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中嶺在省委門口等了一會,就見到堂弟易中成很穩重地走了出來。
“中嶺哥怎麼在門口。”
易中嶺並沒有下車,他搖下車窗,招了招手,道:“中成,你這裡可是省委重地,龍潭虎穴,我哪裡敢進來,上車,我們吃飯去。”易中成知道這位堂兄素來鬼主意多,上了車,道:“中嶺哥開什麼玩笑,省委你又不是沒有進來過,以前如履平地,今天怎麼又怕了。”
易中嶺笑而不答,他徑直將車開到了一家小店,道:“在嶺西這只是一家小店,門店雖小,卻是正宗益楊家鄉菜,只有在親朋好友面前,或是不需要繃面子的時候,我就到這家店來,這裡的味道纔對胃口,在五星級賓館我是吃不飽的。”
酒店老闆與易中嶺很熟,很熱情地引導着易中嶺進了裡面的小雅間,道:“易中板,只有兩個人嗎,我就給你安排幾個菜。”易中嶺拋了一枝煙給他,道:“菜不要多了,但是要正宗益楊菜。”
兩兄弟聊了一會家長裡短,易中嶺慢慢地將話題引到了官場中來,他道:“中成,你是省委大員,市裡的頭頭腦腦都要給你面子,能否引見一個人。”
易中成來自省委組織部,市委領導身上的光環在他眼裡早就褪去了,道:“我哪裡是省委大員,不過是小處長而已。”儘管如此,他還是對處長位置很有幾分驕傲,隨意地道:“沙州市領導我都熟悉,你引見誰啊,搞得這麼鄭重?”
“副書記黃子堤。”
黃子堤是分管組織的副書記,在三講活動中,易中成與他經常接觸,很熟悉,道:“這事簡單,我打個電話就行了,你有具體的事情嗎?”
易中嶺道:“事情倒還沒有,只是在沙州做生意,認識幾個實權派總有些好處。”
“這是小事,我馬上給黃子堤打電話。”
這時,幾道益楊菜被端了上來,望着切成大塊的肥肉,易中嶺道:“趁熱吃,這肉莫嫌肥,我們小時候哪裡吃得到,過年過節吃一次,那記憶是太深刻了。”
易中嶺家裡條件比易中成家裡稍好一些,有一年,易中成過年沒有吃上這種燒肥肉,還是易中嶺父親端了一小盆過來,易中成一家人這才沾了點油腥子,易中成印象中,那是最好吃了一頓肉,家中姐弟一人分得兩塊,肥肉在嘴裡冒油的滋味是無比的美妙,以至於這些年吃過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當年的一嘴肥肉。
易中嶺吃着肉,心裡卻在想着馬有財越來越公事公辦的態度,着:“馬有財現在是吃錯了藥,只要我朝紀委一遞材料,他就完蛋了,還牛什麼牛。”
馬有財在三講以後,給了易中嶺好幾次冷眼,他看中了老城區的一塊地,想壓些價錢下來,馬有財則皮笑肉不笑地道:“還是按照縣裡規矩,得參加競標,我做些工作,不過不敢保證一定中標,這事由楊縣長說了算,我是黨的書記,不好直接插手縣長的事情。”
這種話,馬有財說了好幾遍了,易中嶺已經失去了耐心,所以,他一方面準備給馬有財一些提醒,另一方面也要尋找另外的靠山,他聽一位朋友酒後之言:“沙州市委黃子堤敢收錢,能辦事。”於是他就找上了堂弟易中成。
在沙州,侯衛東、楊騰陪着黃子堤上了樓,剛上了三樓,黃子堤手機響了起來,看了號碼,他臉上露出笑容,很熱情地道:“易處長,有何指示,呵,易處長請吃飯,就是沒有時間也要擠出時間來。”
侯衛東在一旁聽得真切,暗道:“易處長肯定就是省委組織部易中成,他爲什麼請黃子堤吃飯?”
