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東方遠遠在看着市委大院,當黑色桑塔納離開以後,他亦掉轉車頭,很快就回了家。
李太忠這位城管局長搞的是無爲而治,他根本沒有真心把自己當作城管局的一把手,在分工之時,他是管全面工作,卻把財務科交由排名第一的副局長分管,這就與常理極其不符,同時,將局辦公室交給排名第二的副局長分管,其餘業務科室他更是不想插手。
這樣分工是皆大歡喜的局面,李太忠實現了當甩手掌櫃的目的,其餘副局長手裡多多少少有一些權力,城管局衆人提起新來的李局長,都要舉一舉大拇指。
也正是由於這樣安排,李太忠在城管局的地位就很超然,常常是在單位露個面,就溜回家裡,日子倒也逍遙。
李東方回到家裡,徑直走到書記,李太忠正捧着一本線裝古書,放下書以後,就不停地揉着眼睛,等着兒子說話。
“一切按計劃進行,現在就等着看侯衛東的熱鬧了。”李東方很有些洋洋得意。
李太忠用絨布擦着眼鏡,看着李東方得意的笑容,不由得“哼”了一聲,自從章永泰死了以後,他最看不慣兒子這種自命不凡的笑容,道:“現在做的這些事最多給侯衛東添堵,起不了什麼大作用。”
李東方見父親冷冷的態度,有些委屈地道:“我是按你的安排做的這些事。”又道:“方鐵家裡人現在正朝成津趕,我已經有了安排,等他們出了汽車站,會有人冒充縣政府的人揍他們一頓。”
在市委面前給成津縣委上上眼藥,這是李太忠的主意,而在成津縣汽車站打人,卻是李東方的操蛋主意。
李太忠道:“你這人做事怎麼總想着動手動腳,哎,當初如果不動那人,我們的日子就要好過得多,那人是個闖將,得罪的人多,容易被架空,也不會引起市委的高度重視,現在送走了一個殺神,引來了一個瘟神。”
李太忠並來只是想將章永泰趕走,沒有料到兒子與方傑大膽妄爲,居然害了章永泰性命,他從心底還是佩服章永泰的,自此產生了一個心結,想起章永泰就心煩意亂。
“據我看來,侯衛東此人絕不是善茬,他到來以後,帶來一個公安局長,一個反貪局長,來勢洶洶,劉永剛和方鐵的事絕非偶然事件,他這是針對老方家和我們李家。”李太忠將侯衛東來到成津的事情一件一件串了起來,越想越是擔心。
李太忠財大氣粗,向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看着父親謹慎的表情,暗道:“到底是跟着共產黨幹了一輩子,腦袋不靈光了。”口裡道:“沒事,那件事做得很乾淨,當事人沒有一個在沙州。”
李太忠手裡拿着幾份文件,道:“接到二表哥傳過來的東西,省裡要開始大規模整頓磷礦了。”李東方一驚,道:“具體什麼內容。”
李太忠將文件遞給兒子,道:“你別一天想着打打殺殺,在這個社會上混,還得靠腦子,你認真讀一讀這份文件,涉及整改內容,必須不折不扣地提前完成。”
李東方認真看完了文件,道:“爸,我們幾個礦要完成技改,恐怕得要花上千萬元,如果算上治理污染,還不了這個數。”
看着兒子臉上的不捨之色,李太忠倒沒有斥責,道:“這可是一個上岸的好機會,我們按照省裡要求搞了技改,治理了污染,有兩個好處,一是很難達標的小磷礦被砍掉以後,磷價自然會漲起來,羊毛出在羊身上,技改的錢很快就會賺回來,二是拿到省裡的合格證以後,我們就變成了省裡掛號的磷礦企業,有了這些招牌,以後慢慢弄個人大政協的常委,這纔是正道。”
磷礦在發展之初,是由老方縣長帶頭搞出來的,在發財效應之下,大家都一窩峰地去開磷礦,自然免不了許多爭鬥,李、方兩家憑着天然優勢,逐漸控制了多數磷礦,當然也做了不少砍手斷腿的惡事,從這個角度來說,磷礦發展壯大本身就有原罪。李東方和方傑就是在這種環境之下長大,行事不免就很有些心狠手辣,當章永泰步步緊逼之時,他們一不做二不休,瞞着李太忠,製造車禍害死了章永泰。
李東方也知父親所說有理,道:“我手裡有三個礦,馬上就可以搞技改,方傑手裡有兩個礦,他是二百五,恐怕不會這麼聽話。”
李太忠提醒道:“你是你,他是他,以後一定要分開,如果他不想上岸,就由着他去,你一定要想辦法上岸。”說到這裡,他不禁長嘆一聲:“東方,如果不對章永泰下手,經過此次大整頓,我們李家完全可以高枕無憂,現在就難說了,侯衛東是來者不善啊。”
李東方道:“爸,事已做下了,小心一點就行了。”他不願在這裡聽父親嘮叨,站起身,道:“我先回廠裡去了,如果真要技改,就是傷箸動骨的事情,還得好好合計合計。”
在沙州到成津的客車上,方鋼暗自在琢磨:“弟弟方鐵留了一個諾大的廠,也不知弟妹會不會來爭這個廠。”想着潑辣的弟妹,他又有些緊張,轉念又想:“弟妹在家裡算是一把好手,畢竟是女人,礦上的事情她一點都不懂,終究在靠着我。”
