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西,當大會宣佈結束之時,周昌全就習慣性地打開了手機,剛剛打開不到五秒,就接到了侯衛東的電話,他聞聲而起,大聲道:“多少人,再說一遍。”
雖然隔着三百里的時空,侯衛東仍然能夠感到周昌全的震怒,他此時已經有了充分的思想準備,道:“當時下坑道的工人有一個小組,十四人,現在挖出來四人,三人送到醫院搶救,一人已經死亡。”
周昌全說話之時聲音有些大,鄰座的茂雲市委書記譚公權、市長祝焱都回過頭看着他。
此時,市長劉兵正收拾桌上的文件,準備起身。
“劉市長,有事。”周昌全來到劉兵身前,壓低聲音,臉色冷峻,道:“剛接到電話,成津縣出了礦難,冒頂,一個小組十四人,全部被埋在裡面,現在挖出了四人,一人確定死亡。”
劉兵也是驚了一跳,他連忙伸手從手包裡取出手機,裡面有十來個未接電話,他擡頭看了看周昌全,道:“如果事情屬實,這就是嶺西省今年最大的事故。”
周昌全道:“此事須儘快向省委報告,我去找豪放書記,你趕快到成津去組織搶救,儘量減少負面影響。”
在這種大事面前,劉兵也不敢有貳心,道:“我這就回去。”他嘀咕了一句:“這個成津縣,總是出事。”
周與劉兩人走出了會議室,就見到秘書楚休宏和小秦秘書一臉焦急地東張西望,楚休宏急急忙忙跑了過去,道:“周書記,成津縣出大事了。”周昌全撇了他一眼,道:“我知道。”然後一言不發地朝門外走去,楚休宏楞了楞,還是緊緊地追了過去。
在成津永安煤礦,侯衛東緊緊盯着礦洞,此時已是中午一點半,所有在礦裡的人都沒有吃飯,當然也沒有人想着吃飯。
專業救援隊有機械有經驗,很快就挖了三十來米,仍然沒有見到人,看不到屍體,大家還帶着些希望,可是隨着救援隊挖掘的深入,大家緊緊地盯着洞口,越來越緊張。
進井礦工的家屬被紅星鎮政府和礦上的人攔在外面,隨着時間的延長,已是哭聲一片,有激動的家屬想衝進來,紅星鎮黨委書記谷雲峰只有三十四歲,是成津縣最年輕的黨委書記,此時他頭髮散亂着,嗓子也是嘶啞着,一邊攔着往裡衝的家屬,一邊苦口婆心地道:“你們就在這裡等着,擠到礦井邊,要影響搶救工作,你們的心情我理解,請配合救援隊工作,就在這邊等着。”
站在礦洞邊的侯衛東根本不理會外圍的吵鬧,他臉色有些兇狠,死死地盯着礦洞。
此時救援隊也累得不行了,當聽到一聲退出命令以後,全部坐在地上,接過大海碗,只聽見一片“喉結”聲響,大海碗轉眼便空了。
休息充足的礦工又衝到了第一線,他們比起專業救援隊來少了些章法,由於裡面人都是熟悉的朋友們,他們就遠比未救援隊要瘋狂。
突然,礦洞裡傳來一陣狂呼,很快,一名礦工飛奔出來,口裡狂叫:“打通了,還活着。”
侯衛東一躍而起,他抓住這名飛奔的礦工,道:“幾人活着?”那名礦工根本沒有意識到抓住他的人是縣委書記,他如射進球門的球星一般,拼命地掙扎着,口裡道:“全部活着,冒頂的地方只有三十多米,挖通了。”
周福泉喜出望外,他站在井口,道:“注意,把眼睛蒙上,否則要傷眼睛。”
很快,十個礦工纏着眼睛就走了出來,他們困在井裡已有六個多小時,時間雖然不長,卻是極度驚嚇,出了井,全部癱軟在地。激動的家屬一涌而上,找到親人的家屬自然有死有逃生之感,而沒有找到親人的幾個家屬就急得團團轉。
侯衛東見到這十人平安出來,深深地出了口氣,很有些劫後餘生之感,他第一時間取過手機,給市委書記周昌全打了電話。
此時周昌全已經來到了省委辦公廳,省委書記蒙豪放正在與人談話,他就只得在蒙豪放旁邊的小會議室裡等着,而他的秘書楚休宏則在樓下大廳。
周昌全每年給蒙豪放彙報工作次數不少,辦公廳的人員都與他極熟,但是實在不巧,今天到了辦公廳,熟悉的朋友都還在會場沒有回來,守在辦公廳的是一位面生的小夥子。這位小夥子研究生畢業到省委辦公廳工作不到兩個月,聽來人自我介紹是沙州市委書記,用紙杯給周昌全倒了一杯冷開水,卻並不寒暄,將周昌全丟在了一旁,專心地盯着電腦。
周昌全原本還可以到其他辦公室去串門,只是成津之事太重大,他必須在第一時間報告蒙豪放,因此就守在這位小夥子房間裡。
幹瞪着眼睛坐了一會,他心裡原本就煩,此時更煩。
這時,手機響了起來,是侯衛東急切的聲音:“周書記,永安煤礦被埋的十四人,已經救出十二人,二人確定死亡,一個還在搶救之中。”
周昌全一口氣也鬆了下來,道:“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詢問了細節,又道:“我正在省委,準備向蒙書記彙報此事,劉市長正趕往成津,你下一步有何打算?”
