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喜站在人羣中,他的臉是正對着前面的,但眼睛卻儘量上撇,看着那臺子上的情景,幾乎是目視着陳止一步一步登上去的——
姜喜所在這個隊列,距離高臺很近,所以他即便不擡頭、不動身子,一樣能看到上面的情景。
只不過,因爲和親近的好友分開了,貿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環境中,姜喜的心裡多多少少有些驚疑、忐忑,是以在偷看臺上情景的時候,卻不敢太過分心,還是留神注意着自己的那位新的隊主。
此時,站立在臺前的諸多隊伍,都是經過了整編的,幾天的接觸下來,隊主和自己的隊員,自是熟悉了許多,也摸清楚了隊員們的身份和來歷,對於他們之間誰和誰是老鄉,誰與誰親近,或者乾脆哪兩個是鄰居,都已經掌握的一清二楚,並且紀錄下來。
因此這次整編的時候,效率和效果都是比較好的,幾乎參與進來的武丁,現在都像姜喜這樣,落到了一個相對陌生的環境中。
這樣的環境,讓他們本能的收心,將關注的焦點注意到了自身之外,同時也更爲依賴於組織的存在,在心靈的寄託上有了變化。
不過,卻不是每個人都能像姜喜這樣,能清楚的看到臺上情形的,只是這臺子上的情況,對他而言,似乎變得有些複雜了。
隨着陳止等人走上去,臺子上的氣氛,竟然變得有些凝重,尤其是陳止身後跟隨的下屬,和臺上幾位洛陽來客之間更顯得氣氛不對,連姜喜都能看出一點端倪。
“怎麼回事?上面的人好像是在說什麼,惹得太守那些從屬不快了。”
對姜喜而言,無論是陳止,還是跟隨陳止的衆人,那都是代郡的大人物,連年齡偏小,比他還要小好多的冉瞻也不例外。
這樣的人,在姜喜的眼中,那都是高高在上,要小心伺候着的,誰還敢惹得他們不快?
他這邊還在想着,又看到臺上的衆人似乎因此而爭吵起來,只不過跟隨陳止過來的楊宋、冉瞻等人,顯得神色不快,而對面的那幾位據說是洛陽貴客,則顯得從容而淡定,頗有風度。
“到底是洛陽來的人,是國都國人,這氣度確實不一般,與之相比,太守的這幾個手下,就有些遜色了吧,只是太守本人,倒還是十分沉得住氣。”
想着想着,姜喜的目光又落到了陳止身上,卻見這位代郡太守面帶微笑,出言安撫兩邊,隨後又對身邊的幾名副官吩咐了兩句,那些副官則點頭轉身,快步跑下高臺。
這兩個副官,其實姜喜也認得,因爲在平時操練的時候,時常能看到他們,其中一人名爲陳舉,據聞也是家丁出身,爲陳止最親近的心腹,如今這諸多隊主,都算是這位陳舉的手下。
這邊還在想着,那邊高臺邊上,幾個旗子忽然舞動起來。
見了這旗子的變化,姜喜的那位隊主忽然轉過身來,對衆人叫喊道:“全部把心思收一收,然後跟着我過去,今日太守要給你們講解戰陣,這可是高深的學問,以後你們在這軍中能有多大的成就,全都靠對戰陣能領悟多少!”
聽着這個聲音,姜喜心中一凜,趕緊收攝心思,那目光也收回來了,不敢四處亂看了,隨後像其他人一樣,就把這心思都落在了自己的隊主身上。
這位隊主隨後發佈了命令,帶領着姜喜等人,朝着邊上的一片區域靠攏過去,並且讓他們收縮陣型,騰出了空間給其他的武丁。
姜喜他們所在的隊列只是其中之一,也是一個代表,行進之間不能說是整齊劃一,但在隊主的口號聲中,卻見不到雜亂,一步一步,或許擡起的高度、幅度不一樣,但落點聲響卻很整齊,更是清晰,與其他隊列彼此呼應。
啪啪啪啪啪!
靴子拍打在地上的聲響,不斷的傳入臺上,讓臺上的衆人接連色變。
就連本來帶着淡然笑容的陸建、顧恩等人,都是眉頭一皺,滿臉意外的朝着下方看過去。
“居然這麼整齊!?”
王霍、朱憲等人更是不顧旁人,忍不住低聲驚呼起來。
便是早有心理準備的唐資,亦是被這個聲音給驚住了,他之前去過兵營,就已經從自家武丁的敘述中發現端倪了,回去就跟家中回報,說陳止練兵或許也有一套,家中自是留意,唐典也是因此知道的。
但任憑他們如何去想,也不會料到,短短時間之中,分屬各家的武丁,居然就能**練到這種程度。
“據說這還是剛剛整編之後,將不識兵,就能有這般動靜,着實不簡單啊。”
“可不是麼,你看這一支支隊列,行走之間速度都一致,就好像是涓涓細流匯聚起來,朝着這個高臺環繞。”
“這纔多久,就有這般氣象,想來給太守足夠的時間,那肯定是一支精兵啊!”
