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主任問:“你會一點也不清楚嗎?”
“每一次,高書記調錢都跟我打招呼,由我安排總公司的出納去辦。出納反而比我清楚。”
“你覺得,這樣做合適嗎?鎮委鎮政府要你負責總公司,不管是誰調用它的資金,你都有權過問,而且,必須過問。”
張建中笑了笑,說:“下面有許多不規範的地方。”
“有哪些不規範?”
“我負責哪項工作,表面看,是由鎮委鎮政府安排的,實際還是高書記一人說了算。”這個問題不怕說,哪裡不是一把手說了算?在縣委辦,不也是你李主任說了算嗎?“有些事,不該我過問,我偏要過問,他一個不高興,馬上就可以換人,找一個不過問的人負責。”
“你看看你,到下面變成什麼樣?圓滑了,不講原則了。”
首先應該是領導講原則吧?領導不講原則,下面人怎麼講原則?下面人偏要講原則,領導就認爲你跟他作對。跟領導作對,會有好結果嗎?
李主任很不客氣地說:“如果,你還是這種態度,我們沒必要再談下去了。”
“我說的都是實話。”
“你保護自己的意識太強。很多話都藏着不說。知道爲什麼安排我跟你談嗎?就是意識到你不敢說,有顧慮。難道你跟我談話還有顧慮嗎?”
張建中點燃一支菸,吸了一口,馬上意識到什麼,從煙盒裡抽出一支遞給李主任。李主任接過來,他忙又把火送上去。
——我跟你說心裡話吧!
——這幾年,我在邊陲鎮過得很不如意。你也知道,我是怎麼去邊陲鎮的。我像是被扔在那裡,就沒人管了,我必須適合那裡的環境,如果,學得不圓滑一點,不懂得保護自己,可能早就完蛋了。
——我必須跟所有人打成一片,我不能反對任何人,有什麼好處,我總得想到別人。我那麼辛辛苦苦的幹,說是爲邊陲鎮貢獻一分力量,但也是爲了證明自己還能幹點事。我不能一事無成,不能得過且過。
“說一句大實話吧!如果,我說了不利於高書記的話,他還坐在位子上,我會怎麼樣?不是我不相信縣領導,但許多事情,關上門研究,以爲外面不知道,但很有可能,這邊還沒散會,外面就知道研究的內容和各種細節了。”張建中補充了一句,“你是我的老領導,我纔跟你說這些。”
李主任臉上表情依然不變。
他不支持他的觀點,但的確是事實,幾個縣領導一起研究,你能保證沒人泄密?沒人出去說張建中怎麼怎麼說嗎?
現在,想聽到下面的真實情況非常難,除非對峙雙方,無利益人都保護中立,不說誰好,也不說誰不好。
但是,你不能跟張建中總這麼僵持着,你要向縣委書記交代。
“談談你對匿名信的看法吧?”
“有人不服,這是肯定的,不管什麼樣的結果,都有人不服,所以,我認爲,有一個合理的解釋也就行了。紀檢已經下了結論,最好不要推翻,太損縣委的形象了。”
這小子,倒挺冷靜的。
“高書記在邊陲鎮工作這兩年,我個人認爲,還是不錯的,至少比前任要好得多。他是從基層上來的,務實,不搞花架子,爲邊陲鎮辦了許多事。當然,也有人說他私心重,這看問題的角度不同。誰沒有私心,說別人有私心的人,其實,私心是最重的。”
“自己人是咎由自取,這種人素質太低,甚至可以說,連做人都不懂。高書記把他帶到邊陲鎮,又提拔當黨委,他不感恩,還反叛,今天不進去,明天也會進去。”
這麼一番話,別以爲張建中只是隨口說說,他是有目的的,他讓李主任知道他在下面多艱難,非常非常需要幫助。他讓李主任知道,他是一個感恩的人,如果,你李主任正眼看看他張建中,他會非常感恩。
此時,他想知道李主任的反應。
李主任臉上還是一點表情也沒有,但他心裡卻很複雜,張建中這幾年的基層沒白去,他成熟了許多,也明白了許多。相比幾年前那個文藝年青,你怎麼敢認爲,他們是同一個人呢?
基層鍛鍊人!
艱苦的環境鍛鍊人!
他想,老婆沒看走眼!
雖然,老婆看得沒自己深,卻屬歪打正着。
不過,想要張建中做他的女婿,他還是不願意,撇開敏敏的身體不說,這小子有點可怕。
“邊陲鎮並不複雜,只要能穩定大局,很快就會平靜下來。我相信,高書記有這個能力。老實說,高書記對我並不怎麼樣?但,我是從有利於邊陲鎮的目標出發。”
這是一種表態。
這些話遲早會傳進高書記耳朵,昨晚,不管他是否真心,但自己人進去後,他身邊已經沒有可依靠的人,他必須重新再物色自己人,張建中希望自己能進入他的視線!
幾位領導碰了一下頭,反饋了各自談話對象的意見。鎮長反對高書記旗幟鮮明,很難讓人不懷疑他是匿名信的幕後人。張建中的意見反而不重要了,你能說高書記什麼呢?就算你說他私吞了部分上調款,縣委書記可以一票否決,他是節流了,但並不是私吞。
縣委書記說:“這事到此爲止,第一,維持紀檢下的結論。第二,如果市領導瞭解這事,由組織部解釋,沒人問起,我們也不主動彙報。”
會議結束後,他把副縣長留了下來。
“你有什麼指示?”
“最近,經常往邊陲鎮跑嗎?”
“也不多。”
“一個月總有一趟吧?”
副縣長不知該怎麼答,說有吧?縣委書記會說你去得那麼勤,怎麼沒發生這書記鎮長之間的分歧?說沒有吧?你與聯繫點的聯繫也太少了。
“以後一定多下去。”他回答得很含糊。
“多下去幹什麼?加重基層的負擔嗎?”
副縣長愣了一下,貌似有點明白他的意思了,說:“高書記把我也交代了?”
“他不交代怎麼辦?錢都不知跑哪去了!”
副縣長“嘿嘿”笑,說:“也不多。”
“細水長流,積少成多,每個星期跑一趟,比你工資還多了。”
“沒有,沒有。一個月也沒一趟。而且,也不是每趟都有的。”
“都是你們這些人,把下面帶壞了。”
副縣長想,你就那麼清廉?有人送到你手裡,你會不接?你不想接都不可能,你不接,還把人家嚇出一身冷汗,以爲你不滿意他們的工作呢!
從縣府大院出來,鎮長感覺非常良好,他的那番話,還不要你高書記夠嗆?又是李主任與張建中談話,他如實彙報張建中揭發的內容,你高書記還不罪大惡極?他們準備好一起回邊陲鎮的,見到高書記滿面春光,心裡不由“咯噔”一下,不會吧?你還笑得出來?縣委書記沒把你嚇得屁滾尿流?
“太無聊了,搞什麼匿名信。”高書記笑着說,“我還想怎麼去見縣委書記呢!一個匿名信,縣委書記親自招我去了,省了幾道程序。”
顯然,這話是說給鎮長聽的。
鎮長裝沒聽懂,說:“縣裡也太那個了,一封匿名信把我們召來,害得我們顛簸幾個小時。”
張建中不想跟他們一輛車回去,說:“我請個假回家看看,明天一早回去吧?”
高書記說:“回家看看吧!明天也別趕得太急。”
他已經知道張建中與李主任談話的大致內容了,當然,他認爲,主要還是自己夠及時夠主動,昨晚親自上門找他談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