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里竹林外,清風起,赤色的竹子在風中搖曳,沙沙之聲迴盪開來。
不是天籟,勝似天籟。
而浮邪的心神轟鳴聲,也隨之起伏,在他的世界裡,成了這天籟的一部分。
波及全身,所過之處其身軀所有區域,逐漸哆嗦,思緒也在飛速的消散。
可這消散的速度不快,於是讓他有一些時間去回憶此途。
十里沙,代表了他去的沙漠,百里澤,代表了他逃遁的沼澤,千里墳則是那如似墳頭的禿山,萬里林,就是眼前。
童謠,見證他的一路。
似乎,從踏入沙漠的那一刻起,他的一切,都在對方編織的童謠裡。
這是一種詭異的神權。
它的名字,叫故事。
浮邪腦海的思緒,在意識到這個神權後,徹底的喪失了,腦海一片空白。
目光也都茫然,陷入一種空靈的呆滯,望着眼前的萬里林,望着站在面前的神靈。
對方的身影,無限之大,彷彿掌控了所有,全知了一切。
自己,彷彿成了故事裡的角色,凝望造物。
不能思索,因爲角色的思緒,都是講故事者賦予。
不能動彈,因爲角色的行爲,亦是講故事者所給。
甚至連恐懼與駭然,也都喪失了。
某種程度,這位講故事者,也算慈悲。
此刻,這位慈悲的玉琉塵,右手擡起輕輕一勾,頓時撕裂聲迴盪,浮邪背後的那把長在了身體上的大劍,剎那間與其肉身割裂。
緩級飛起。
在半空中隨着一團團噁心的血肉滑落,露出了其內黯淡的氣泡以及殘塔。
“咦,這裡還有個人呢。”
玉琉塵嘴角翹起,聲音傳出的一刻,殘塔內的許青,默默地站起身,走出殘塔,一步邁出氣泡,出現時,已在了玉琉塵的身前。
“拜見前輩。”
許青低頭。
玉琉塵的出現,不在他的意料之內,他想過會有人救自己,可怎麼去分析,玉琉塵都不可能在內。
即便是這位之前在執劍大帝隕落時,與大帝曾有過合作與相助,但他給許青的感覺,無論行爲還是所想,都是詭異多變。
喜怒善惡,都在其一念之間,捉摸不透。
“這不是執劍的傳人嘛。”
玉琉塵似笑非笑。
許青收起思緒,恭敬一拜。
“前輩救命之恩,許青銘記。”
玉琉塵笑了笑,右手擡起一揮,頓時一根根竹子飛來,在其面前拼湊出了一張竹臺,上面放着五個茶杯。
更有火爐在一旁憑空而出,一個破舊的茶壺在上面被火焰燃燒。
茶壺裡有水,開始沸騰,接着飛出五條水流,分別落在了五個茶杯內,頓時香氣四溢,蔓延開來。
做完這些,玉琉塵盤膝,拿起面前的茶杯喝了一口。
“你說會銘記,是以你如今的神性去記,還是以黯淡就要失去的人性呢?”
許青想了想,從自身的儲物袋內,拿出一張空白的竹簡,右手在上刻下了六個字。
玉琉塵,有大恩。
隨後,許青將玉簡重新放回儲物袋,望向面前的玉琉塵。
"以此物記。”
玉琉塵眉毛一揚,露出玩味之意,仔細的打量了許青幾眼。
“有趣,那麼坐下喝茶吧。”
許青沒有任何遲疑,坐在一旁,拿起茶杯一口飲下。
滾燙的茶水,從喉而落,在體內轟然炸開,形成了熱浪剎那間在其全身蔓延,更是衝擊腦海,將許青從小到大的一切記憶全部翻騰。
這些記憶,如同畫面,在許青心中浮現。
他看到了無雙城,看到了小時候的悽苦,看到了第一次殺人後的沉默,看到了柏大師的死亡,看到了七血瞳的情誼,看到了自己面對紫青時的扭曲,看到了老宮主孔亮修與執劍大帝的身影…….
更是看到了紫玄,看到了靈兒,看到了大師兄……
可偏偏,這些屬於他的經歷,這所有的畫面,如今卻說不出的陌生,就彷彿他在看旁人的人生。
裡面的悲歡離合,難以波瀾他此刻的心。
直至下一瞬,這些記憶的畫面,在那茶水的熱浪下,色彩越發鮮豔,其內跳動出的喜怒哀樂,越發的顯明。
最終,被無盡的放大,成了一個又一個天雷,不斷地炸裂。
轟!
許青渾身一震,他感受到了喜悅。
轟!
許青心神波瀾,他感受到了驚恐,接着是憤怒,接着是駭然,接着是悲傷….
種種人性的情緒與慾望,在這一剎,盡數迴歸。
世界,在他的眼前,與之前不一樣了。
多了色彩。
許青猛地擡頭,呼吸急促,表情也不是如之前那樣的平靜,他感受到了自己曾經不得不壓下的人性,正在升騰。
與被他刻意放大的神性,重新的達成了平衡。
進而更有對浮邪的殺意,在心中無法自控的爆發開來,使得許青猛地轉頭,看向一旁呆滯的浮邪,目中殺機強烈。
但很快,他就深吸口氣,收回目光,望向前方的玉琉塵,起身抱拳,躬身再次一拜。
“多謝前輩!”
