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孩子不能留(四)
舒沫睡得迷迷糊糊,忽聽得外面隱隱似有人聲,睜開眼睛,見夏侯燁穿戴齊整,正輕手輕腳地出門:“燁?”
夏侯燁身形一頓,歉然地回過頭來:“吵醒你了?”
舒沫狐疑地看着他:“這麼晚了,要去哪?”
夏侯燁含糊地道:“你先睡,我有些事……”
“王爺!”傅嬤嬤清冷的聲音略帶嚴厲,透過窗櫺清晰地傳到二人耳中:“子時已過,請勿忘自己的諾言。”
舒沫秀眉一挑,似笑非笑地望着他:“看來,某人一回來就簽了不平等條約了?”
她就說嘛,以太妃的脾氣,對她被擄去異國之事,竟隻字不提,表現得實在太平淡了些。
到底,還是要給她顏色的。
夏侯燁眼中閃過一抹狼狽之色,壓低了聲音急急地道:“別誤會,絕不是你想的那樣……”
“難道竟不是分房,而是納妾?”舒沫笑,眼中卻毫無笑意。
夏侯燁額上竟滴下一滴冷汗:“我怎麼可能再納妾?”
“那就是分房了~”舒沫脣邊浮起一抹嘲諷的笑容,語氣十分篤定。
不得不說,這種打擊人的手段實在太老土,缺乏新意。
但也不得不承認,這種手段實在很折磨人,意志稍差些,也許就着了道了。
“我若不答應,母妃就要把你接去怡清殿照顧~”夏侯燁低聲解釋。
“王爺!”傅嬤嬤的聲音又高了幾度。
“嚷什麼?”夏侯燁一陣惱,冷而低沉的聲音,如一把即將出鞘的利刃。
舒沫一聲輕笑,竟俏皮地衝他眨了眨眼睛:“去吧,別給人抓到把柄。”
夏侯燁眼神中帶着幾分無奈和爲難:“母妃也是爲咱們好,怕我把持不住,傷了你和孩子……”
舒沫飛紅了臉,啐道:“分就分好了,我纔不怕!”
若太妃的目的,只是要他們夫妻分房,那她就要偷笑了。
只怕,分房只是個信號,之後的陰謀會一個接一個,層出不窮。
“嗯~”夏侯燁輕輕頜首:“等過幾天,母妃的氣消了些,盯得不這麼緊,我再過來陪你。”
“去去去,誰稀罕?”舒沫翻個身朝裡睡下。
夏侯燁盯着她的背影,良久,輕聲一嘆,轉身出了房門。
院中,傅嬤嬤等得着急,正要不顧身份闖進去,一擡頭見他走了出來:“王爺,你這樣,讓老奴不好交待呀~”
夏侯燁滿肚子火,盯着傅嬤嬤,眼神冷凝如刀鋒:“本王的事,輪不到你管!”
在他的目光下,所有人都低下了頭。
傅嬤嬤卻依舊面不改色,淡淡地道:“王爺若是做得好,老奴也不必半夜裡從熱乎乎的被窩裡爬出來,管主子的閒事~”
立夏幾個,見她竟敢頂撞夏侯燁,早嚇大氣都不敢出。
極度的安靜中,四周的空氣幾乎膠着,連雪花似乎都靜止了。
夏侯燁忽地笑了出來,大步離去:“罷了,我走便是~”
傅嬤嬤一聲不吭,靜靜地立着,久久地望着主屋的窗房。
臥室裡燃着一枝蠟燭,因罩了兩層紗罩,遠遠看去毛絨絨一團,格外的溫馨。
夏侯燁幾乎是她一手帶大,沒有人比她更清楚他的脾氣。
平日雖對府中的老人有幾分尊重,但當他真動了怒火的時候,卻是不管不顧,誰也擋不住,就連當今聖上也要讓他三分。
而就在剛纔,他居然自個找臺階下了。
不得不承認,他爲慧妃改變了良多。
立夏幾個這才鬆了口氣,忙不迭地上前,殷勤地道:“嬤嬤辛苦了,到屋裡坐。”
又忙着要張羅點心茶水。
“太晚了,我該回去了~”傅嬤嬤回過神,再次看一眼毫無動靜的主屋,轉身帶着兩個婆子離去。
天未亮,夏侯燁便上朝入宮。
舒沫也不敢怠慢,早早地起了牀,挺着大肚子去怡清殿給太妃請安。
太妃不僅沒有多加刁難,很順利地讓她進了門,甚至還大方地賜了坐。
舒沫不禁有些心驚肉跳,腦子裡只閃過四個字:先禮後兵。
初雪奉上熱茶,雙方說了幾句客套話後,太妃使了個眼色,靜萍就帶着一屋的丫環婆子退了出去,只留太妃和傅季兩位嬤嬤以及舒沫。
靜萍臨去時,留給舒沫意味深長地一笑,反手帶上了房門。
舒沫也打起了精神,正襟危坐。
“說吧,你有什麼打算?”太妃單刀直入。
舒沫有些茫然:“打算什麼?”
