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青站在窗邊,目送徐方走入拐角,後面被抓的事卻已經看不到了。
“這徐方來頭不小,但心思難測,也不知道打的什麼主意,不可不防啊,老胡,等會就讓人出去,把昨晚張府家宴的消息打探清楚,我倒要知道,這陳止何故被這般針對。”收回目光,白青對身邊一位老僕吩咐起來。
老僕點點頭,然後露出恨恨之色:“這些世家大族一直看低我等,連府中的僕從也拿捏架子,不好打探啊,只要那些名士沒定下評語,他們的下人也不敢隨便傳播,短時間恐怕不好查清楚,那徐方小兒給的時限太短。”
“盡力而爲吧,”白青冷笑一聲,“這些大族不過強撐,論錢財,我白家不比他們差,還跟我擺架子,不過是祖上餘蔭,不然怎能和我相比?”
老僕跟着罵了兩句,接着話鋒一轉:“老爺,徐方小兒的話也不能盡信,那王彌何等人物,連官府都忌他三分,想對付一個世家子,還要假借他人之手?我看啊,這是徐方扯旗矇騙老爺你。”
白青笑着撫須,道:“我豈不知?但那令牌不是假的,前兩年流寇來犯的時候,我就曾經見過,這個徐方和王彌的關係絕對不一般,他的話或許不是真的,但能幫我引薦王彌該不是假的。”
“老爺,”老僕的聲音小了幾分,“那王彌再強,但終究是反賊,他這兩年時而潛伏,時而招收流民,四處爲禍,殺了不少官吏,乃是朝廷要犯,總歸是殺頭的買賣,咱們不能和這種人混在一起,您……”
“我自有謀劃,”白青看了老僕一眼,透露些許心意,“我志在入品,到時整個家族雞犬升天,這纔是正道,王彌不過一時大匪,過去不知有多少這等人物,最終都要授首。”
“那您還?”老僕不解起來。
白青笑了起來:“徐方要利用我,拿勢壓我,我就借勢而爲,王彌一介反賊,待我知悉些許,告訴給官府,你說是不是個投名狀?”
老僕趕緊恭維起來:“還是老爺想的周到,徐方小兒的些許算計,根本算不上什麼,到時候老爺立了大功,咱們白家說不定就能邁出那一步了。”說完,又提議:“不過,不如直接揭發徐方,也省的冒險。”
“哈哈哈!”白青被說中心頭念想,不禁笑了起來,然後稍微解釋起來,“徐方一個家丁,就算有那反賊令牌,在朝廷看來也只是尋常細作,殺了不足以邀功,還可能引來賊人,比雞肋還不如,我只希望這徐方謹慎點,不要被官府抓住線索,不然這地方上的官,既不願引來反賊、又害怕朝廷質詢,肯定是一刀將他結果了,大事化了,那我就沒機會立功了,這樣的機會,可不容易找到第二次。”
………………
“徐方已經被抓住了?”
聽着這個消息,陳止頗爲意外,在他看來,這個徐方行跡隱秘,似乎有所謀劃,不該這麼容易抓住纔對,爲此陳止還準備了一些後手,結果這麼快就有消息了。
高估他了?
“這貨骨頭太軟了,”通報的皁隸很是看不上徐方,“陳君子,你是不知道,這人剛被抓來的時候,見了咱們還趾高氣揚的,說了一堆什麼話,讓我們去給郡守傳話,還說我們擔不起抓他的責任,說咱們抓他進來,他就不出去了,等着咱們跟他賠禮道歉。”
“還有這事?”陳止聞言訝異,這人的行爲有點不對啊,“然後呢?”
“然後?”報信人忍不住笑出聲來,“咱們只把刑具拿出來,還沒往他身上招呼呢,這孬貨自己就慫了,屎尿齊出,連連求饒,一點骨氣都沒有,你說要是被烙了幾下,再求饒也就罷了,剛纔還趾高氣揚,轉臉就哀求起來,這叫什麼人吶,跟着都不用咱們用刑,就把縱火的事坦白了。”
這就招了?
