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點鐘,侯衛東坐在皮卡車上,左手搭在車門,看着益楊縣的東風旅館的大門口,歐陽林正在辦交人手續,此時已有五名青林鎮的貸款大戶被帶進了東風旅館。
東風旅館是八十年代初期的旅館,門口一圈三米圍牆,整個建築呈灰黃色,陽臺也挺氣派,益楊賓館沒有建成之前,接待沙州市領導多半就安排在此地,但是隨着益楊城逐漸東遷,樓臺賓館如竹筍一樣隨風而起,東風旅館就漸漸沒落了,如今已是人前冷落鞍馬稀。
在門口有幾個五、六個人,有兩位穿着警服,他們一幅冷冰冰地表情,楊家福走進學習班的時候,皮帶、鞋帶都被解了下來,換上一條短短的布帶,用來繫緊褲腰。
看到這種情況,侯衛東不由得想起了在吳海縣學習班的二姐,他連忙給姐夫何勇打了一個電話,仍然沒有回電,他就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劉光芬接過電話,聽到侯衛東的聲音,道:“你還記得給家裡打電話,快點回家,好好商量一下你姐的事情。”侯衛東道:“姐夫在哪裡,我一直打不通他的電話。”
“我下午才接到了何勇的電話,他進了臨江縣的學習班,手機也不知在哪裡掉了,是借其他人的手機打電話回來的。”
侯衛東就警惕起來,道:“姐夫在臨江也貸了款?”
劉光芬道:“我也不清楚,好象是吧。”侯衛東肯定地道:“姐夫肯定在臨江縣也貸了款,有多少?”
“我不是很清楚你二姐的事情,你二姐心太野了,非要到上海去買新設備,折騰來折騰去,把自己弄到學習班去了,這下就舒服了,我纔不想管她。”
劉光芬話說得狠,心卻早就軟了,又道:“小三,你二姐在學習班就和坐牢差不多,不準出門,連鞋帶和皮帶都被收了,每天吃的飯菜就和豬食差不多,想到這些我心裡就難受,小三,你一定要想辦法把你二姐弄出來。”
侯衛東見到學習班的一幕,也着實心疼二姐,道:“我這就回來見一見二姐和姐夫,這是幾十萬的事情,不是個小數目,必須要將情況問題清楚。”
劉光芬聽懂了小三的意思,心裡就放鬆了,嘴上仍然不饒人,道:“你這沒良心的傢伙,家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大哥都回來了一趟,你面都不露一個,一天到底在忙些什麼?”
說到小三率隊在請君入甕,劉光芬又擔心地道:“這種缺德事你別幹,那些人好可憐。”侯衛東接了一句,“欠債還錢,天經地義,有什麼可憐。”
“臭小子,今天怎麼專門來氣我。”
等到黨政辦主任歐陽林將所有手續辦好,侯衛東就將汽車發動,在車裡揮了揮手,道:“歐陽主任,我已經將事情給趙書記說了,如果村幹部發現了周強和秦寧,就同我電話聯繫。”
歐陽林長吁短嘆地道:“以前和楊家福關係還不錯,今天是把他徹底得罪了,這算是什麼事。”
他也是大學畢業生,比侯衛東早到青林鎮,四年混到辦公室主任,也算不錯了,侯衛東如果不是跳票成功,現在還是歐陽林的下級。
官場是殘酷的,能否升官是檢驗官場人物是否成功的唯一標準,特別是對於年輕人,有時一步領先,就將步步領先,差距就會在不知不覺變成汪洋。歐陽林也明白這一點,他站在東風旅館前面,等到侯衛東開車離去,他才上了粟明的小車。
益楊縣城與吳海縣,沒有修通新公路之前,從客車要三個多小時,現在修通了新路,侯衛東一個小時就開進了吳海縣城,這是他從小長大的地方,每一條背街小巷都有他撒野的痕跡,大街小巷熟悉極了,三拐兩轉就來了120廠招待所。
招待所門口坐着三個人,其中一人穿着警服,侯衛東把車靠了一邊,走了過去。
“你找誰?”一個戴眼鏡的年輕人,手裡握着筆,一隻手放在本子上,一本正經的樣子。
“我找侯小英。”侯衛東心道:“這小子真是雞腳蛇戴眼鏡,——假充正神。”
旁邊一位短髮男子走了過來,看了侯衛東一眼,問道:“你是侯衛東?”
