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考試的時候,考官還能來評論答卷?”陳止一下子就被問住了,但不是由於陸映的問題,而是驚訝於對方作爲考官,竟能如此瀟灑的當場評論考卷。
可旋即自就明白過來。
“是了,我是先入爲主了,眼下可不是科舉,而是一個私人性質的考舉,規則不全,也沒有什麼強制性……”
陸映可不知道陳止是驚訝於考試製度的缺陷,以爲對方是被自己問住了,心中大定,淡笑道:“我聽幾位世伯的說法,知道你乃彭城才子,那不妨再好生思量一下,不要一味圖快。”
他這麼一說,不少答題的世家子弟都望了過來,一見是陳止,就忍不住眼神交流。
陳止這兩天異軍突起,名聲漸響,放在民間,只是飯後談資,可在年輕一代的士族圈子裡,難免引得一些人不服,礙着修養和麪子,不願輕易表露,可見到考官出面,口氣有指責的意思,難免生出幸災樂禍的念頭來。
“陳止到底只是靠着一場公案翻身。”
“字寫得好,不代表學問高。”
“不知道,他是怎麼引得那位考官注意的。”
衆人以眼神交流後,就繼續答題,但多少分出了一些注意力,關注着事態變化。
陸映問出這一句,其實並非有意爲難,而是因爲這題目是他出的,本意是爲了體現寬宥之意。
這一題,取得江東事例,說的是孝懷帝劉禪時候的事。
那時候,山越宗部有人謀反,朝廷出動大軍平叛,將作亂之人捕獲,獄中人滿爲患,孝懷帝派人複查,那複查的官員只將爲首的十幾人定罪,其他一概釋放。
這麼一件事,陸映拿來作爲題目,是想要表現“治獄當以平恕爲本”的概念。
這是秉承着漢景帝‘治獄者務先寬’的精神。
立意可謂博大,又掛靠了漢朝帝王之語,堂堂正正。
結果陳止在回答的時候,第一句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這話是什麼來歷呢?
源自商鞅變法。
說是秦國太子觸犯了律法,他乃儲君,爲國之根本,是不能動的,但商鞅不願意律法成空,就懲罰了太子的老師,從此往後,秦國上下無不遵從律法。
這是行的嚴苛之法,毫不容情,在今人看來,難免有些不近人情了,在更往前的時候,堅持這種做法的會被看作是酷吏。
陸映見自己的題目,被陳止這麼評價,自然不快。
陳止經過最初的驚訝,不慌不忙的拱手,回道:“情雖可原,法難寬宥。法制如果健全,該殺就殺,該放就放,殺要依照律法,但放也該有放的說法,至少該有懲戒,明示後人,就算是因此失去一座城池,長遠來看也不會是壞事。”
陸映皺眉搖頭道:“你這句,說的是衛嗣君向魏王討要逃犯的事【注1】,在這裡難免有些不合適吧。”
兩人對言,周圍人都聞到一絲火藥味。
“這陳止衝動了,居然和考官辯論。”
“這位陸映是何等人物,和他說法,這是自討苦吃。”
“好戲來了,且觀。”
彭林微微搖頭,有些失望,他本想靠這次篩選,和陳止在學問上分出高下,可看這樣子,陳止要是惱了考官,後果如何可想而知。
最焦急的無疑是陳玄、陳署,陳府本就放棄了一個名額,如果陳止這個最有希望的子弟再出狀況,就真的沒法回去交代了。
可惜,他們再急,也不敢出聲提醒。
不遠處,其他考官也注意到了情況,劉侃、張詠已經走了過來。
就在這時,陳止笑了笑,道:“陸考官,題目上提到的這個事,我也知道,你也說了‘治獄當以平恕爲本’,要讓囚犯清楚自己的罪行,簡單來說,就是讓他們服氣,可是這個事例中提到山越,雖然被釋放了,但他們並沒有服氣,放回去後,又復叛了。”
“事情沒有你想的那麼簡單,”陸映似乎和陳止槓上了,有心要說服這個人,“山越之事涉及安穩,豈能輕易決斷?自然是要懷柔,當年武侯、陳侯都有釋敵感化之舉,陳侯的治夷策中,也提到了以文化之,文武並舉,教化先行,這就是證明。”
陳止還是搖頭:“釋敵感化,關鍵是解開敵人的心結,山越本就歸附多年,爲何復叛?是因爲當時的諸防將軍殺良冒功!我寫的這句‘法之不行,自上犯之’,不是針對的山越之反,而是當年那位駐軍將軍,他剿匪失利,就殺山越之人邀功,這才逼反了這些人。”
說到這,他頓了頓,道:“那位將軍是大族子弟,因此朝廷並未追究他的罪責,反倒殺了山越頭領,又妄圖以恩威之法、懷柔之術,平復山越宗部,你要麼就殺了駐將,以平山越之怒,要麼就殺盡反叛之人,明正典刑,想兩邊討好,必然不上不下、不乾不淨,不如不做!世間安得兩全法?”