隨着衆人的議論,再次將話題集中到了精兵上面,可這一次陸建、顧恩他們卻沒有再出言反駁了,畢竟現實擺在這裡,哪怕這支兵馬確實沒有達到精兵的層次,但操練的時間擺在這裡,裡面還有許多其他的不利因素,就算是派出武鄉侯來整頓,能不能達到這種程度,也着實不好說。
其實,不光是這些世家人、洛陽客意外,就連楊宋、楊元等人,看着下面的情形,也是頗爲意外的,因爲這些天以來,他們時常會道兵營中游覽,瞭解其中情況,見到的一些細節和一鱗半爪,對局面其實並不十分看好,未了會是這樣的情形。
驀地,楊宋忽然低聲笑道:“難怪啊,之前太守要拿錢給這些武丁配置衣衫,我還覺得有些浪費,當時太守就說了,這衣服也就罷了,靴子是一定要配的,當時還不覺得如何,現在一聽這個聲音,才明其中深意啊。”
聽得此言,邊上的楊元、陳梓、蘇遼都是一臉默契的笑了起來。
這個時候,顧恩卻貌似提醒的說道:“還請太守儘快宣講戰陣,這纔是關鍵所在,這兵將行事,皆賴於此!在下不才,與陸兄自幼也習兵家法,或許能查漏補缺,有所助益,我等也聽聞了有匈奴斥候徘徊左近,乃不祥之兆,當重兵防,但時間緊迫,此時亦當行之。”
楊宋、冉瞻一聽這個話,心裡又不高興起來,知道對方雖然被隊列震懾住了,卻還是心中不服氣,想要從這方面找回場子來。
但對於這方面,他們也有擔心,是以並未言語。
而顧恩的話,也讓那些代郡的世家人回過神來,同樣擔憂起來。
與此同時,那一列列的武丁,已經前前後後、左左右右的將這高臺給圍起來了,一個一個端坐其下,擡着頭,看着上面,衆多視線匯聚過來,哪怕是見慣了大風大浪的人,這心裡也難免生出一點異樣。
高臺周圍並沒有遮擋,所以從哪個方向,都能看到上面的景象,見衆人落座之後,陳止回頭看了一眼臺上衆人,點了點頭,然後朝前走去,坐於席上。
這時候,他的小書童陳物,卻從臺下走來,奉上了一杯剛剛煮好的熱茶,看得衆人不由意外。
怎麼這時候了,還要喝茶?
陳止卻不管衆人,將那茶杯接了過來。
陳止的心中,有着諸多戰陣,也可以傳授出去,亦有許多其他的學問,其中不乏被世家列爲傳家之言、不傳之秘的,對陳止來說,這都不是問題,可以一一傳授旁人。
但問題正像顧恩所言的那樣,時間有限。
他的時間太緊迫了,所以必須要用最短的時間,將這些東西傳遞出去,並且讓臺下的這些很多大字不識一個的武丁,都牢記在心,並且能運用出來。
這就必須要用非常手段了。
這樣的手段,他已經用了一兩次。
一次,是針對各家武丁的領頭人,以勸學茶,讓他們得以配合,減少摩擦,建立了一個穩定的環境,第二次則是在傳授一些左右相識、前後隊列的基本知識時所用,當時也如今日一般,是聚集了衆多武丁,一同宣講的。
在諸多隊主的管制下,儘管有幾千人,而且還離着很遠,但卻能很安靜,而且這片空地在佈置的時候,在兩邊搭建了一些圍欄與布帛,製造出了一個簡單的迴音環境。
“諸位……”
陳止聲音清朗,開口出聲,聲音變傳遞出去,但儘管安靜、又有迴音佈置,但人數太多,場地太大,依舊受到限制,所以臺下也有兩三名嗓門大的男子站着,重複着陳止的話語。
他這一開口,整個場地的人便都聚精會神起來,而臺上的衆人或者期待、或者等待,或者抱着其他心思,一樣等着他的話。
“你們將要面臨一場戰爭!”
但陳止的下一句話,就直接讓下方武丁的情緒劇烈波動起來。
情緒的起伏,正是勸學茶發揮效果的前提,於是陳止半點也不停頓,繼續說道:“若要應敵,便要有法,這法就是陣法,今日你們要學的,正是軍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