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導提出此事之後,氣氛頓時就有些怪異了。
此時聚集在王府的,並非是滿朝文武,而是真正親近和忠於琅琊王的部分官員,簡單而言,就是利益相關的勢力團體成員。
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從北方南下而來的。
對於他們這些人來說,若是能夠回到北地,那是最好不過的了,只是之前北地戰亂,又先後爲胡人佔據,他們很清楚,在沒有足夠兵力支撐的情況下,想要返回北方是決然不可能的。
那些諸多胡人、賊匪和叛軍,大部分都是不承認朝廷的,不僅立國建制,更多有其他敵對之舉,靠着朝廷的名頭,亦無法保證安全。
但現在名義上還屬於朝廷之蜀的玄甲軍,已經基本上重新統一了北方,而且展開了轟轟烈烈的建設活動,兼有剿匪之舉,一副將會長治久安,再無戰亂的模樣,似乎這些北地士族已經可以歸去了。
只是這些只是表面上的局面罷了。
若是過去,這名臣將領收復了失地,那是大功勞,朝廷給予賞賜,然後去了兵權,安養起來,便是正常的駕馭之道了。
可是當前的局面可決然不同,那名臣所佔之土、所率之軍、所轄之官,無不遠遠超出朝廷,這般局面下,朝廷要去管制對方,根本就沒有道理。
事實上,這天下間的人都很清楚,就算陳止能看在先皇的面子上,願意放權,但依附於他的勢力,卻是絕對不會允許着辦事情發生的,因爲那樣就切切實實的傷害到了他們的利益和前程。
更不要說,真要是有人能得這般地位,古往今來又有幾人能夠放手,那周公、霍光等等,這些人可都是知道一些隱秘傳聞的。
因此,對於陳止的心思,江左衆臣不敢說是心知肚明,但至少是有些念想的。
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關鍵的因素,讓羣臣在這段時間裡,無論是在朝堂上,還是私下裡,都較少會提及北地局面,那便是陳止對世家的態度——
無論是從他對世家權力的約束,對世家土地的管理,以及對世家佃農的控制,都隱隱含着敵對的意思。
更重要的是,目前陳止正在竭力推廣的科舉制度,對於世家而言,具有莫大威脅,只不過北方世家已經完全被陳止壓服下去,沒有反抗的勇氣和力量。
相比之下,江左的世家還處於一個較爲自有的局面下,甚至之前在北地局面尚且沒有明瞭的時候,還時常會有人對此批駁。
有這般寬鬆的環境,相比之下,自是不願意北歸。
只是王導既然提出了這個問題,擺在他們面前的就是一個必須要搞清楚的態度。
“不知道冠軍侯的態度,說不定今日剛登基,那邊玄甲軍就跨江而來,然後一路平推,最後到底是陳氏稱雄,還是將那關中小皇帝作爲傀儡供奉起來,都和我等無關了。”
王導神色嚴肅,一字一句的吐出來,讓書房中的氣氛陡然間凝重起來。
若是在從前,旁人聽了這般分析,說不定要嗤之以鼻。
但現在卻沒有人敢等閒視之,因爲玄甲軍已經有實實在在的行動,告訴了天下勢力,他們一般不針對誰,但是隻要他們針對了,那對應的勢力基本就涼了。
無可抵擋!
這便是如今的玄甲軍給天下人的感覺。
“好在王上與冠軍侯還有一層香火情!”見衆人都是表情凝重,一副愁眉不展的樣子,王導又是話鋒一轉,說出了自己的分析,“想來冠軍侯必然也是傾向於王上的,但關鍵還是要打消他心中的疑慮。”
“要如何打消?”這時,始終沉默的琅琊王忽然問道。
和幾年前相比,此刻的琅琊王已是成人模樣,甚至留了鬍鬚,只是臉上尚且存有一些過往的痕跡,但幾年執掌權柄、仲裁南北世家矛盾,還是養出了氣度,此時一開口,便有威嚴加持,旁人紛紛住嘴傾聽。
唯有被他問到的王導迴應道:“需讓冠軍侯知曉,朝廷對北地是沒有念想的。”
此言一出,衆皆失音,便是琅琊王也是神色連變,縱有城府在心頭,也有些按耐不住了。
王導見得幾人模樣,便繼續說道:“凡事皆需一步一步而來,今日當先得正統之名,統攝江左,畢竟這天下還是以漢家而冠之,日後或有變化,但若是現在這一步踏不出去,這今後的事,卻是再也休提了。”
這話近乎明示了——
想要操心北地,那也得有個正統名號,當上皇帝,才名正言順,而天下正統名義上還是炎劉,只要得位了,日後便有機會,如果沒得位,那都是多想的。
衆人一下子又沒有話可說了。
最後琅琊王點了點頭,問道:“要如何想我那老師傳達此意?”
王導早就等着這一句,聞言便拱手道:“此事當由臣親自往北,方顯誠意。”
此言一出,衆人又是一陣意外,連琅琊王都下意識的搖了搖頭,就要阻止,蓋因如今王導乃是他的主心骨,穩定朝政的關鍵所在,用左膀右臂都不足以形容。
王導卻不等其人開口,便解釋道:“唯臣之重,可令冠軍侯知曉王上真意。”
琅琊王一下子沉默起來。
正因爲王導的重要地位,派出去才顯得誠意,畢竟在往上說的話,就只能是他這位即將登基的皇帝親自過去了,那於理不合,亦無法成行。
最後,琅琊王權衡之後,終究還是點了點頭,只是最後又忍不住囑託起來:“愛卿北上,一定要保重身體。”
“臣多謝王上關心,必不辱使命!”
王導拜下。
會後,衆臣紛紛過來誇讚與囑託,以顯親近。
王導一一回應之後,這纔回返王府。
待得入府,那早就得知消息的族人馬上聚集過來,有的埋怨,有的稱讚,也有但有的,局面複雜。
最後王導驅散族人,只將幾個兄弟叫到了書房,要吩咐離開之後的諸多事務。
族兄王曠忍不住問道:“此番北上,是否有危險,萬一冠軍侯存着……自立之念,豈非危急?”
王導搖搖頭道:“我觀冠軍侯,或有阿瞞之志,即便不是,或許也能各安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