想起了財務室的資料,方鋼暗自後悔:“縣委給的二十萬,我又得不到,早知如此,我應該守在廠裡,方鐵走了,這個廠以後就歸我管,還不是由我說了算。”
永發磷礦是方鐵一手搞起來的,方鋼並沒有股份,可是弟弟方鐵既然走了,他就是耗子拿着手槍——起了打貓的心腸。
到了成津站上,方家人剛下了車,就有十來個年輕人圍了上來,領頭年輕人笑呵呵地問了一聲:“誰是方鋼,我是成津縣政府的。”方鋼一心以爲是縣政府來談賠償金的事情,他見成津縣裡的人自認理虧,就想多要一點錢,威脅道:“二十萬少了,如果事情解決不好,我們還要上訪,不僅要到市裡去,還要到省裡去上訪。”
領頭的年輕人變了臉,手一揮,:“你們這羣刁民,皮子癢了,給我打。”
他身後的年輕人如變魔術一般,從衣袖、後背等地方拿出了短木棍,劈頭蓋臉地朝方家人打了過去,方鋼被兩個年輕人夾着,接連被打了好幾棒,他也有一幅好身板,搶過一根木棒,正要反抗,忽然小腿一陣劇痛,便一屁股坐在地上。
領頭的年輕人上前踢了方鋼一腳,大聲道:“誰上訪就是這個下場。”
等這羣年輕人離開,很快就圍了一大羣老百姓,聽說是縣政府幹部打了人,頓時炸了鍋,有人起鬨:“把人擡到縣政府去,青天白日,怎麼能打人,太他媽的黑暗了。”又有人道:“給沙州日報打電話,讓媒休曝光。”
這時,正好省電視臺也接到了採訪章永泰的任務,正好經過長途汽車站,問明瞭清況,記者們亦是義憤填膺,很快就作了一個現場採訪,又錄了相,至於能不能用,也不是他們這幾位現場記者所能決定,還得層層請示領導。
方家衆人鼻青臉腫地涌向了縣委縣政府,沿途跟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到了縣委之時,已有數百人之多。
此時,縣委正在開常委會,聽到外面鬧哄哄一片,列席會議辦公室主任胡海就出去瞭解情況。
等到胡海回來,衆常委都覺得此事不可思議。
昨天方家諸人輕易地離開了沙州市委,侯衛東就覺得此事與常理不符,此時聽了胡海報告,他已是心裡有數,露出一絲輕蔑的笑容,對衆常委道:“方家的人到沙州上訪在情理之中,可是縣政府在汽車站打人一事就完全不符合邏輯,當然煽動不明真相的羣衆倒是極好。”
“此事牽涉公安局、信訪辦和飛石鎮三個部門,信訪辦就排除在打人者之外,這一點不容置疑。”
侯衛東又道:“飛石鎮是樸書記親自帶隊,我相信堂堂的鎮委書記也不會做出這等事情,麼書記,請你打電話問一問樸書記。”
紀委書記麼傑就當場給飛石鎮樸書記打了電話,覈實了情況,道:“樸書記帶着工作組正從沙州回成津,他們還在路上,公安局、信訪辦的同志可以作證。”
侯衛東把目光轉向了鄧家春和蔡正貴,他對縣委常委、政法委書記蔡正貴道:“蔡書記,現在就剩下公安局嫌疑,你怎麼看待此事?”
蔡正貴看了鄧家春一眼,道:“在政法系統中,檢察院和法院沒有任何理由作這事,家春局長,此事由刑警隊的緝槍行動引起,會不會是刑警隊年輕氣盛的小夥子所爲?”
蔡正貴是政法委書記,可是鄧家春亦是常委,而且是侯衛東的嫡系,他根本指揮不動公安隊伍,但是公安隊伍真的有事,作爲政法委書記他也要承擔責任,這是讓他最不爽的地方。
鄧家春黑着臉,哼了一聲,道:“難道公安有理由去做這事,蔡書記應該對政法隊伍有自信。”
侯衛東道:“蔡書記是維穩辦主任,這事已經變成了羣體性事件,就由你全權處理,其餘同志繼續開會。”
蔡正貴站起來收拾筆記本之時,侯衛東又側過身,道:“蔣縣長,你有什麼要求?”
自從侯衛東到了成津縣,蔣湘渝行事就特別低調,聽到此事,他已經隱約猜到事情真相,道:“這事在真相沒有查清楚之前,要先把羣衆情緒穩定下來,不要讓小事變成大事,最後不可收拾,另外,讓縣醫院儘快醫治傷員,費用暫時掛起來,其次,要讓公安儘快介入,查找幕後黑手,找不到幕後黑手,這個屎盆子就得扣在政府頭上。”
侯衛東點了點頭,道:“就按照蔣縣長的指示辦。”
蔣湘渝能從最底層的鄉鎮幹部爬到縣長之職,極爲聰明,對大勢判斷得極爲準確,特別是接連兩次向周昌全彙報工作以後,他知道侯衛東在周昌全心目中的地位,便決定全面與侯衛東合作,能低調就低調,但是,他對於方、李兩家在成津盤根錯節的關係還是很有顧忌,在磷礦的事情上,他能縮頭就縮頭,絕對不會衝在第一線。
兩人磨合了這一段時間,侯衛東已經將蔣湘渝的態度看得很清楚,對於蔣湘渝的態度,他還是很滿意,但是,在公開場合之下兩人仍然保持着距離,這就讓常委們對兩人的關係頗有些琢磨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