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越來越深,不知不覺間,連彎彎的明月都已西移,兩支爲了各自國運而奮戰的大軍,竟已戰鬥了整整一天。
吶喊聲廝殺聲已經沒有那麼嘹亮了,因爲極度的疲憊,就連喊殺聲中也帶上了一絲淒涼的意味。鮮血早已染滿了雪地,化成了一地的黑泥,然後又被大雨沖走。雙方輪換着投入了所有的部隊,各自的損失都在五萬人以上,連最堅固的黑熊兵團陣地,都開始出現了鬆散潰亂的跡象。不過羽軍也沒有能力再擴大戰果,因爲他們也同樣疲憊不堪,只是不甘之前付出的巨大代價,仍在咬牙硬撐。
兩軍交戰的主戰場在豫京城北,因爲只有這個地方有着大片的開闊平原地帶,適合大軍團作戰,而豫京的城東和城南,都是險要的崇山峻嶺,城西則是一片密密麻麻的叢林,不僅無法進行騎兵作戰,就連普通的攻城器械都運不進去。
皎潔的月光照在被雪掩蓋的叢林中,看上去似乎毫無異樣。若是觀察的仔細,會發現原本應該是陰暗無光的茂密叢林中竟有些星星點點的反光,頗像螢火,但又絕不是正常的自然反光。
“嘎——嘎——”忽然一聲鴉叫,空氣中似乎瀰漫着不安的氣氛。此處是叢林的邊緣地帶,再往外就到了平坦的官道上了,這裡距離豫京西城最近的城門嶽華門已經只有幾裡地,雖然北城已經打得不可開交,此處的崗哨仍然不敢有所懈怠,幾個塔樓上輪崗的衛兵按部就班地輪着值哨。
“嗖——”一支羽箭忽然從暗中飛出,準確地釘住了距離最近的塔樓上值哨衛兵的咽喉,那個年輕的士兵眼珠暴突,一臉猙獰地捂着喉嚨,發出“嗬嗬”的聲音,一頭栽了下去。
人體墜落砸出的悶響驚動了其他哨兵,馬上有人警覺地從其他塔樓射出響箭,通知情況,同時遙遙聽到有人詢問的聲音。
林子裡的星星點點的閃光猛地亮起,一陣巨大的動靜傳來,倏爾竟從林中開出了一支披堅執銳的軍隊,原來剛纔那些閃光是這支軍隊盔甲的反光!
這支部隊人數在五千左右,士兵身穿淺灰色盔甲和淡紫色披風,手持步兵圓盾和刺槍,腰間還彆着短刀,隊伍中間有專人負責運送攻城用的雲梯器件。這些人素質極高,竟在行軍中就開始了雲梯的組裝,仔細看去,他們的臉上帶着漠然的神情,任何口令只需要指揮官一個動作示意,所有人就會整齊劃一地完成,顯然是一支紀律性極強的精銳部隊。
沒錯,他們就是羽國中央軍賴以起家的最強骨幹——神羽衛!
神羽衛的職責是護衛皇室,相當於御林軍的角色,但這支御林軍和一般的御林軍不同的是,他們還保持着每年都要把部隊拉到邊境實戰的傳統,再加上非常嚴格的選人標準,所以神羽衛確實是名副其實的強軍,不是什麼繡花枕頭。
只不過,這次負責指揮寧陽衛的譚超專門將神羽衛作爲一個單獨的戰鬥序列使用,就是爲了在正面戰場打不開局面的時候,作爲奇兵偷襲豫京!
更令人震驚的是在這支神羽衛前面領軍的主將,中等身材,有點偏胖,略顯陰沉的臉上許多皺紋使他看起來比真實年紀要蒼老一些,再仔細看他的面容,赫然竟是南方軍的三把手,官至從二品副都督的蔣文瑞!
身爲南方軍的副都督,在這次出征之前,蔣文瑞被寧子藺安排鎮守谷陽關,負責後勤補給和後方大本營的安全,爲何會擅離職守,出現在這裡,還成了神羽衛的領軍主將?
如果用這個問題去問蔣文瑞本人,他是萬萬不想提起的。除了不是自願的原因之外,箇中隱情,不足爲外人道。
蔣文瑞,羽國懷州人,當然彼時還是端末帝的時代。他出身寒門,五歲那年就因家鄉發生饑荒,父母餓死,被迫從小流浪乞討。一年後輾轉流離到較爲富庶的平揚,因爲一系列的機緣巧合,在快餓死的時候被貴人所救,免於一死。
之後的四年,他一直在這位貴人的私人宅邸中生活,進行各種奇奇怪怪的訓練,直到十歲那年被送回羽國。當時端朝已經基本解體,羽憲辛的三雄爭霸時代剛剛開啓,國力最爲貧弱的羽國正在大肆招兵買馬,蔣文瑞就是在那個時候加入了寧子藺麾下的南方軍,在隨後的戰爭中憑藉戰功一步步晉升到副都督的職位。
然而沒有人知道,這個堂堂的羽國副都督,竟同時也是憲國皇帝安排在羽國的職位最高的密探!因爲當年救他的那位貴人,便是憲國的開國皇帝,當今靖平皇帝的父親,安晴明!
