒逛,嶺西開發區作爲全省最大的開發區,承載着全省發展的火車頭重任,繞了一圈,侯衛東還是認爲嶺西省開發區與沙州開發區並沒有“代”上的差異,最多就是規模上的差異,而且這種差異還沒有量變到質變。
到了十一點,侯衛東與楚休宏通了電話,瞭解了周昌全的近況,又跟周昌全通了電話,這纔來到了市政府。
來到了周昌全副省長的辦公室,在門口就遇到了楚休宏,楚休宏一邊把侯衛東讓進辦公室,一邊低聲道:“周省長在衛生間裡,心情不太好。”
侯衛東明知故問:“什麼事情讓老領導不高興。”
“就是黃子堤的事情,黃子堤出了事情以後,周省長一直不太高興。”
“黃子堤辜負了周省長的期望,責任在他,他也是太較真了,心裡纔有了包袱,我今天中午想請他吃飯,陪他說說話。”侯衛東選在這個時間來到周昌全辦公室,是有意請老領導吃午飯。
說了這話,他暗道:“周省長久經官場,人情練達,他難道沒有發現黃子堤的貪慾?”
他又捫心自問:“如果晏春平跟了我十年,且一直忠心耿耿,他即使他有缺點,我難道還要堅持原則將他放棄,若真能做到這一步,要麼是僞君子,要麼是真聖人,周省長不是僞君子也不是真聖人,所以他明知黃子堤心貪也仍然使用了他,我不是僞君子更不是真聖人,十有八九會和周省長同樣處理,說到底,這也是人性的弱點。”
在辦公室坐了十來分鐘,周昌全才從衛生間裡出來,他臉色倒也平常,道:“衛東來了,休宏泡茶。”
在侯衛東的印象中,周昌全精力旺盛,行動幹練,今天在辦公室等着他便秘,讓他意識到了周昌全也是五十來歲的人,時間一天天流逝,有些人老了,有些人中年了,有些人如八九點鐘的太陽,他暗道:“我馬上就也就是三十三歲的人,歲月無情,或許是一眨眼的時間便會走到了周省長的年齡。”
周昌全站在桌子旁邊活動活動腰腿,道:“人老了,身體機能也在退化,以前從來不便秘,現在蹲廁所就如受刑。”
侯衛東站在周昌全身旁,也跟着他做起了扭腰運動,道:“周省長,這兩年動得少,不是坐辦公室,就是坐車,肚子也要鼓起來了。”
周昌全一直是乾瘦的身材,相較之下,侯衛東就要壯實許多,周昌全打量了侯衛東幾眼,道:“你還年輕,平時要注意鍛鍊,別年紀輕輕就長個啤酒肚子,既對身體不好,也影響公衆形象。”
侯衛東是有意識把氣氛搞活躍一些,笑道:“堅決按領導指示辦,多走路,少吃肉,長精神,沒有肚。”
周昌全卻沒有笑,他活動了一會,這才坐回到了辦公桌後面的那張椅子,道:“沙州改制還順利吧?”