侯衛東見此人面熟,從其氣質來看,十有八九是派出所的人,點頭道:“我是侯衛東,請問你是?”那人臉上就露出一絲笑容,遞了一隻煙過來,道:“好幾年不見,小三也長成大人了,差點認不出你來了,小時候我還帶你打過手槍的。”
侯衛東就一下想起了,這位是爸爸以鄉鎮派出所工作時的手下,當時還是初出茅廬的小民警,現在看模樣也只有三十來歲,他想起當時是叫此人爲“盧叔叔”,可是此時“盧叔叔”是無論如何也叫不出口,就含糊地道:“你調回局裡來了?”
盧公安道:“我在一科工作。”
盧公安曾經是侯永貴的下屬,對侯家三兄弟都熟悉,等到侯衛東登記以後,道:“你二姐在裡面,等一會到會客室來見面,這是縣裡規定的制度,要求嚴得很,你別見怪。”
在會客室等了一會,二姐侯小英就和盧公安走了過來,她看到侯衛東,道:“小三,怎麼現在纔來看老姐,哼,平時說得好聽,關鍵時候就露餡了。”
侯衛東原本以爲二姐肯定是垂頭喪氣,沒有料到她神情輕鬆,就笑道:“二姐,看你滿面紅光的樣子,怎麼和渡假差不多。”侯小英笑道:“有盧哥在這裡罩着,不愁吃不愁穿,按時睡覺,準時起牀,等出去以後,老姐還要考慮減肥。”
盧公安客氣道:“都是自家人,哪裡用得着客氣,你們姐弟倆慢慢聊,我出去了。”
等到盧公安離開,侯衛東就直奔主題道:“聽說姐夫也進了臨江縣的學習班,你們兩人都參加學習班,生意怎麼辦,你們倆到底有多少貸款?”
侯小英道:“以前我們廠管生產的楊副廠長,被我們聘來當廠長,有他負責廠裡的事情,我們兩人都很放心,就算住個十天半月,也沒有問題。”
“二姐,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你有什麼想法?”
侯小英神情這才嚴肅了一些,道:“縣政府毫無道理,這幾年來,我們前後在基金會貸款五次,每一次都按時歸還本息,這一次我才貸了二個月,距離還款日期還有八個月,就強行讓我退款,還非法限制人身自由,完全沒有道理。”
“這是大氣候,誰也沒有辦法?”
“我從吳海縣基金會貸款七十萬,從臨江縣貸款五十萬,一共一百二十萬,機器是從上海買的,已經調試完畢,如果正常生產,明年還款一點問題都沒有,提前讓我還款,我就只能是賣機器,一百一十萬的機器,最多能賣五、六十萬,虧得太多了,所以我打算在這裡渡長假,小三,明天給我帶幾天瓊瑤的書。”
基金會整頓,侯衛東是親歷親爲者,他被取款戶圍了十幾天,知道吳海縣、臨江縣以及益楊縣政府做出這個決定是無奈之舉,雖然違法,卻能夠解決實際問題,這恐怕就是中國特色,也是基層政府的權力和無奈。
“我早給你說了要整頓基金會,你一點都不在意,現在你老媽急得雙腳跳,你還好意思在這裡看瓊瑤。”
“這事無論再急無沒有用,小三雖然開石場賺了錢,可是要一下拿出一百萬,一來我開不了這個口,二來也沒有必要,我估計很快就會讓我們籤分步還款的協議,到時候你幫我們把第一期款子還了,最多一年的時間,我就把錢還給你。”
侯衛東也同意侯小英的看法,道:“這學習班本身就是非法的,如果實在沒有錢,把大家常年累月關在裡面也沒有用,還得放你們出去賺錢來還。”
“你老姐做了幾年生意了,在政府機關也有耳報神,對政府的套路也不陌生。”她又道:“如果這一次縣政府真的要來硬的,你就想辦法把姐夫的錢還了,讓他先出來,雖然有老廠長守着攤子,沒有自已人看着也不放心。”
姐弟倆正說着,老盧帶着劉光芬進了屋子,劉光芬看到侯衛東在屋裡,嘴角露出些笑意,但馬上又將笑意斂去,她對老盧道:“這裡的事情你要多費心,改天我和永貴請你喝酒。”老盧笑道:“這是政府的學習班,又不是看守所,不會動手打人,嫂子,你放一百個心。”
等到老盧走了,劉光芬就把保溫桶放在侯小英身邊,臉扭到一邊,不理睬侯衛東。
侯小英就挽着劉光芬的胳膊,道:“老媽,昨天你還說要狠狠地罵小三,怎麼小三回來了,你就巴巴地提雞湯來給他喝,老媽太偏心了。”劉光芬忍不住笑了起來,“你們兩個人,能不能讓媽省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