蔣文瑞死心塌地爲安晴明效忠,不光是因爲對方的救命之恩,也是因爲自己有太多把柄握在對方手裡,他若敢背叛,只會死得更難看。所以安氏皇室對蔣文瑞提供的情報十分放心,當時靖平力排衆議決定率軍親征谷陽關,也是蔣文瑞的密報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
就在蔣文瑞自以爲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密不透風,自己也會平安地一直做自己的羽國副都督的時候,一封來自女皇親筆的密信,卻將他打入了萬劫不復的深淵。
原來女皇早已懷疑他的身份,尤其是御水親自秘密打探了他在平揚的一段經歷之後,便在他身邊佈下了許多耳目,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當日他的密報剛剛發出,幾乎是同一時間,另一封舉報他的密報便飛向了寧陽皇城,這個憲國最大的密探暴露在了女皇眼前。
當時申姌女皇沒有立刻揭穿他的身份,自然是爲了收取更大的回報,帝王心術的老辣在這一刻顯露無疑。果然,南征時寧子藺帶上了自己的親信,副都督鄺飛揚,而把穩重的蔣文瑞留在谷陽關鎮守。女皇趁機密信蔣文瑞,揭穿他的身份的同時,又“皇恩浩蕩”地給了他一次贖罪的機會——秘密率神羽衛偷襲豫京。
當然申姌忍了這麼久並不單只是爲了這個目的,否則以羽國的軍力,怎會連一個突擊隊長都選不出來。她給蔣文瑞的真正任務,是一個絕對機密,只有他才能完成的極其艱鉅的任務。
不過要完成這個真正的任務,第一步便是要襲破豫京城,消滅辛國軍隊的主力。蔣文瑞也深知隨尹行不好對付,所以他現在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戰場上,帶着神羽衛埋頭猛衝,只一盞茶的功夫便一路衝到了城下,趁着辛軍守城兵力還沒調動到位,發動了閃電般的突襲。
羽軍的準備工作做得十分充分,連攻城雲梯都已經架好,還沒等守軍反應過來,神羽衛的士兵已經如同螞蟻一般往城牆上攀去。他們攀爬的速度非常驚人,等辛軍的軍官呼喝着組織士兵抵抗的時候,神羽衛的先鋒已經把閃亮的刀鋒架到了守軍的脖子上,兩軍在城頭開始了激烈的肉搏戰,不時有人慘叫着跌下城樓,摔成肉餅。
“快,快,火油塔!”混戰中有辛國的軍官吼了起來,立刻就有士兵衝到角樓處,這裡是整個城牆向外延伸的部分,原本的作用是增加守軍對攀爬城牆的敵軍的攻擊力,現在又額外搭建了幾個臨時的塔樓,上面安置了不少小型車弩,還堆了許多火油罐。這些火油塔的作用就是當局勢難以收拾的時候,用來無差別攻擊整道防線上的敵軍,以求棄卒保車,達到暫時阻斷敵人攻勢的作用。爲了配合這種大威力的武器,城牆上還挖了幾道淺溝,用來讓火勢蔓延得更快。
沒想到辛軍還沒來得及用上它,就聽到空中傳來幾聲瘮人的嘶鳴,那鳴叫聲十分淒涼沙啞,所有人心裡下意識地一寒,就看到幾道巨大的黑影呼嘯而來,掠過蒼茫的夜空,急速俯衝,狠狠地劃過這些臨時搭建的木塔樓。塔樓發出幾聲不堪重負的呻*吟,便轟然倒地,大堆的火油罐被打破,火油傾倒在地上,被幾個撞翻了的火把點着,迅速地燃燒了起來。
“翼狇!是翼狇!”有些老兵絕望地大喊了起來,飛羽衛的翼狇騎士,終於在這致命時刻亮出了鋒利的爪牙!
幾個負責操作車弩的士兵淹沒在火海里,慘叫了幾聲便化成了黑炭,即便是在雨中,被火油引燃的大火也難以熄滅,火勢很快蔓延到了角樓和城樓上,在短短的時間內,整個豫京的西城城牆燃起了熊熊大火,火光沖天!
與此同時,在北城最高的一座城樓內,大辛國的皇帝隨尹行獨自一人,一身黑袍,站在一塊寬闊的露臺上,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城下慘烈廝殺的戰場,西城那麼大的動靜,他卻絲毫沒有轉頭去看一眼的意思。
他的身邊點着幾百根蠟燭,足以將這塊不大的空間照亮,如果此時有人看到這一幕的話,一定會大吃一驚,因爲這個地方佈置得實在是太詭異了。
四方型的露臺上,黑沉沉地豎立着兩排巨大的石頭刻的雕像,左右各三個,這些雕像的形象各不相同,在燭光的照耀下並不分明,但依稀可以看出,有惡鬼的造型,有猛獸的造型,甚至也有人的造型,六座石像呈一個詭異的造型將黑袍的隨尹行圍在當中,在這六座石像的周圍,六十四面黃旗幡以奇兵遁甲的方式列成一個八卦大陣,隨尹行的身形,就在這個旗陣中心若隱若現。他的手中緊緊握着黑幽幽的魅神木,手裡端着一個小小的計時沙漏,不知道在想什麼。
如果有熟悉道家陣法的高人看到這個陣勢,一定會驚得連下巴都掉下來,這個陣法,叫做六道輪迴陣,乃是禁忌中的禁忌,因爲這個陣法的作用,是溝通六道,從往生之門裡召喚出不屬於這個世界的可怕之物爲己所用!六道輪迴陣在歷史上僅僅現世過一次,那一次的結果是半個大陸生靈塗炭,上千萬的無辜生命成了此陣的犧牲品,而此時又在這個要命的時候重新現世,這一次的結果,會像上一次那樣慘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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