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老莊請假了?”季海洋在文字方面頗爲倚重莊衛國,看到老莊的請假條,有些疑惑。
侯衛東解釋道:“他要到嶺西檢查眼睛。”
“老莊眼睛散光很嚴重,早就應該去治療了,不過春節前委辦任務很重,老莊走了,文字這一塊能否拿起來,我有些擔心。”
侯衛東雖然也很年輕,卻道:“也應該給年輕人壓壓擔子了,這一次我讓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文字這一塊,莊主任若節前能回來,還是由他來把關。”
“也好,你自已看着辦,但是要心中有數,材料質量一定要上去,縣辦出來的文章,代表着益楊縣的文字水平,是益楊的門臉,你要高度重視。”
“季書記,你放心。”
侯衛東離開以後,季海洋看着侯衛東挺直的背影,出了會神,暗道:“這樣做雖然不合縣委辦慣例,不過這也未嘗試不是一種方法,年輕人畢竟有闖勁,頭腦裡條條框框少一些。”
他又想到一些事情,眉頭也皺在一起。
侯衛東並不擅長寫文章,但是也並不心慌,前一段時間,他一有空時間,就把能找到的祝焱講話稿錄入到電腦中,目前完了三分之二,通過這份繁瑣工作,他基本上心中有數。
回到辦公室,他將秘書科的同志全部召集到辦公室,將近期需要完成的材料分到每到人頭上,這些秘書都是從各鎮各單位選來的筆桿子,都能寫上那麼幾筆,只是大材料一直由莊衛國在寫,他們平常只能寫點邊角餘料,多少有些怨氣。
這一次,年輕主任出了新招,他們每人手中都有任務,受人重視的感覺總是好的,多數人暗中有些興奮,也覺得肩上擔子重了,憋着勁想把文章寫漂亮。
秘書科長尹大海負責對這些文字把關,尹大海曾是益楊中學的語文老師,在報刊雜誌上發表了不少文章,先是借調到委辦,把編制等等解決以後,又熬了四年,才成了秘書科長,他向來自負於文筆,對莊衛國的老套路很是不屑,只是對老資格黃牛副主任,他亦沒有多少辦法,只能老老實實當了幾年綠葉。
侯衛東在委辦這一段時間,對尹大海等人的心態也瞭解,他單獨把尹大海留了下來,道:“尹師兄,你是沙州學院的才子,當年讀書的時候我就看過你不少文章,這一次莊主任要到嶺西去檢查眼睛,春節期間重要講話稿不少,我就全部拜託給你了。”
侯衛東如坐火箭一般在縣委辦升上來,曾讓尹大海心裡很不平衡,如今侯衛東主持了縣委辦工作,兩人差距又拉開一些,尹大海心裡明白侯衛東上升是擋不住的,反而平衡了。
今天聽了侯衛東安排,他敏感地意識到這是一個機會,道:“侯主任,你放心吧,春節幾個講話稿都是有套路的,這兩天我就督促幾個人把初稿拉出來。”
97年春節在2月7日,益楊縣正式放假的時間在2月5日,實際上立春前後,大部分單位的主要業務都停下來了,喝團結小酒、給相關領導、相關單位拜年成了主要工作任務。
2月4日,侯衛東爲李永國準備了一千元的過節費,又從孟關鎮買來臘豬肉、香腸、大桶油,很是豐盛。
到了李永國家門,祝焱高興地拱手拜年,李永國興致不是太高,摸出煙,散給了祝焱,道:“我這年齡,最怕過生日和過年,過了生日又老了一歲,過了年又距離那天近了一年。”他見侯衛東在忙忙着搬年貨下來,走過去遞了一枝,道:“小夥子,中午就在我這裡吃飯。”
居住在益楊的退休領導,李永國是最重要的一位,祝焱帶着侯衛東十一點來,就做好了在這吃午飯的準備,這也是以往的慣例。
侯衛東笑着拿了一瓶酒,道:“老領導,我把酒都準備好了,這是到貴州酒廠里弄的酒,正宗茅臺酒。”李永國年紀大了,酒量也小了,可是喝半斤高度酒還是沒有問題,他道:“真要說正宗茅臺,一般人哪裡喝得到,算算產量也就知道了,只不過是看哪一種酒接近正宗。”他又對正在指揮搬年貨的老伴道:“老婆子,你別在這裡看着了,快去弄下酒菜。”
李永國在位時權高位重,想走他後門的人可是不少,退休以後,雖然縣委的幾位主要領導都要定期來看望他,也有些老朋友要來走一走,可是畢竟人走茶涼,與在位時相比,門庭冷落亦是在所難免,正因爲此,他很重視每年與縣委書記的這一頓飯,早早就做好了準備。
上青林臘雞肉,豬耳朵,自家灌的香腸,兩個素菜,一個小菜湯,菜品不多,卻極可口。
飯桌上,聊了些閒話,李永國道:“聽說益楊土產公司要改制,真的撐不下去了?”
