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臺上的佈景已經完成,一名窈窕的女子戴着大枷,緩步出場。
“好……”
台山尚未開腔,沈光華已經在那邊大聲鼓掌叫好。與他同桌的幾名礦老闆也立即隨聲附和,使勁鼓掌。
這名演蘇三的青衣,儘管臉上的妝化得很濃,依稀可見,臉部輪廓非常漂亮,年紀也不大,身材苗條,婀娜多姿。
劉偉鴻笑道:“王禪,你確定今天能夠好好聽戲?”
王禪便繼續扮哲學家,微笑說道:“劉二,所以說你不是一個合格的票友。真正的票友,眼裡只有戲臺,耳中只有唱段,其他的都不重要。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劉偉鴻淡然道:“我從來沒說我是票友。不過我看你那個票友,也不靠譜!”
錢智民便賠笑說道:“劉局,這女孩叫倪虹,藝名筱燕紅。在河東也算是小有名氣的旦角,主要是年輕,也就二十來歲吧,音質還不錯,功底自然談不上深厚。叫名家見笑了。”
王禪說道:“三年能出一個狀元,十年未必能出一個名角。只要有潛力,好好培養,總是能出頭的。”
“王二哥說得是。”
筱燕紅先在臺上給大家行了禮,算是答謝客人們捧場,這纔開唱。
劉二於戲劇上的造詣,實在是很一般,京劇唱腔和河東劇唱腔都不一定區分得很清楚。不過這筱燕紅歌喉不錯,唱得“依依啊啊”的,倒也婉轉動聽。
王禪卻很快入戲,和着唱腔,搖頭晃腦的,嘴裡還跟着哼哼。
錢智民臉帶微笑,不時附和王禪一兩句,那眼神卻自始至終落在劉偉鴻臉上,隨時觀察着劉偉鴻的神情變化。
今晚上誰是主角,誰是配角,錢智民可是清楚得很。
作爲一個煤礦老闆,能夠拉上王振邦妻子的關係,錢智民也算是好本事。若是一般的麻煩,隨便一句話就擺平了。王大少王二少,那是何等威名?偏偏眼前這位劉二少,也是個狠的,據說敢跟洪副總理叫板。才聽王禪說起這事的時候,錢智民簡直目瞪口呆。
這京師的世家子,果真牛皮至斯!
此番他在河東的生意,能不能繼續搞下去,關鍵就在劉二少身上了。是抓是放,全在劉二少一念之間。錢智民平日裡雖然也很喜歡看戲,但此時此刻,卻哪裡有那個心思?
“嗯嗯,唱得還不錯,應該說,很不錯!”王禪搖頭晃腦了一陣,讚歎道:“想不到河東還有這樣有潛力的年輕旦角。”
錢智民馬上說道:“王二哥,要不,待會請筱燕紅過來一下,王二哥當面提點她幾句?要是有名師指點,這孩子還是很有希望的。”
王禪笑罵道:“去你的蛋,我是什麼名師?”
劉偉鴻笑道:“只要王大老闆肯掏錢,你就比名師還名師。”
“劉二,藝術這個東西,講究的是個天賦。就好像你,花再多的錢,你也成不了名角。”
劉偉鴻哈哈一笑,說道:“我也沒想成名角。”
“劉二,說句實在的吧,你那麼有錢,乾脆在這個筱燕紅身上花一兩百萬,給她在首都拜個名師,再叫程三兒那邊花點功夫,捧一捧,說不定還真能造就出一代名伶。”
王禪裝作很認真地說道。
“你說的這些,你自己都能做,幹嘛尋我開心?”
劉偉鴻反問道。
“得得,今晚上主角不是你嗎?我就是一幫閒。你以爲我不能這麼幹?”
“能。這世上,就沒啥事是王二哥不敢幹的!”
“這話我愛聽。”
王禪便有點得意洋洋的。
錢智民在一旁說道:“王二哥,您還別說,真有人想這麼幹呢。”
王禪頓時來了興趣:“哦,是誰啊?”
錢智民的眼神便向中間那張桌子望去,卻只見黑裙女子正在地頭和沈光華說着什麼,沈光華揮舞着戴着大大金戒指的手掌,很有氣勢的樣子。而他身邊一個跟班模樣的人,便打開隨身攜帶的黑色公文包,取出厚厚一摞百元大鈔,遞給沈光華。沈光華接過去,“啪”的一聲,甩在黑裙女子面前,神色傲然。黑裙女子雙眼光芒大放,諂媚地笑着,拿過了那摞鈔票,又低頭向沈光華說了兩句,笑眯眯的去了,一轉過身便將鈔票揣進了小手包裡。豐滿的臀部宛如風擺楊柳一般,搖曳生姿。
錢智民說道:“沈總一直都對筱燕紅有點意思,說了好幾次,要認乾女兒。還放出話說,只要筱燕紅拜乾爹,他一次性掏五十萬!”