這一句話問得很寬,侯衛東沉吟道:“省裡整頓磷礦的文件下來以後,在基層遇到不少牴觸,我一直不有下定決心,這一次,準備借勢整頓小磷礦。”
周昌全聽了,很高興,道:“你學會了辯證地看待問題,能變壞事爲好事,很不錯。”誇獎了一句以後,他又交待道:“你等一會與洪秘書長聯繫,讓他組織宣傳人員,做兩期專題節目,一期以積極救援爲題,另一期以大力整治安全隱患爲主題。”
周昌全正準備交待市長劉兵到成津一事,省委副秘書長鄭本清走了進來,他滿面春風,道:“周書記,什麼事,這麼急。”周昌全與鄭本清關係不一般,就道:“原本是十萬火急的事情,現在稍爲鬆了一口氣。”
聽了成津縣永紅煤礦的事情,鄭本清也倒吸了一口涼氣:“好險,如果真是死了十四人,蒙書記的脾氣,肯定會處理一串人。”周昌全動情地道:“縣裡處理得很及時,行動也有力,整整挖了七個小時,硬是用血肉之軀挖出了一條生命線。”
鄭本清這才道:“快進去吧,蒙書記在接待英國客人,只留了十分情況彙報給你。”
辦公廳的小夥子見鄭副秘書長與來人十分親密,不禁朝周昌全的背影多看了兩眼。
侯衛東掛了電話,就把副縣長周福泉叫到了身邊,道:“現在已經明確死亡兩人,一個經搶救脫離了危險,另一人還在搶救中,暫時未脫離生命危險,這已是最好的結果了,但是,畢竟已經死了二人,也是重大安全事故,你就留在紅星鎮,幫助鎮裡解決此事,不要留下後遺症。”
原來以爲是十四人全軍覆沒,此時至少救出來十一人,已經遠遠超出了副縣長周福泉的預期,這件事情的性質由爲量變不足就沒有引起質變,他的冷汗和熱汗交替而出,衫衣在後背上染了數層白霜。
儘管外形有些狼狽,可是周福泉內心深處卻是徹底平靜了下來,一次死三人雖然也是重大事故,但是在產煤縣也是尋常事,這也就意味着,他這位縣政府分管領導保住了官位。
聽了侯衛東安排,他點頭道:“侯書記,你放心,我來處理後事。”
剛與周福泉講完話,蔣湘渝從人羣中走了出來,將侯衛東拉到一旁,道:“我接到電話,劉市長馬上就要到成津了,這裡差不多了,我們趕緊回去。”
正要走,紅星鎮政府將饅頭、稀飯送到了永安煤礦,剛纔忙着救人,大家都不覺得餓,此時大局已定,衆人這才感到肚子已經貼到後背。
侯衛東對蔣湘渝道:“先吃饅頭,再回成津。”
他咬了一口饅頭,真是很香。
侯衛東、蔣湘渝、周福泉、鄧家春、蔡正貴等縣領導一人抓一個白饅頭,一碗稀飯,圍在一起,吃得風聲水起,趕來的報社記者見到如此鏡頭,連忙抓爬拍無數張。
回到了縣裡,市長劉兵已經在常委會議室等着了,他面色白淨,帶着金絲眼鏡,頭髮也梳得一絲不苟,乾淨、整潔、成熟、穩重。
等到侯衛東和蔣湘渝進屋,劉兵臉上沒有半分笑意,聲音不大,口氣卻很重,道:“怎麼搞的,在省委擴大會議上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你們害怕沙州不出名嗎?”
侯衛東在益楊新管會之時,劉兵就已經是沙州市長,從這個角度來說,劉兵是侯衛東貨真價實的老領導,被老領導數落幾句,他就只能低頭聽着。
聽完了彙報,劉兵臉色稍爲放緩,對蔣湘渝道:“湘渝,我這次得說你兩句,衛東纔到成津,對情況不熟悉,情有可原,你可是老成津了,就應該把事情認真抓起來。”
劉兵如此說,表面公充,實則對侯衛東帶着些輕視。
侯衛東心裡滿不是味道,暗道:“作爲一市之長,怎麼能這樣說話,這不是讓我們團結,而是讓我們內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