玉琉塵喝了口茶,淡淡開口。
“倒也不用謝我,我來此,主因是我好奇。”
許青遲疑,心底思緒轉動,他有些摸不清對方好奇的點是什麼。
“我好奇上荒血肉組成的人,是個什麼狀態,在你之前,此事從未出現過。”
玉琉塵望着許青。
“所以我來了。”
“而實際上,就算是我沒來,救你的人,也快要到了。"
“所以呢,你不用謝我,我可不想和你產生因果。”
許青沉默,看了眼這竹臺上,除了自己與玉琉塵的杯子外,多出來的那三個杯子。
“不過說起來,你這一次的事情,很有趣……”
玉琉塵笑了笑,擡手向呆滯的浮邪那裡一揮。
浮邪身體一顫,感知恢復,身體也恢復了行動,雙眼瞳孔收縮,駭然與驚恐,也隨之歸來。
做完這些,玉琉塵才悠悠繼續說了起來。
“浮邪的那把剪刀雖不錯,但……逃不出我的眼睛,又豈能逃出你們人族那位女帝的眼睛呢,更何況,你師尊可是從始至終,都沒任何聲音傳出。”
“但你可能不知道……你失蹤的這些天,人族與炎月共同傳出了法旨,聲勢浩大至極,完成了一次完美的聯動,讓望古東界統一了意志。”
“震懾了其他區域,也震懾了降臨在你們東界的聖地。”
“同時,以尋找你爲理由,合理的安排了兵力與戰略的佈局,有些地方的佈置……就算是我,也都有些看不清晰。”
玉琉塵讚歎。
許青聽出了玉琉塵的隱藏之意,嘆了口氣。
至於浮邪,聽到了這些,呼吸明顯更爲急促。
“我想你們人族的那位女帝,下一步的行爲,應該是……以你的事情爲由,以杜絕類似之事發生爲由,在展現威懾後,合理且霸道的驅散所有東界聖地吧。”
“如此手段,只需很小的代價,就可初步肅清東界,難怪執劍選擇成全他。”
玉琉塵眯起眼,望向許青。
“就是苦了你呦,這一路波折啊,果然神靈都是無情的呀,慘慘慘。”
許青無奈,看向玉琉塵。
“前輩的這些話,意義深遠……”
玉琉塵聞言,開心的笑了起來,他是故意要去挑撥離間,不爲別的,只爲有趣。
但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許青認真的開口。
“可是前輩,晚輩的格局,沒有那麼小……如真的如前輩所說,那我更相信我師尊那裡,一切都有關注。”
“有沒有可能,前輩的出現,也是在我師尊意料之中呢。”
許青望着玉琉塵,輕聲說道。
玉琉塵眨了眨眼,許青的話語,讓他覺得不那麼有趣了,於是若有所思。
就在這時,浮邪目中瘋狂,趁着這個機會,他忽然身體轟的一聲,整個人修爲與氣息全部爆發,不惜代價,不惜道血,不惜一切,全速倒退。
其頭頂那把大帝剪刀也驀然出現,向着其自身,飛速一剪。
咔嚓一聲,似剪斷了虛無。
浮邪之身,驀然消失。
許青冷眼看去,一旁的玉琉塵,則是看都沒看一眼,淡淡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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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子,我給你講個故事。”
“故事裡有個修士叫浮邪,他走過十里沙,走過百里澤,走過千里墳,來到萬里林,然後迷路了,又憑着運氣挪移了回來,最後爲了答謝,他決定爆一下,開出一朵花,然後喝了我一杯茶。”
玉琉塵話語剛說完,其面前浮邪方纔消失之處,虛無扭曲間,浮邪變的殘破且更爲虛弱甚至修爲都要崩潰的身影,再次顯露。
現身的一刻,浮邪望着好似與自己一個月前離開時沒有任何變化的景與人,其神情駭然更濃,驚恐之意再次滔天。
一個月前,他在這裡剪斷了因果後,不惜爆出剪刀的源,換來挪移。
終逃出此地,隨後一個月內,他經歷了衆多生死,走過了無數區域,直至……又回到了這裡。
此刻顫抖中,他看着玉琉塵,沒有半點遲疑,身軀轟鳴一聲,竟選擇自爆。
這是他如今唯一能想到的擺脫之法。
可下一瞬,當他清醒的時候,眼前的一幕依舊不是他設想中的畫面,所看還是竹林,還是許青,還是玉琉塵。
他,沒有在預定的地點甦醒,而是在此地醒來。
“喝茶吧。”玉琉塵淡淡開口。
浮邪怔怔的望着面前的茶杯,絕望中顫抖將其拿起,苦澀的一口喝下。
與此同時,遠處的天邊,突然成了灰色,好似化作了淤泥,蔓延八方之際,一隻由無數泥人組成的儀仗隊伍,扛着一座神龕,向着這裡走來。
隊伍裡,二牛一臉振奮,滿是喜悅,正向許青揮手。
“小阿青,大師兄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