陳止很是愕然,第一輪攻勢下去,就拿下來了?弱的出乎意料啊。
念頭一轉,他對報信的人道:“既然如此,勞煩差哥回去告訴周遊徼,就說一切照着律法走,徐方背主無義,按律當斬,就去了他的命吧。”
皁隸點點頭,跟着有些爲難的道:“那個,陳君子,你看,要不咱抓點緊,這兩天就將他弄死?”他見陳止詫異的看過來,趕緊解釋起來,“主要是死囚名額剛遞上去,眼下是深冬,要問斬還得不少日子,牢裡不得花錢養着,這錢用在死人太浪費了,按俺們周頭的意思,既然是個家丁,又確定背主了,翻不了案,一個奴籍,在牢裡亂棍打死是很正常的事。”
原來,當年昭烈帝在世的時候,始終維持着陳侯設立的部分軍營律令,哪怕陳侯不在,也不容他人違逆,其中涉及到關於衛生、清掃的規定,爲了防止瘟疫,對傷員、死者的處理有特殊的佈置。
等天下初定,新漢鼎立,制定新漢律時,也考慮到傳染、瘟疫等事,所以但凡死刑,除了需要梟首等的大罪,都是逐級上報,統一批示,地方行刑的時候,做好衛生防疫工作,同時有增加中央權柄的意思。
可惜,時代一發展,規則就變味,因爲設立的時候,總有脫離實際的地方,發展下來,矛盾積累,最終名存實亡。
比如這周遊徼抓了人,要跟同爲鄉官的嗇夫說一聲,定個基調,由嗇夫上報縣中獄史,辦理入獄手續,對有些定罪的、身份卑微的死囚,下面的人一邊等批示,一邊奏請縣尉佐曹,沒多大出入的話,就送人上路了,減少財政支出,差不多是先斬後奏。
縣尉按照程序繼續上報,告知郡中的決曹掾,經過一套流程,不少死囚頭七都過了,再由地方擬定名單遞上去,中央的部門准許後,選定日子統一處死,這個時候,有些死囚都腐爛的差不多了,就剩下幾個典型到刑場上走一遭。
如今,這徐州地界連遭災害,牢中缺錢缺糧,犯人還佔地方,能少養一個,就少養一個,那些地位卑微、政治地位底下的罪犯,都是從快從速從嚴,抓緊時間爲民除害,事後就說囚犯孱弱,於牢中染病暴斃,這樣上報,大家都輕鬆,不然一來一回,地方財政吃緊,上面可不給報銷。
“好傢伙,這草菅人命的效率挺高的啊,和當年的初衷可有偏差啊。”
陳止暗暗意外,但也知道制度設計的再好,經過時間的沖刷都會變質,治國終究是治吏,妄想設立個面面俱到的規章制度,忽略官吏之心,以爲能萬世安穩,那簡直是做夢!
況且,他前世見多了死人,也不覺得有什麼,這徐方縱火在前、挑釁在後,無緣無故的一門心思的跟自己作對,表現出來敵對熱情,讓陳止非常警惕。
不說別的,就說那縱火,陳止知道副作用不會傷及人命,最多波及物件,可徐方放火的時候,想的可不是不傷及無辜,那是要連同三弟、小妹和劉姨娘一起燒死的,心思歹毒至極,毫無惻隱憐憫。
現在既然罪名坐實,律法不容,自然是按規矩辦事,順便給人方便。
不過……
“就算爲了省糧,也不至於剛審問完,就急着讓人暴斃,估計裡面還有問題,必須防微杜漸……”他倒不擔心周遊徼把人偷偷放了,別看這是古代,可單論人的頭腦,和後世沒什麼區別,人一抓過來,甭管什麼時候處死,從嗇夫開始就入了檔案,尤其人已經入獄了,那就留下了卷宗,涉及幾個部門。
再說,於情於理,周遊徼都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想到這,陳止點點頭,又道:“這人伏誅後,他隨身的、家裡的物件,還要請差哥送來給我,還有用處。”徐方的行爲頗有怪異之處,陳止要好好的探查一番,看看能有什麼發現,小心無大錯。
皁隸滿口應下,也意外於這位陳家少爺的決斷。
談笑間,定下了徐方生死,陳止從袖中拿出一塊碎銀,遞了過去:“這次有勞幾位,這點錢請幾位吃酒。”
“使不得,使不得!”這報信的人,正是監視和抓捕徐方的一位皁隸,一見碎銀,眼睛就是一亮,暗道不得了,世家公子就是大方,人家都是大錢,這邊一出手就是碎銀。
“甭客氣了,以後還有勞煩諸位的地方,到時不要責怪纔是。”陳止將東西遞過去,那皁隸一邊推辭,一邊收下。
一次性拿出碎銀,肯定是多了,但在陳止的計劃中,銀子留着着沒多大用處,與其浪費,不如拿出來結交人脈,再卑微的人,都有他的用處。
“周遊徼那邊,諸位也不用擔心,陳某自有薄禮。”送完銀子,陳止又給皁隸吃了個定心丸,不由讓這位皁隸好感大生。
“都說陳七公子是個荒唐子,今日一看,分明是個豪傑,給了銀子,還不用孝敬上面,這樣的好事,下次還得爭取,而且這樣一位公子哥,和咱這等老粗說話也沒架子,真是個好人啊,以後誰在造陳七公子的謠言,必須過去制止!”
這麼想着,皁隸眼珠子一轉,又道:“陳君子,那惡奴白天找了賭坊白老大和無賴陳阿三,似乎有什麼圖謀,也是怪了,一問這個,那孬貨反而不說了,只是嘀嘀咕咕的,說什麼‘事情若成,氣運加身,我還有救’之類的,聽不明白。”
陳止聞言,眉頭微皺。
注:獄史非御史,是決獄的小官,縣一級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