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時恆很煩躁,坐在椅子裡默默抽菸,雙眉緊蹙。
他的面前,擺着一份報告,是市公龘安局呈送上來的,要求成立巡邏警龘察大隊和110機動大隊的報告,一共需要新增加正式民龘警編制兩百五十六人,增加小型警車八臺,警用摩托車二十臺。
這份報告,寫得很詳細,爲什麼要成立巡龘警大隊和110機動大隊,兩百五十六名警龘察用在什麼地方,巡邏時間,巡邏路線,警車使用方式等等,無不解釋詳盡。而且,報告裡說得很明確,按照巡邏大隊和機動大隊承擔的任務,兩百五十六人和八臺警車二十臺摩托車其實是不夠的。市公龘安局準備從其他隊室抽調部分人手和警車等裝備,充實巡龘警大隊和機動大隊,人力財力物力盡可能向第一線傾斜,爭取在短時間內讓市區的治安形勢,有一個基本的好轉。
在這份報告上,市政法委書記劉偉鴻和市長陸默俱皆簽署了相關意見。
劉偉鴻的意見自然是大力支持和贊成了,這本就是他鼓搗出來的建議,據說第一次召開全局中層幹部會議,便一致通過了這個議案。
這個一致通過,倒也在情理之中,大家都知道是怎麼回事。新局長第一天上任,第一個議案,如果不能一致通過,那也太着相了。試想公龘安局的副職們,誰敢提反對意見?那不正是授人以柄嗎?劉偉鴻正愁找不到下手的藉口了,你倒送上門來!
有關劉偉鴻的強勢,王時恆也略有耳聞。聽說還在浩陽做市長的時候,就將市委書記壓得擡不起頭來。浩陽市委書記宋曉衛,可是兼任着地委委員的職務,級別比劉偉鴻高了一頭,還是省紀委書記方東華的前任秘書,也算是個牛人了。
結果卻是灰溜溜地離開了浩陽市。
市長陸默簽署的意見,就很滑頭。基本上什麼實質性的意見都沒有,就是“矛盾上交”,請市委和王書記批示,陸市長什麼主意都不拿。
別看王時恆和陸默俱皆是辛明亮一手提拔上來的人,看上去是同一條戰壕裡的戰友,內裡十分不和。兩個人這些年幾乎一直都在競爭。所謂競爭,就是看誰更能獲得辛明亮的信任。爭來爭去,還是王時恆略勝一籌,當了書記,陸默“屈居”市長。
在外人看來,書記和市長還是很有區別的,但在久安市則未必。不管是市委書記還是市長,說起來都是辛明亮的副手,誰的實權更大,依舊要看辛明亮的意思,不能一概而論。往往某一件事情,辛明亮偏向王時恆,那麼在此事上就是王時恆有話語權,而換一件事情,辛明亮又偏向陸默,那此事就該由陸默做主。兩人在市委常委會或者市政府班子裡,也談不上有多少親信。
都是辛明亮的親信!
如今劉偉鴻送了這個報告上來,陸默一眼便看穿了報告中蘊含的“風險”,乾脆便不吭不哈,一推三二五,都交給王時恆去頭痛。
如果單純的就事論事,王時恆無需煩躁。久安市的治安一定要整頓,這個沒什麼好說的。再不整頓,恐怕連最基本的社會活動和經濟活動,都維持不下去了。試想老百姓早上出門,都不知道晚上的時候是否能夠囫圇回家,還有什麼心思幹工作,更加談不上齊心協力發展經濟了。
久安市的經濟,也就前幾年有些發展,度過了一段黃金時間。近些年,隨着大大小小的流氓團伙惡勢力橫行霸道,經濟發展早就停滯不前。至於送到上面去的報表和統計數據,王時恆心裡有數。那都是哄鬼的,能有百分之二十的真實性,就算很不錯了。
久安市的社會治安,已經到了臨近崩盤的地步,連帶的,其他各個行業也大受影響。
久安市委市政府,可以欺瞞上級,王時恆卻不能自己騙自己。現在的久安市,就如同一個大炸龘彈,捂得越久,炸龘彈的威力就越大,終有一天捂不住的時候,這顆炸龘彈產生的威力就是毀滅性的。作爲市委書記,王時恆首當其衝,騰挪閃避的餘地很小,必定會被頭一個問責。
如果沒有昨天晚上那一幕,這份報告王時恆已經批了!
只要劉偉鴻真能將久安的社會秩序抓好,王時恆樂見其成,他也能跟着受益。
不知不覺間,王時恆腦海裡又浮現起了昨晚上在牛角山二號別墅裡的情形。
牛角山二號別墅,是辛明亮的居所,王時恆住的是三號別墅。而一號別墅,自從前任地委書記調走之後,就一直空着。牛角山這些別墅,是辛明亮在久安地區行署專員的任上建造起來的,前任地委書記住一號,辛明亮住二號,時任黨羣副書記王時恆住三號。前任地委書記調走,久安完成地改市,王時恆意外成爲市委書記。但這個一號別墅,他是肯定不會搬進去的。
就讓它空着吧!
