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走上樓梯,就見到任林渡跟在趙書記身後,表情很嚴肅,一本正經的樣子,全然沒有平日裡的幽默、風趣和灑脫,兩人快上樓梯的時候,任林渡飛快地回過頭來,向着侯衛東揮了揮手,便轉過拐角不見了。
侯衛東迅速反應過來,道:“任林渡已經調到了縣委,給趙書記當了秘書。”
進了科室,見郭蘭彎着腰在掃地,侯衛東心情不錯,就笑道:“郭科長,快點把掃把放下,怎麼能讓領導來掃地。”
“誰是領導?你纔是正兒八經的副科級,與肖部長是同級的,我這個副科長其實是假冒僞劣,上不得檯面的。”郭蘭擡起頭,用左手輕撫了一下額頭的劉海,這個極富女性化的動作頗有韻味。
侯衛東脫口而出,“郭蘭,你留長髮一定很漂亮。”
郭蘭到組織部上班以前,一直都留着長髮,將長髮剪成短髮,內心深處也就有慧劍斬情絲的意思,頭髮易斷,糾纏在其內心深處的結卻如精鋼一般難以化解,此時侯衛東突然提起長髮,她神情一黯,道:“長頭髮不方便。”
侯衛東從沙州學院畢業之後,曾在學院背後的小舞廳裡遇到過一個白衣長髮女子,這個女子充滿了憂傷,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走到益楊的大街小巷中,他時常會幻想出一幕幕情景劇,一個長髮飄飄、白衣如雪的女子會突然在街道拐角處與自己不期而遇,或是小巷道里遇到一位結着憂怨的丁香姑娘,然而,幻想總是美好的,現實卻是殘酷的,那一夜柔情之後,侯衛東再也沒有找到那位長髮女子。
郭蘭是淑女,言談舉止文雅,甚少與辦公室同事開玩笑,兩句對話結束以後,她懷着心事不說話,只是機械地掃地,一絲絲的尷尬氣氛就如空中的二氧化碳,慢慢地增加。
老詹走進了辦公室,見副科長郭蘭在掃地,仍然受之泰然,把提包放在桌上,就對侯衛東道:“昨天祝書記急急忙忙派劉濤來找你,到底有什麼軍國大事。”
祝焱是益楊縣委書記,對於益楊縣的幹部來說,他就是具有無上權威的領袖人物,侯衛東能夠得到祝焱的緊急召見,大大地刺激了老詹的好奇心。
“也沒有什麼,昨天招商團招來了一大羣老闆,其中有一位是我的熟人,他向祝書記提起我,我就去見了一面。”
老詹道:“能夠參加縣委縣政府的歡迎宴會的,都是有身份的人,你這位老熟人是做什麼生意的?”
在青林鎮,楊鳳是最喜歡打聽和傳播隱私的,但是她是黨政辦普通工作人員,辦公室在一樓,與侯衛東的距離很遠,所以並不容易騷擾到侯衛東。如今到了縣委組織部綜合幹部科,又遇到了一位與楊鳳相類似的人——老詹,而這位老詹上班之時總是與侯衛東面對面,這就讓他大呼頭痛。
老詹毫不掩飾他的羨慕,道:“你這小子,被祝書記看上了,要走了狗屎運了。”以前在鄉鎮之時,有一句話叫做“跟着組織部,年年有進步”,侯衛東深以爲然,進了組織部,雖然時間不長,卻發現組織部人的也是滿腹牢騷,老詹就時常說些充滿了黴味的話。
郭蘭坐到了電腦前,劈啪地敲起了鍵盤,很有些靈動之氣。
老詹低聲道:“昨天我把報表做錯了,郭蘭還在生氣,這個小姑娘脾氣也真倔。”
郭蘭確實很生氣,老詹工作不負責任,簡單的報表也填得面目全非,害得她晚上全部重新填,她看着電腦,耳朵卻沒有閒着,聽到老詹的嘀咕,暗道:“馬上就要競爭上崗了,一定要忍住,昨天就不應說他,這個關鍵時期不能得罪人。”
她把重新做過的報表又檢查了一遍,按了打印鍵,就靠着椅子背,聽着針點打印機嘩嘩的聲音,這個聲音並不優雅,卻帶着工作的活力與生機。
當報表裝訂好以後,郭蘭就親自拿着報表到了肖部長辦公室。
“不是說昨天下午拿給我看嘛,怎麼拖到現在?”