聽到周昌全問起了工作,侯衛東端正了身體,收起了臉上的笑容,道:“第一批改制企業基本上順利,根據企業不同,操作模式也有不同,有代表性的是絹紡廠,搞是的管理層收購,沙州農用車廠與嶺西汽車車合併,還有兩個企業直接破產,目前還沒有出現羣體性事情。”
他參與並主導了沙州市國有企業的改制,談起此事,還是挺有自豪感。
周昌全從右手的一疊文件中抽出了一份文件,道:“我正想跟你談改制之事,目前中央已經吹了風,在各地的實踐之中,管理層收購存在不少問題,又由於國資委正在籌建,因此,財政部將在近期叫停管理層收購。”
關於管理層收購,各方一直有着爭論,爭論的焦點還是集中於國有資產流失,侯衛東這是第一次聽到官方的正式消息,很有些吃驚,道:“管理層收購是一種手段,只要控制得好完全可以避免國有資產流失,粵美的、宇通客車、深方大的運行都還行,現在怎麼說停就停了。”
“我得到了是準確消息,財政部的相關文件很快就要出臺,你以後的操作思路要有相應的變化,而且即使以後同意恢復管理層收購,也不會提倡,更不會爲MBO創造優先條件。”
侯衛東原本還準備繼續推行MBO,此時中央有政策明確叫停,他就如集中精力準備打沙袋,結果沙袋突然憑空消失,讓他有種失去重心的感覺。
周昌全沒有過多解釋,又道:“省裡接到不少信件,反映有人趁着沙州改制上下其手,造成了國有資產大量流失,這有人恐怕就是指你吧。”
自從改制以來,侯衛東就有了背罵名的準備,他知道周昌全目前的心結在什麼地方,道:“老領導,我可以問心無愧地說,在企業改制過程中,我沒有任何私利,也沒有弄什麼手腳。”
說到這裡,周昌全表情就有些暗淡,道:“這一點我還是放心你的,黃子堤這人就是被小貪小欲毀掉的,他以前就喜歡打打麻將,搞點小刺激,不少別有用心的人就投其所好,專門陪他打麻將,他就這樣一步一步被人拉下了水。”
侯衛東心裡一陣汗顏,他當初和祝焱一起,也陪着黃子堤在財稅賓館裡打麻將,那一次的幾位牌友的命運已經發生了極大的改變,財政局老孔進了監獄,黃子堤外逃,只有當時的縣委書記祝焱成長了茂雲市委書記,他暗道:“在嶺西,權重位重意味着這是高危行業,這幾年犯事的官員還真是不少。”
周昌全加重了語氣,嚴肅地道:“勿以善小而不爲,不以小惡而爲之,這句話是對我們領導幹部最好的警醒,衛東,你不要讓我失望,我也相信你不會讓我失望。”
“還有,項波這人你要注意,他是廠長,熟悉工廠的情況,最近怨氣很大。”
周昌全在沙州工作多年,又分管全省工業,他的消息靈通得很,給侯衛東打了一陣預防針,又道:“省裡也要派出工作組,對改制中或許存在的國有資產流失問題進行調查,你要有心理準備。”
侯衛東搞改制,完全是爲了工作,根本沒有從裡面撈錢的慾望,道:“我是心地無私天地寬,省裡工作組來是對改制工作的促進,也可以給沙州的改制一個公正的評價。”
周昌全一直在觀察侯衛東,見他說話之時神情自然,眼裡清澈,暗道:“侯衛東不似在作僞。”
他轉念又想道:“自己這一套觀人術太失敗了,明明知道黃子堤有貪慾,卻還是讓他作了市委副書記,把他放在更高的位置上,這是害了他。”
“黃子堤跟了我十來年,我讓他帶病上崗,這說明我沒有過人情關,可是真要能過了人情關,以後誰還肯真正地跟隨着自己。”
聊了一會,已經到了十二點,侯衛東道:“老領導,今天中午我請你吃飯,就到上次的沙州印象。”
他來之前,已經在電話裡說明了來意,周昌全也願意同侯衛東一起吃飯,也就沒有推脫,道:“走吧,很有一段時間沒有單純地吃一頓飯了。”
到了沙州印象,地道的沙州菜擺上桌子,讓周昌全也稍有食慾,老邢親自拿了一瓶茅臺酒,進門先打了招呼,道:“各位領導,這是我從茅臺酒廠買來的酒,很正宗。”
在一般情況下,周昌全中午是滴酒不沾,楚休宏正想開口,侯衛東道:“老領導,今天我陪你喝兩杯。”
周昌全明白侯衛東的心意,沒有拒絕,道:“好吧,我就喝一杯。”
午餐就是周昌全和前後兩任秘書、駕駛員,大家關係都挺不錯,吃得溫馨而自由,周昌全喝了一杯,侯衛東又給他倒了一杯,道:“老領導,我敬你一杯。”
周昌全黑瘦的臉上有了些紅潤,道:“今天就破例了。”
一瓶茅臺酒喝完,侯衛東沒有多少感覺,周昌全卻也醉了,走路有些不穩,在出門之時,侯衛東扶着他的胳膊。
“衛東大有前途,一定要管住自己的手,切莫伸手,黃子堤就是一個典型,你和休宏別學他。”
又道:“衛東以後用人要注意,發現手下人有缺點,一定要敲打,以前我對黃子堤也縱容了。”
到了樓下,周昌全基本走不動了,侯衛東就將他背上了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