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林軍的軍營緊貼着南華門,就是那天維軒進來的地方,沒多久兩人就一前一後出了城,守城的士兵看了看兩人的軍服,什麼都沒說。
徐指揮帶着維軒沿着護城河走了一段,忽然停住了,他就地在河邊坐了下來,見維軒還楞在那裡,拍了拍身邊的泥地,道:“過來吧,應該不會嫌髒吧。”
維軒走了過去,也在地上坐下,皺着眉頭道:“徐指揮,不知道你帶我到這裡來,究竟想說什麼,我們好像以前不認識吧?”
“你看我多大年紀了。”徐指揮突然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維軒轉過頭去看他,一頭亂髮下是一張刀刻般的國字臉,平凡無奇的相貌卻反而讓人無法猜到他的真實年齡,維軒看着他深深的皺紋,試探道:“四十?”
“我十七歲從軍,那時候我跟你差不多年紀。現在我已經打了八年仗了。”徐指揮淡淡道,“我叫徐耀亮,京城本地人,兩年前從漠南調回到這裡。實話跟你說,我不喜歡你這樣囂張的小傢伙,但有人讓我在這裡罩着你。”
“明仲大哥?”維軒第一反應就想到了他,心裡有點不爽,他是想完全靠自己的。
徐耀亮沒有接他的話,而是接着道:“我知道你今天第一天來,看到這些會覺得很難相信這是號稱京師最精銳的御林軍。但你要知道,京城已經二十年沒有打過仗死過人了,原來的那些老兵都不在了,現在進來的不是達官貴人的子弟就是些新兵蛋子。哼,御林軍已經死了。”
“……”維軒不知道說什麼好,徐耀亮說這些話的時候,語氣平靜,一點也沒有波動,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維軒不知道他是心死了,還是本性如此。
“我也不知道爲什麼要跟你說這些,平時在軍營裡,可能我一年到頭也說不了這麼多話。”徐耀亮淡淡道,“在漠南打仗的時候我很愛說話,可是到了御林軍,我就忘了這回事了。那個人說你是可以信任的,我就跟你多嘮叨兩句。小子,你想象中的軍隊,打仗,是個什麼樣子?”
“呃,應該就是大軍交戰,場面應該很壯闊吧,會死很多人……”維軒猶猶豫豫道,他還真沒有什麼概念。
“一將功成萬骨枯。”徐耀亮緩緩低下頭去,“我是個粗人,不懂什麼爲國爲民的大道理。這些年看着一個個兄弟來了又走了,我也習慣了。小子,打仗不像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也不知道什麼叫做死人。”
他沉默了一會,低聲道:“那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他們的父母生養他們,耗費十幾二十年的心力,他們也曾哭過笑過,和你同穿一條褲子,面對敵人他們永遠第一個站在你身前,因爲你們是戰友。當他們就那樣死在你面前,我說不出那是種什麼樣的感覺,我只想把擋在眼前的所有敵人全部都殺光。你殺我,我殺你。最後只剩下些什麼?這就是打仗,你不死我就得死。”
維軒看着這個二十五歲的老兵,他感受到了一股濃濃的悲傷,所有的兄弟都戰死了,只剩下自己一個人活了下來,他沒有體驗過那種感覺,但他能理解徐耀亮的痛苦。他拍了拍身邊男人的肩膀,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徐耀亮卻打掉了他的手,冷冷道:“我不需要什麼狗屁的同情和安慰,你給我記住,在你下次踏進那個軍營之前,我們是朋友,一旦你進去了,你就是我的下屬,我說的話就是天,就是一切,天皇老子來了你也得先聽我的。”
維軒嘴脣動了動,沒有說什麼,他站起身來,用不太標準的動作向這個軍官敬了個軍禮。徐耀亮看見了,嘴角咧了一下,算是笑過,道:“回去吧。你跟那些二世祖不一樣,你不要想着在御林軍裡往上爬,混更高的位置,要記住那不該是你應該呆的地方。”
“那我應該去哪?邊軍嗎?”維軒問道。
“看你造化,小子。在此之前,你給我老老實實在我手下聽差辦事,別給那個人丟臉。”徐耀亮也站了起來,“走吧,現在我們回去,你肯定會大吃一驚。”
維軒不明白他說的是什麼意思,老老實實跟着他往回走去,剛走到城門口,遠遠的就傳來了一陣嘹亮的軍隊操練聲。維軒急忙趕到御林軍營,發現門口的四個衛兵,衣裝整齊,筆挺地站着,臉上看不見一絲倦怠。他確實吃了一驚,正要往裡面走,四個衛兵齊刷刷出手將他攔住,喝問口令。
正不知所措間,一個文職軍官模樣的男人走了過來,幾個衛兵看到他連忙敬了個軍禮。軍官走到維軒面前,皺着眉頭問道:“你就是那個新來的都尉?跟我來吧。”
維軒猜到他可能就是剛纔徐耀亮口中所說的“老方”,是來給他登記名冊的,趕緊跟着他走了進去,衛兵也沒有再阻攔。
走進營區,維軒看着空空如也的營房,好奇道:“他們人呢?剛纔不是還在睡覺嗎?”
老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道:“當然是出操去了,沒聽到校場那邊的動靜嗎?”
維軒哦了一聲,心裡不以爲然,以他早上見到的那些兵的樣子,所謂出操也不過就是混混形式,走個過場吧。
老方帶着他到一個小房間裡登記完畢,發給腰牌等身份證明,就帶着他去了校場,一路上通過交談,維軒知道自己這個都尉將要統管的部隊番號:朱雀營第七標隊。御林軍共有兩萬人,分爲青龍、白虎、玄武、朱雀四營,每營五千人,設營指揮使。營下設十個標隊,每標隊五百人,設標長,維軒就是以五品車騎都尉的身份兼任標長一職,也就是說,他能統率的部隊就是五百人。
維軒還在研究五百人的軍隊是個什麼概念,不知不覺間士兵操練的口號聲越來越響,原來已經到了大校場。他放眼望去,不由呆住了:一片極其開闊的空地上,兩萬御林軍將士全副披掛黑壓壓地列成一個個方陣,隨着軍官此起彼伏的口令聲,不斷進行着隊列行進交錯等練習。上萬人整齊劃一操練的聲勢極爲駭人,巨大的聲浪撲面而來,維軒一個鄉下漁民哪裡見過這般大場面,一時不由說不出話來,心裡是滿滿當當的震撼。
“小子,怎麼樣?我說過你會大吃一驚。”徐耀亮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他身旁。
“這……”維軒訥訥地說不出話來,他也不知道說什麼好。
“沒什麼大不了的。”徐耀亮淡淡道,“隊列整齊,看上去很漂亮。這是他們賴以吃飯的傢伙,天天練,練的好也很正常,畢竟天子面前是要拿出像樣的東西來的。這樣的軍隊是不能拉到戰場上去的,不過,誰會管這麼多。”
“呃,徐指揮,我要帶的兵在哪兒呢?”維軒迫不及待問道。
徐耀亮隨手往一個角落一指,維軒擡眼望去,只看到一片跟周圍毫無二致的黑壓壓的人頭,他也不好再多問。徐耀亮知道他在想什麼,解釋道:“第七標隊的標長一職空了有一陣了,一直都是跟着第六標隊一起訓練,現在你來了,等早操結束後我會帶你過去看看你的兵。小子,別心急,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