太妃臉一沉,眸光森冷,如利劍般直刺舒沫的小腹。
舒沫一驚,下意識地伸手護住腹部:“你想幹什麼?”
太妃擰着眉,一臉厭惡地道:“你不會以爲,我會讓你把這孽種生下來吧?”
舒沫臉色一變,咬緊了牙關,一字一頓地道:“這是燁的孩子!”
從昨日起,她就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可細一思索又找不出怪異之處。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
從她進門開始,太妃連一句關於孩子的話都沒有,彷彿她肚子裡不是懷着燁的骨肉,不是夏侯家唯一的子嗣。
這,絕不是一個正常的盼孫心切的老人,該有的態度。
原來,壓根就不相信她。
也因此,這個孩子帶給她的不是喜悅,而是憤怒,是恥辱!
“閉嘴!”太妃一掌拍上桌面,几上的茶杯都震得跳了起來:“睿王天真,被你幾句花言巧語就矇蔽了,本宮可不糊塗!”
舒沫靜靜地凝視着她,目光澄淨坦然,如石上清泉,一眼就能看到底:“太妃不信,我也沒有法子。但,他的的確確是燁的骨肉。”
太妃似也料定了她不會輕易認罪,冷笑一聲:“還敢嘴硬!本宮問你,這孽種幾個月了?”
“六個半月~”舒沫眉心一跳,強忍住怒火,冷靜回答。
“本宮再問你,你是幾時逃出來的?”
“七月二十日。”
“你最後一次小日子,是什麼時候?”
“六月初三。”
太妃問話的速度一次比一次快,顯然不打算留給舒沫思考迴旋的餘地。
舒沫也是張口就答,顯然這個答案早在她心裡盤亙過很多次,根本不需要思考。
最後一個日期出口,傅季兩位嬤嬤對望一眼,不禁露出失望之色。
太妃又是憤怒又是得意,冷冷地逼視着舒沫:“這樣,你還敢把孽種賴在睿王頭上?”
“我的確是七月二十日獲救,”舒沫忍住羞窘,冷靜地陳述:“但在此之前,六月中旬曾與燁在礦山見過面,小聚了三天……”
說到這裡,她忽然想起,在古人的觀念中,兩次期經之間是最不利於懷孕的,而現代人普遍瞭解的安全期,反而成爲了古人眼中最佳的受孕期。
她之前還曾利用過這個觀點,特地幫夏侯燁制定了一個輪宿時間表,想促成幾位姨娘懷孕……當然,這在他人眼裡,絕對是她爭寵妒嫉的鐵證!
果然,太妃一臉鄙夷地怒視着她。一臉:你不是很會掰嗎?現在鐵證如山,掰呀,再掰呀!看你怎麼掰!
舒沫默默地閉了嘴。
就算把大夏資格最老的婦科聖手請來,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明白了!
傅嬤嬤暗自搖頭。
這個慧妃,看着挺聰明,做起大事毫不含糊,到底欠些火候。
其實只要把小日子的時間往後推半個月,雖說不能完全消除太妃的疑慮,起碼給自己留了迴旋的餘地。
現在,誰也沒辦法幫她了。
舒沫背脊挺得筆直,平靜地看着太妃,沒有羞愧,更沒有哀求,有的只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和從容。
她伸手,溫柔地伸向小腹:“我再說一遍,孩子是燁的骨肉,是你的親孫子。”
她微微垂首,兩道秀逸的眉溫和的舒展着,那雙黑黝黝的眼睛亮得驚人,眸光清澈,眼中流淌的着絲絲縷縷的柔情,撞得人心坎一疼。
太妃的臉色沉了下來,盯着舒沫,象老鷹盯着耗子:“這個孩子不能要!本宮給你半個月時間,不管用什麼方法,無聲無息地把他除掉。記住,若敢透露半個字給睿王,本宮要整個舒家陪葬!”
“你做夢!”舒沫微微一笑,語氣不疾不徐,眉宇間卻盡是堅毅,如萬仞之山,堅不可摧:“沒有人可以傷害我的孩子,即使你,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