祝焱給李永國倒了一杯酒,道:“從審計來看,土產公司早就資不抵債了,今年準備引進一家日本企業,注入資金、管理技術和銷售渠道,可是工人們意見太大了,圍了政府好幾次,日本方面看到了這種情況,顧忌很多,最後沒有談攏,合資的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土產公司易中嶺已經辭職了,計委副主任小顧再當土產公司一把手,小顧搞經濟還是可以的,目前在進行徹底改制,將企業改成股份有限責任公司,由廠裡工人們出錢買股份。”
李永國默然,良久,道:“在我理解中,改制以後就不是國營企業了,這算不算國有資產流失?這樣搞下去,縣鄉一級就不是社會主義了,節後,昌全要到益楊來,他文化水平比我高,我要問個究竟。”他在位時,爲益楊土產公司傾注了大量心血,可是沒有想到,這個廠輝煌不過十年,如今已經限入風雨之中。
侯衛東聽到昌全兩個字,很敏感地用餘光瞟了瞟祝焱。
祝焱神色平常,道:“抓大放小是國家大政策,不僅是文件上說,報紙電臺上也四處宣傳,國家態度明確只管那些關係到經濟命脈的國營大企業,縣屬企業全部要推上市場,說白了,就是要縣屬企業自生自滅,以後市縣一級就沒有企業了,政企分工嘛。”
李永國也看了報紙,對抓大放小還是理解的,不過,針對說起具體企業,他心中火氣仍然不小,道:“企業搞成這樣,當真沒有腐敗,聽說副廠長楊衛革死在了檢察院,除了他,土產公司就沒有別的腐敗分子,易中嶺沒有問題?我不相信。”
祝焱道:“這事有些複雜,我給老領導慢慢說。”他把酒杯放在桌子,給李永國夾了一片豬耳朵。
侯衛東聞絃歌而知雅意,這時他已吃了大半飯,便知趣告了席,老柳見侯衛東離席,也跟着出來了,兩人就在院子裡看花草和菜園,看着有十來盆花木,多數葉子帶着褐色斑點,焉頭焉腦的,侯衛東暗道:“看來李老爺子喜歡種花卻不得法,比糧站老邢差遠了,明年春天的時候,可以買兩個大盆景過來。”想到這裡,他不禁自嘲道:“現在是怎麼回事,怎麼老是想到送禮的事情,莫非成了職業病了。”
送禮確實是一種學問,裡面有不少道道,侯衛東在做石場的時候,原本以爲自己已經架輕就熟,這一次過春節,他才知道要學的東西很多。
中午一點半,祝焱才和李永國喝守酒,李永國略有醉意,握着祝焱的手不放,侯衛東見李永國表情和動作,暗道:“李老爺子真的轉過彎嗎?但是看這樣子,對祝焱肯定沒有什麼意見。”
上了車,侯衛東關心地問道:“祝書記,中午喝了有半斤酒吧,到招待所休息一會。”祝焱在小招待所有一個單間,有時他需要安靜地時候,就到單間去,免得被無休無止的人打擾。
祝焱白皙的臉上略紅,他看了看錶,道:“等一會把團拜會的稿子送過來,我要看一看,另外,記着四點鐘出發,我在上午已經給高志遠主任約好了,今天晚上請他和人大秘書長吃飯。”
回到辦公室,侯衛東就把尹大海送來的團拜會稿子看了一遍,稿子水平很高,邏輯清楚,數據充分,侯衛東自忖:“我是寫不出這種水平的文章。”再看一遍,也覺得這篇文章太冷靜了,沒有突出團拜會特定的歡慶氣氛。
侯衛東相比尹大海,文字功底顯然在差一些,不過他亦有優勢,由於長期跟隨祝焱,對其喜好掌握得很清楚,他在文章里加了幾個有氣勢的排比句,又把電腦打開,套用了前一年團拜會講話稿的結尾,便把尹大海請了過來。
尹大海以前最不喜歡莊衛國大段大段地刪自己的文章,在電話裡聽說文章略有修改,心裡便有個小疙瘩,放下電話,便到了侯衛東辦公室。
看着自己稿子頁面還算乾淨,沒有飛揚跋扈的勾勾叉叉,他心中壓抑的不滿便少了許多,看了侯衛東修改的地方,仔細品了品,覺得和祝焱口氣極爲神似,氣勢比原有文章提高不少,暗道:“侯衛東也有幾刷子,千萬不能小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