數年前,益楊檢察院在偵辦益楊土產公司案子的過程中,發生了縱火案和殺人案,這個案子一直沒有偵破,侯衛東卻認定是易中嶺所爲,他對於易中嶺印象太深刻了,凡是姓易的人都會引起他心裡的警惕,所以,他到了新管會就將易中嶺的堂弟易中成調離了辦公室,他聽到省委組織部易中成在與黃子堤聯繫,心裡就開始琢磨。
剛回到辦公室,在走廊裡遇到了楊柳,楊柳見四周無人,小聲地道:“聽說政協劉主席突發腦溢血,正在醫院搶救。”
侯衛東打開自己的辦公室,道:“怎麼回事,到我辦公室來說。”作爲周昌全的專職秘書,他對這種大事還是很敏感。
“我和高書記剛從醫院回來,聽說劉主席因爲政協辦公樓的事情,與財政局孔局長慪了氣,孔局長離開以後,也就在十一點,他將幾個副主席叫過來開會,還罵了孔局長是白眼狼,罵着罵着,突然就倒在了地上。”
侯衛東趕緊給周昌全撥了電話,周昌全的電話有兩個,其中一個就放在侯衛東身邊,這是對外公開的電話,另外一個電話則只有少數人知道。他用最簡潔的語言將此事向周昌全作了彙報,周昌全聽完以後,很平靜地道:“我知道了。”
侯衛東暗道:“看來昌全書記已經得到了消息,黃子堤和我在一起,他並不知情,應該是洪昂報的信,他反應倒也靈敏。”
他起身給楊柳倒水,楊柳卻很自然地道:“我自己來吧。”她打開茶葉罐,笑道:“我就猜到侯主任喝的鐵觀音,還是在新管會的老習慣。”
楊柳捧着一杯熱茶,暖着手,道:“今天秘書長跟郭永國談話以後,他好象哭過,這人其實挺有才華,他壞就壞在那一張嘴上,好好一句話,從他嘴裡出來就變得陰陽怪氣。”
郭永國以前在市委辦綜合科,這是市委機關中的要害科室之一,從綜合科裡走出來的領導幹部比比皆是,他在綜合科工作數年,如今被踢到了志史辦,前途與以前比起來可謂渺茫許多。
“性格決定命運,細節決定成敗,這兩句話說得有道理。”侯衛東與郭永國只是點頭之交,兩人沒有仇怨也沒有感情,他只是有些感慨而已。
說了些閒話,楊柳就離開了,一會兒,她又轉了回來,手裡拿着一罐茶葉,道:“這是西湖龍井,宣傳部到杭州學習,部裡送給高書記的,他們說是正宗的龍井。”
侯衛東也沒有客氣,道:“龍井還是不錯,謝謝了。”
此事過去第二天,政協劉主席因搶救無效死亡,他是沙州老資格領導人,省政協也很重視,派了一位副主席來表示慰問,沙州市裡成立了治喪領導小組,雖然周昌全書記沒有在沙州,但是爲了表示鄭重,還是由周昌全擔任治喪領導小組組長,市長劉兵爲副組長。
出殯那一天,侯衛東也參加了,他看見人大主任高志遠臉色鐵青,一直不肯說話,當財政局送花圈來的時候,劉主席的兒子雖然還是接受了花圈,卻將這個花圈放在最不起眼的角落。
春節前十六天,周昌全回到了沙州,黃子堤、洪昂、步海雲、財政局孔正義、公安局長老方等人依然到了嶺西機場接機。
孔正義在金星賓館訂了一桌,爲周昌全接風洗塵,一行人在賓館坐定以後,周昌全道:“老孔,劉主席就是那個脾氣,他是老同志了,應該滿足的就要滿足,你跟他擰什麼勁。”
雖然是三九嚴寒,可是屋裡空調溫度頗高,孔正義寬闊的額頭上冒着些汗滴,他很委屈地道:“政協的錢,我哪裡敢扣,今天政協三位副主席都換了新車,劉主席又把我叫到辦公室,讓我再爲辦公室換了一臺車,還指定要奧迪,這是超標配置,我就說市裡經費緊張,能不能暫緩配置,或是買一輛桑塔納2000,結果劉主席就不高興了,說些夾槍帶棒的話。”
“我最後還是違反原則,同意給政協辦配一臺奧迪,要是知道劉主席會有這事,我就一口答應了,反正也不是用我的錢,我還是爲政府節約。”
步海雲在一旁道:“劉主席是老市長,大家都給面子,政協的車比政府的車還要好,老孔也是難啊,所有部門都要從財政多掏一些錢,而一年錢就只有這麼多。”
周昌全這才道:“老劉這樣去了,想起難過了,政協爲沙州發展還是出了不少好主意的,得考慮一個精明強幹的人去主持工作。”說到這裡,他有意無意看了步海雲一眼。
步海雲點頭道:“劉主席是老市長,這新一屆政協主席至少得讓常務副市長才擔任,這樣才符合沙州政協的傳統。”
衆人都是一幅心領神會的表情。
侯衛東稍一琢磨,也明白過來:“步海雲是盯上了常務副市長的位置,現作常務副市長鄭儒林如果到了政府,他就極有可能成爲常務副市長。”
世界上大多數事情,只要轉換角度,都能由壞事變成好事,這符合辯證法,更是一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