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樁成功的“移花接木”，實在令人匪夷所思。在局外人耿鳳凰的眼裡，程序嚴密的職稱聘任，竟然可以買賣？耿鳳凰當晚找到了在槐樹園小學辦公的龍山會。
“山會，你開門！山會，開門！”耿鳳凰敲了敲門。
龍山會倚在牀頭上正批改論文，聽到耿鳳凰喊他，披着褂子慢悠悠地走出來，問：“啊呀！什麼風把你耿鳳凰吹來啦？”
耿鳳凰一句話不說，在龍山會對面坐下，小臉蛋氣得通紅。
龍山會見耿鳳凰不高興，一邊去寫論文，一邊說：“今年只拿論文證書不行，還要交論文原件。這不，龐仙薈又來找我。”
耿鳳凰一把拿過來，放下，心疼地說：“你看你現在累得像什麼？”
“像什麼？”
“像一個沿街乞討的龍槐公。”
“鎮長，你太恭維了。”
“你以後累出腦子病我也不管。”耿鳳凰說着生氣要走。
龍山會勸住，“不是你想象得那麼杯具。天下論文一大抄，就瓶子裝新酒，新瓶子裝舊酒，東拼西揍混一篇罷了。花錢出論文那是龐仙薈自己的事情，我只答應幫她搞一篇。”
“都什麼時候啦！你幫她寫！”
“不就一篇論文嗎？”
“我來問你，你爲什麼把晉級的名額都給仙薈了？”
龍山會一言不發，拿過了論文。
耿鳳凰怒視着龍山會，“九十年代初，因爲貧窮你棄教從商，你所有的榮譽、證件統統給了她這個文盲。雖然檔案由市裡統一保管，控制得相對嚴格，買賣榮譽、頂替名額的情況得到控制，然而龐仙薈很容易將你的名字改了，這個漏網之魚就能混過去。一旦混過去，將來聘任、轉正的，是她！”
龍山會很不以爲然地說：“檔案，上面可以幫她改；晉級，她可以出錢。花這麼大的代價，聘任、轉正應該的嗎？”
“當初順帆姐一氣之下與你分手，你忘了嗎？就因爲你是死心眼的民辦教師。如果，你是公辦，她會走嗎？而今天把晉級的名額又給了她，她轉正了！而你還有這個機會嗎？”
奇怪的是，龍山會對買賣職稱的事情相當地寬容，“這不是很平常嗎，爲何大驚小怪？民不告，官不糾的事情，誰問？收評審費，請客拉票，託關係送禮哪一樣不在光天之下進行？誰避諱了？這不是很平常嗎，你們爲何大驚小怪？”
“你，你這種心態比買賣職稱的醜聞更令人心寒。‘萬世師表’孔子的後裔們如今所能享受的教育資源僧多粥少，爲了能從晉級殺出一條通向轉正的血路，多少黑夜爬格子寫論文，經過多少個嚴寒酷暑換來文憑，爲了一個優秀，龍山槐至今還在醫院裡。你模糊了道德是非，把不是當理講，這是多麼悲哀啊！”
“這不是很平常嗎，你們爲何大驚小怪？”龍山會不斷重複着這些話，“演牀上戲大都是替身，小姨子替姐女扎，上大學可以頂替，司空見慣。爲什麼職稱不能替換？論文不能替寫？”
“你職稱給她了，等她的是聘任，轉正。而你呢？”
“她今年晉了，明年就聘了，後年就轉了！而我呢，假設名額不賣，我拿着，三五年，甚至十五六年都聘不上！也許等到猴年馬月，要聘了，可青年們起來了！退一步說，我晉了，聘了，將來轉了，人家再要三五萬，我有嗎？沒有！我把職稱給她了，論文還是要寫。”
耿鳳凰一把將論文抓過來，狠命地撕了粉碎，扔在龍山會的牀上，見龍山會不予理睬，她又踏上雙腳將撕碎的論文攆了攆，然後拉開窗簾，望着滿天的星斗——少頃，她的眼淚變成星星了。
“他們都託家帶口的，我一個光棍幫這個忙啥錯了？你認爲我願意這樣做嗎？滿街道的人誰不說我靠順帆活着，靠我有精神病的老媽活着，靠那個‘無毒蛇’扶貧活着。我也是男人啊！龍山槐在醫院躺着，我向誰去借？把錢拋出去好幾分的利息，我是民辦教師，誰願意借？我是兄長，我怎麼辦？學校丟了建材、丟了‘根’，卻要扣除老師們的工資。他們答應，只扣我一個人的。假設我被聘任了，轉正了，扣了我的工資還不是等於沒有發？我是槐樹園小學的校長，我怎麼辦？”龍山會非常地激動，按着桌子站起來。
“我爲了你的職稱，我去了山莊，我傷了母親，傷了龐海燕，也傷了龐仙薈。我委屈求全去陪這龐順行跳舞，就想把這個名額……”耿鳳凰低着頭，控制住情緒。
“誰要你這樣做了？你要是我的老婆，我砸了你……”龍山會“啪”地一聲砸碎了辦公桌上的玻璃，看到耿鳳凰氣得發抖，感到自己過分了，一邊去收拾牀上的論文，一邊千叮萬囑：“千萬不要把這事情透露上面去，雖然是瞞上不瞞下的……”
“我是誰？我爲什麼要管你？你賣出去的職稱你說了算！”
“進來的人太多了，不是你一個人能制止的。就算把仙薈扯了下來，我也不能再選上，那錢也沒了！明年還能再聘任我嗎？我還能轉正嗎？龍山槐還能被選聘嗎？”
耿鳳凰望着星空，聽着龍山會的獨白，感到這不僅僅是龍山會一個人的不幸，而是中國教育的一大悲哀。她所知道的只是冰山一角，不知道現在的教育黑幕還有多少，淚水終於流了出來。她跑過去，攔着龍山會的後背，把臉貼在後背上，“對不起，我本來想幫你，卻沒有想到會讓你更心痛，你如果還在乎我的話，把仙薈的錢退了！”
“晚了，我已經交給醫院了。”
“你替我想過嗎？”此時此刻，耿鳳凰感到骨頭肉裡有萬支針錐，一齊在心中翻攪，她拽住了龍山會的手，“走！我們把錢退了！”
“你要幹什麼啊！我不想欠任何人的情，所以……”龍山會摔開了耿鳳凰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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