這次論道陸映愣住了。
陳止卻不管他,繼續說道:“放縱罪將,這就是‘法之不行,自上犯之’,如此一來,人家怎會信你?此例一開,給天下人樹了個反例,商鞅變法,王子要讓老師代罪,才能讓天下人服氣,如今律法只入布衣,隔於大族,能約束多少人?”
這話說的較爲含蓄,畢竟陳止就是士族之人,周圍也都是大族子弟,就算社會風氣寬鬆,不怎麼注重言語之罪,但說得太露骨,難保不犯衆怒。
果然,陸映立刻搖頭駁道:“不知道你從哪聽到的傳聞,但事情不是如此……”
“好個世間安得兩全法!”
王奎不知何時到了兩人身邊,對陳止的見聞廣博,有些意外。
他曾看過幾本世家旁書,知道懷帝時期山越復叛的原因,此事涉及江東張家。
懷帝時候,張家乃是頂尖豪門,族人闖禍,朝廷先要撇清張家人的罪責,然後纔是平叛,因爲事情牽扯不小,又有其他世家佈滿,最終從寬處置,在朝廷史官的記載中,當然會用春秋筆法隱去這一段。
王奎知道這些,與他嗜書成性有關,也因爲他是北方士族,對南方世家的黑歷史並不忌諱,而陸映身爲江東子弟,身後的陸家與張家乃是世交,在輿論管制下,從未聽聞這些。
王奎一開口,貴靜先生也走了過來,點頭道:“是有此事。”他朝陳止的答卷看了過去,頓時眼中一亮,驚訝於字體之妙,撫須點頭:“陳止這麼回答,也沒什麼錯漏。”
貴靜先生一說,陸映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他是江東才子,學識、學問多是從家族藏書中得到的,也師從幾家書院,但獲得的資訊受到控制,不可能無所不知。
江東世家相互遮醜,鬧了這麼一個烏龍。
這事,出題的時候,王奎就發現了問題,可想到普通的世家子弟,怎麼可能知道這些秘辛,因此並未糾正,省得被陸映牴觸,壞了和氣,沒想到這考場上,偏就有人指出了問題。
但這麼一來,陸映有些下不來臺了,讓王奎擔心起來,生恐陳止和陸映因此起了齟齬。
沒想到陸映卻對陳止道:“是我錯怪兄臺了,事情如果真是如此,那這一題倒是我出錯了,而兄臺則答對了。”
他坦然的承認了錯誤,讓衆人頗爲意外,畢竟陸映年齡不大,有了如此地位、名氣,如果沒有點傲氣的話,倒讓人覺得奇怪。
尤其是一衆世家子弟,更是瞪大了眼睛。
這一場篩選考舉,最後考官向一個考生低頭認錯,算是怎麼回事?
“陸映能這麼輕易的就低頭?他江東世家可不是這等行事風格!”
果然,陸映說完,話鋒一轉:“不過,關於嚴法與寬宥,我還有點不同看法,要向兄臺請教。”
陳止做了個請的動作:“陸兄但說無妨……”
“好,陳兄請聽……”陸映清了清嗓子,來了精神。
跟着,這兩人就這麼陳兄、陸兄的稱呼着,旁若無人的辯論起來,所言之事越發廣博,將其他幾名考官也給吸引過來了。
陳止有前世見聞和記憶書冊,而陸映家學淵源、d得天獨厚,二人一來一回,引經據典,讓劉侃等人聽得津津有味,連貴靜先生都時不時的點頭,看向陳止的目光逐漸露出驚喜之色。
“本以爲彭城年輕一代,無人能與陸映相比,沒想到還藏着這麼一塊璞玉……”
只是,一衆考官都圍在一處觀論道,卻讓邊上答題的世家子弟傻眼了。
這考舉還進行不進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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