“肖部長,今天的統計方法和去年不太一樣,所以填表的時候耽誤了時間,你先看看吧。”
肖兵看了看漂亮的封面以及規矩的打印件,翻開首頁,道:“表格內容你檢查過嗎?”
“昨晚做好的,今天早上檢查了一遍。”
肖兵根本沒有細看,在審覈一欄簽上了自己的名字,道:“你心細,檢查過的報表應該沒有問題。”
郭蘭忙道:“肖部長還是看一下吧。”
肖兵落筆如飛,已在好幾頁上都簽了字,他遞給郭蘭,道:“部裡馬上就要競爭上崗了,你有什麼打算?”
郭蘭亦想跟肖兵彙報這事,就坐在肖兵對面,平靜地微笑道:“我準備競爭綜合幹部科科長的職位,是否合適,肖部長幫我出出點子。”
在競爭上崗的規則中,領導幹部一票換算成分數是二分,而一般幹部的一票換算成得分是一分,三位部領導如果全部投一個人,就是六分,抵得上六名普通幹部。
肖兵是常務副部長,其意見基本上代表了柳部長的意見,他穩重地道:“你在綜合幹部科也工作三年了,工作成績和能力有目共睹,這次準備競爭綜合幹部科科長職位,很合適,我個人肯定支持你,不過,我建議你最好將想法向柳部長和楊部長彙報,爭取他們的支持。”
在綜合科辦公室,老詹又粘在了侯衛東桌前,他道:“今晚有空沒有,楊娜請我和你吃飯。”
“有什麼事嗎?”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老詹不明說,侯衛東心裡也清楚,中層幹部競爭上崗已經迫在眉睫了,有想法的人都開始悄悄地拉票,楊娜是辦公室副主任,她的目標應該是幹部科科長職位。
侯衛東初到縣委組織部,和這些中層幹部交道不深,誰來任職都差不多,他道:“如果沒有特殊的事情,就定在今晚,我擔心招商團的人讓我去陪客人。”
郭蘭回來以後,兩人就停止了這個話題,老詹昨天被郭蘭說了兩句,心中也有氣,就坐回到自己的位置,拿起一本《半月談》,翻得嘩嘩直響。
三人誰也沒有說話,過了十來分鐘,放在郭蘭桌上的電話猛地響了起來。
電話裡,柳部長仍然中氣十足,“叫侯衛東過來一趟。”
侯衛東就在老詹跟蹤不止的目光中,走出綜合幹部科的大門,而老詹的目光似乎會拐彎,一直尾隨着侯衛東的背影,進入了柳部長的辦公室。
柳部長臉如虎,眉如刀,他打了幾個電話,這纔對坐在對面的侯衛東道:“祝書記給你交待了任務,要想方設法將慶達公司老總張木山陪好,他的動向以及想法務必及時反饋給縣委縣政府,至於組織部的工作,你暫時放下,全力抓好這一件大事情。”
他又給肖兵打了一個電話,“到我辦公室來。”
剛剛放下電話,肖兵就神速地出現在門口,他見到侯衛東坐在柳部長辦公桌前,楞了楞,隨即道:“柳部,什麼事情?”
柳部長大手一揮,道:“這一段時間,就不安排侯衛東的工作,也不打他的考勤,讓他安心陪同慶達公司的張木山老總,如果需要用車,就由你來安排。”又強調一句:“這是祝書記親自安排的,要爲侯衛東創造更多的便宜條件。”
離開了柳部長的辦公室,原本輕鬆隨意的侯衛東突然感到一陣壓力,他一邊走,一邊給李晶打了一個電話。
“李董,我是侯衛東,張木山在什麼地方,縣委祝書記親自給我下達了任務,還安排組織部門給我大開方便之門,如果擒不住張木山,我真是無臉見江東父老。”
李晶在電話裡笑得花枝亂顫,道:“這事你可要辦好,如果讓張山飛了,你恐怕會被祝書記打入冷宮。”
侯衛東在郭蘭面前一直言行謹慎,今天上午脫口而出的一句話,弄得兩人還怪尷尬的,而在李晶面前,他言談舉止就隨便多了,笑道:“李董,這事你要負全部責任,因爲我的幹部身份肯定是你透露給木山老總的。”
李晶嗔道:“真是好心沒好報,木山老總這樣做,還不是爲了你。”侯衛東笑道:“好吧,今天中午我請客,到上青林去吃豆花飯,這可是地道的農家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