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稅制改革?呵呵,偉鴻,你怎麼會想到這個上頭的?”
洪老總尚未發問,老爺子已經饒有興趣地問了起來。中央政府有很強的控制力,財稅制度不是決定性的手段。所以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內,財政局和稅務局甚至都是合併在一起的,稱爲財稅局。這幾年逐漸放開,進行了一些市場經濟方面的嘗試,財稅體制倒掛,中央政府財力不足的弊端便逐漸顯現出來,很多大動作都受制於資金,無法展開。
有關稅制改革的議題,事實上這兩年已經有學者專家提出來過,但只是在極小的範圍內做過討論,並未形成決議,甚至小範圍內的意見都未曾統一。尤其這兩年政治格局不穩定,高層的注意力也不曾放在這個上面。
劉偉鴻忙即說道:“爺爺,我這也是隨便想想的。”
“呵呵,你還很謙虛。不是跟你說了,這就是閒聊,想到什麼說什麼,不必忌諱。”
老爺子看似責怪,實則滿臉慈愛之色。年輕人有如此見識,實在大出意料,老劉家要出千里駒了,老爺子焉能不高興?
洪老總說道:“稅制改革,難度很大啊……”
目前的稅制,是地方政府拿大頭,自主收稅,然後按照一定比例上解中央。通常來說,地方政府總是會想方設法給自己手裡多留點錢,以備不時之需。如果依照劉偉鴻這個設想,實行稅制改革,財力向中央政府集中,勢必遭遇到地方政府極其強烈的反對。誰願意把到手的“好處”往外掏啊?
劉偉鴻說道:“洪副總理,稅制改革難度確實比較大,但勢在必行。請恕我直言,中央政府財力不足,可能不僅僅是宏觀調控能力不夠,甚至會直接影響到中央政府的權威性。我們國家,實在太大了,人口也太多,如果沒有一個強力的中央權威,是難以想象的。”
老爺子和洪老總的臉色,便嚴峻起來。
劉偉鴻說的“權威性不足”,實際上已經露出了苗頭,地方政府自行其事的情況時有發生。不但經濟建設領域如此,其他領域也有這種現象。很多省市,本土派勢力均十分強大,“擁兵自重”,甚至被人私下戲稱爲地方政府與中央政府的“博弈”。
“小劉同志,那你有什麼具體的建議呢?”
洪老總謹慎地問道。
劉偉鴻說道:“要改變這種稅制倒掛的情形,只能實行分稅制。將稅源稅種一分爲二,中央政府直接在各地成立稅務機構,直接徵稅。不過,實行這種分稅制,要全面考慮全面衡量。要有與之配套的行政制度出臺。主要而言,是地方政權機構的責任必須明確劃分。應該由中央承擔的建設,就由中央撥款,應該由省級政府承擔的建設和職責,就由省級政府去完成。不然,財力層層往上收,壓力卻一級級往下放,讓縣級甚至是區鄉級政府,承擔過大的責任,又沒有足夠的財力,最終只能導致基層政權機構不堪重負,很可能無法完成上級下達的任務。簡單一句話,在收繳基層政府財力的同時,也必須減輕他們的責任。責權要相匹配。”
劉偉鴻說的,其實就是十年之後全國基層政府的實際情況。但這個責權匹配,直到劉偉鴻重生之前,都一直未曾得到有效的解決。尤其是在分稅制開始實行的那幾年,過慣了“富裕日子”的基層政權,忽然之間手頭就緊張了,沒錢花了,卻還要養活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唯一的辦法,就是向羣衆轉嫁。各種各樣的統籌費、提留款層出不窮,花樣繁多。這些存在於正規稅收渠道之外的各種“費”,實際上就是變相的加稅,導致了非常嚴重的社會問題。幹羣關係由和諧變得緊張,甚至在個別地方演變成“敵對”,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的。
從整個國家發展的角度來看,分稅制勢在必行。但如果僅僅只改革稅制,沒有配套措施,卻會危及到執政黨合法執政的根基。畢竟直接面對羣衆的,俱皆是基層黨政組織。這些基層政權和羣衆的關係變得惡劣了,整個執政黨和政府的形象,將會蒙受嚴重的損害。
“責權匹配?嗯,說得好,很有道理!”