說着,語氣之間頗爲不以爲然。
王禪卻忽然板下臉來,哼道:“老錢,你當我王禪是傻子?”
錢智民大吃一驚,臉色瞬間就變了,連聲說道:“王二哥,不敢不敢,萬萬不敢……”
“哼!你和那姓沈的有矛盾,那是你們的事,自己解決,別扯其他玩意!你以爲這世界上,就你一個人聰明?”
“是是……”
錢智民額頭上冷汗直冒,卻不敢伸手擦拭。
錢智民在河東礦老闆之中,久負盛名,以“儒商”著稱,是公認的“智多星”。他和那些土豹子出身的礦老闆,也確實有很大的區別,下海之前乃是機關幹部。下海之後,短短數年時間,便資產過億。究其原因,除了他以前在機關工作時結下了一張龐大的關係網,還有一點就是他腦子特別好使。今晚上要是揣兜着王禪,將沈光華給收拾了,那可是意外收穫。
不料剛剛將眼藥拿出來,便即被王禪毫不客氣地揭穿了。
王二哥是那麼好哄的?
“老錢,做生意也好,做人也好,都要厚道。不然,你玩不了多久,明白嗎?”
王禪又說道,語氣緩和下來。不管怎麼樣,錢智民也是他嫂子給打了招呼的,王禪不能讓他太過難堪。而且他以前沒有怎麼正兒八經地接觸過真正的世家子弟,還在拿着對付河東省官員們的那一套在王禪和劉偉鴻面前施展,也情有可原。這人總是要經歷過之後,才能真正明白某個圈子裡的人和事。
“是,是,謝謝王二哥教導。”
錢智民額頭上的冷汗流成了河,襯衣也被冷汗溼透了。
王禪這個和他有點“關係”的人,已經給他如此沉重的壓力,那個一直不怎麼和他說話的劉局長,就更加令錢智民緊張不已。
王禪點了點頭,隨即轉向劉偉鴻,說道:“劉二,這麼跟你說吧,老錢在河東搞了兩個煤礦,都是花錢買下來的。現在經營得還不錯,賺了點錢。最近你們督察局在河東抓典型,老錢心裡頭不踏實,想要到你這裡討句實底。你要是覺得沒多大問題,你就點個頭吧!”
看來王二哥終於忍耐不住了,直截了當向劉偉鴻交了底。
劉偉鴻淡然說道:“煤礦不能隨便賣,尤其是上規模的國有煤礦,更加不能賣。這是原則,國資辦老早就發了文件的。河東賣了一百多家煤礦,真正報上來,我批過的,只有九家,其他都是擅自做主。不抓幾個典型,好好處理一下,這股歪風,殺不住!”
這就是實底!
錢智民剛剛平息了一點的冷汗,又開始呼呼地往外冒。
這話牛叉!
坐在他面前的這位,看上去也就二十幾歲,幾乎就是個鄰家男孩,說出來的話,卻如此大氣,隱隱將自己放在河東省的“上級”位置。
王禪也不客氣地說道:“你能把河東省委省政府的頭頭們都換掉嗎?”
劉偉鴻笑了笑,說道:“我需要把他們換掉嗎?”
確實不需要。
只要幾個典型一抓下來,真正着急的,就是河東省委省政府的主要領導。那可是政治影響。真要是國資辦督察局一而再再而三地在河東抓典型,省委書記和省長都必須要對中央領導有個交代的。
怎麼中央的政策,國務院的政策,在你們河東總是實施不了?到底是省委省政府領導商人,還是商人領導省委省政府?
王禪有點惱火地擺了擺手,說道:“劉二,我不跟你爭這些,沒意思。今兒就是朋友聚會。”
我王禪是你的朋友,你看着辦吧。
劉偉鴻點點頭,扭頭對錢智民說道:“錢總,煤礦破產變賣,那是政策不允許的。這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我們支持合營,支持股份重組,但不支持直接賣掉。”
錢智民頓時眼神一亮,連連點頭,說道:“是,劉局,我明白了。我堅決擁護中央和國務院的英明決策,堅決按照上面的文件辦事。”
其實,只要督察局不抓他的典型,這就足夠了。如同劉偉鴻所言,河東全省賣掉了一百多家煤礦,真正經過督察局和國資辦批准的,只有九家。真要是把其他一百多家違規出售的煤礦都當違規典型抓了,顯然是不現實的,只能抓幾個代表。抓誰不抓誰,這纔是他們這些礦老闆最關心的,也全在劉偉鴻的手裡捏着。他錢智民是順利過關還是折戟沉沙,在於劉偉鴻一念之間。
至於河東省自己的清理整頓,錢智民自有辦法去應對,卻是不勞別人費心了。
這邊正說話,那邊卻又有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