雖然成了市委書記,以前養成的許多習慣,一直都不曾改變。王時恆隔三差五還是會到二號別墅去坐一坐,拜訪一下辛明亮。有時候是有公務要商量,請示,有時候純粹就是閒聊。可別小看這個閒聊,作用大得很,所謂感情,就是在閒聊中建立起來的。
辛明亮是個粗人,王時恆是個讀書人,兩人卻能相談甚歡。王時恆偶爾談到一些專業知識上的東西,辛明亮居然很喜歡聽。這也是王時恆的本事,聊到這些辛明亮知識範疇之外的話題,既不讓辛明亮感覺到他是在刻意討好,更不會讓辛明亮覺得王時恆在顯擺,就是不經意的閒聊,辛明亮不知不覺間便聽進去了,還聽得津津有味。也由此,辛明亮覺得王時恆既有能耐又很懂事,值得栽培。
昨晚吃完飯後,王時恆出門散步,習慣成自然地就到了辛明亮家裡,兩個人坐在客廳裡聊天,正聊得起勁,彭宗明登門拜訪來了。
彭宗明也是辛明亮的親信,甚至於其親信的程度,更在王時恆與陸默之上。只是彭宗明一直在政法戰線工作,學歷偏低,年紀偏大,不適合接辛明亮的班,才讓王時恆和陸默這兩個“小字輩”撿了便宜。說起來,將四十歲左右的王時恆和陸默破格提拔到市委書記和市長的位置上,亦是辛明亮的策略。
彭宗明的年紀,比辛明亮小不了兩三歲,算是同齡人。辛明亮如果將彭宗明送到市委書記或者市長的位置上,“不划算”。辛明亮退下去不到兩年,彭宗明也就退了,到那個時候,新上來的市委書記和市長,就不見得還會買辛明亮的賬。
王時恆和陸默年輕十幾歲,辛明亮退了之後,他們至少還能在重要崗位上幹二十來年。假如王時恆幹一屆市委書記走人,陸默順序接班,又能幹一屆,前後相加,就是十年。在這十年之內,辛明亮依舊可以穩穩當當在久安做他的“太上皇”。
當然,籌劃是這樣籌劃,是不是能夠實現得了,那就要另說了。但總還得如此去安排。
辛明亮家裡,幾乎每個晚上都會有重要人物登門造訪,類似這種“撞車”現象,時有發生,誰都不以爲意。辛明亮很隨意地招呼彭宗明就坐。彭宗明也不客氣,就在王時恆的對面坐了下來,儼然與王時恆比肩。事實上,彭宗明也從來都沒將王時恆和陸默當成真正的上級來看。他的資歷遠比王時恆老,曾經的職務也比王時恆高,王時恆當年見到他,還得恭恭敬敬地叫聲“領導”。也就近些年,王時恆等人才後來居上的。在彭宗明眼裡,整個久安,唯有辛明亮纔是他的上級。
其他人嘛,就馬馬虎虎了。
坐下來沒聊幾句,彭宗明便憤憤不平地開始向辛明亮告狀。告的就是劉偉鴻!
彭宗明直截了當地告訴辛明亮,劉偉鴻板凳都還沒做熱,就開始亂搞了。要在政法機關內部搞幹部培訓,要搞幹部交流,還要搞什麼巡龘警大隊和110機動大隊。
“辛書記,這不是亂搞嗎?他劉偉鴻口口聲聲要整頓久安的治安秩序,拿什麼整頓?還不得靠市局和下面區局縣局的幹警,難道他劉偉鴻一個人就能把久安的犯罪分子都抓起來?現在倒好,他這是要把久安市局的人全都換掉啊,從外地調一些什麼情況都搞不清的新手過來,這個治安就能搞好了?真是笑話!還有那個巡龘警大隊和110機動大隊,更是亂彈琴。中央和省裡三令五申,要精簡機構,分流人員。他呢,一上來就要增加兩三百人,三四十臺車。咱們久安能有多大的家當,讓他這麼糟蹋?人家兄弟地市,沒有一個搞巡龘警大隊和機動大隊的,治安還不是一樣的搞得好。我看他根本就不是來工作的,就是來搶班奪權的。”
彭宗明的言辭極其激烈,上綱上線,各種大帽子亂紛紛地扣了下來。
看來彭宗明是真的急眼了,劉偉鴻戳到了他的痛處。
辛明亮面沉如水,很不悅地哼了一聲,說道:“年輕人,不知道天高地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