洪老總禁不住讚賞地說道。
劉偉鴻卻並沒有輕鬆的感覺。本來他只是想借這個機會給洪副總理提個醒,但說着說着,思緒便極度活躍起來,想到了後世很多不公正的社會現象以及產生這些社會現象的根源。真正要解決這些問題,難度太大,劉偉鴻的心情很是沉重,全然沒有“一言邀寵”的快感。
見劉偉鴻雙眉微蹙,洪老總更感興趣了,問道:“偉鴻同志,你還有什麼金玉良言,都掏出來吧。呵呵,我今天是洗耳恭聽啊。”
劉偉鴻連忙擺了擺手,說道:“洪副總理,洗耳恭聽絕不敢當,我只是隨口提些建議。還有一個問題,就是國營企業的改制問題。”
“國營企業改制?”
“對。我們的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現階段而言,全部是計劃經濟下的產物。多年以來,他們習慣於聽從上級的安排和調度,基本上只完成一個加工的過程,和實際意義上的企業,有着本質的區別。換句話說,在計劃經濟體制下,整個國家就是一個大企業,我們現有的這些全民所有制和集體所有制企業,就是國家這個大企業的生產車間和班組。剛剛興起的個體企業,則是外發加工單位。一旦進入市場經濟時代,我們這些國營企業和集體企業,是很難適應市場的。他們沒有自己完整的管理體系,也沒有完整的銷售體系,更談不上經營理念和管理理念。純粹的加工企業,自主面對市場,參與市場競爭,困難大到無法想象。何況我們的公有制企業,還有極其沉重的包袱,比如退休工人、職工子弟安置等等。讓這些企業直接進入市場競爭,就好像讓一個負重超過五十公斤的戰士上戰場和敵人拼刺刀,結果可想而知。公有制企業體制僵化,競爭力差,不改制難以生存。但體制怎麼改?改制之後,退休工人怎麼安置?破產企業的工人怎麼安置?如何防止國有資產流失,都是必須要好好考慮清楚的問題。”
劉偉鴻緩緩說道。
國有企業改制,亦是在洪總理當政期間進行的,也形成了一定的社會問題,所以劉偉鴻借這個機會,一一提出來。
洪老總的臉色變得極其凝重。事實上,實行市場經濟之後,公有制企業的生存和發展問題,他主政明珠之時,就已經在反覆思考了。由計劃經濟向市場經濟轉型,明珠等經濟比較發達的城市,必定是走在全國前列的,這樣的問題,當權者不可能不仔細斟酌。
“公有制經濟,是我國經濟的主體。這一塊如果不能順利過渡,對國家經濟的損害極大。造成的社會不良影響,也會很大。因此,我建議現在就可以在小範圍內搞試點了。給予足夠的政策支持,但也僅僅只能給政策支持,資金方面,不能給得太多。不然,就失去了試點的意義。按照標準模式生產出來的試點經驗,是沒有生命力的。給他們政策,其餘的,讓他們自己去摸索。不論勝敗,都能積累一定的經驗教訓。”
劉偉鴻沒有等洪老總髮問,就說出了自己的建議。
這個問題過於繁雜,劉偉鴻儘管是重生者,一時之間也難以將自己的意見完全表述清楚。而且重生的記憶,也只能爲他提供大的方向,一些細節問題,也是必須要在實踐之中才能找到有效解決的方法。
洪老總臉色逐漸恢復了正常,微微一笑,說道:“偉鴻同志,你還很大氣嘛,很有一把手的氣度,只抓大方向。”
劉偉鴻連忙欠了欠身子,說道:“不敢。我只是將自己一些粗陋的想法說出來,如果能夠起到一點參考作用,已經是意外之喜了。”
“呵呵,偉鴻同志,你太謙虛了。自古英雄出少年,這句話很有道理啊。”
洪老總爽朗地大笑起來。
看得出來,他的心情是比較愉悅的。與劉偉鴻這一番長談,確實給了他一些啓發。劉老這個孫子,眼界見識,俱皆不同凡響。
劉老爺子微笑道:“直正同志,偉鴻年幼,一些見解還比較淺薄,希望你多多指點他。”
老爺子能夠說出這句話,太不容易了。甚至從世俗的觀點來看,這就是在拜託洪老總“關照”劉偉鴻。
洪老總連忙謙遜了幾句。眼見得時候不早,洪老總便起身告辭。
老爺子也不多所挽留,微笑說道:“偉鴻,代我送送直正同志。”
“是,爺爺。”
劉偉鴻代老爺子送客,一直送到青松園外。
洪老總握住他的手,微笑說道:“偉鴻同志,好好幹。我相信,只要你自己發奮努力,一定能登上足夠大的舞臺。”
“是,謝謝首長鼓勵。”
劉偉鴻恭恭敬敬地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