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號,十一月份的下旬悄然而至,今天是工作日的最後一天,星期五,也是我期待着方凱出現在公司的一天。
上午九點半,潤佳廣場又派人過來了,這次不僅僅是那兩個項目經理,還有他們公司的另一個高層和一個律師,馮總監和其他的一些高層去了會議室接待他們。
這又是一個漫長的協商會議,我給方凱打了電話,想告訴他儘快過來公司處理事情,但他的手機提醒關機了,我的心底沉了下去,現在我也沒辦法了。
我在公司門口那等待着他的出現,又去了電梯口旁邊的通風口處抽了兩根菸,就連原本在揚州旅遊的餘瑤都收到了風聲,並且和我聯繫說,現在已經準備上飛機趕回廣州了。唯獨林基,自從那次他辭職離開了星辰國際之後,一直杳無音訊,再也聯繫不上。
在我焦慮的等待中,十點半的時候,電梯“叮”的一聲響了起來,我期待的目光看了過去,果然,方凱終究還是出現了!
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昨天的一樣,也許是爲了減少其他人的注意,他連家都沒回。
“你怎麼纔過來,潤佳廣場的人又過來了,而且這次來的人除了另一個高層,還有一個律師,我打聽過了,那是他們潤佳廣場聘請的知名律師。”我走上去,神色擔憂地看着他說道。
方凱看起來臉上的表情倒是比我淡然多了,“抱歉,我手機沒電了,所以不知道你給我打了電話。”他擡起手來擺正了鴨舌帽,接着和我一起走進了公司裡面。
他一進到公司的辦公室裡,幾乎所有人都從忙碌的狀態中擡起頭來看向了我們,神色中或是驚訝,或是譏笑着,等待着看這一出好戲。
我帶着方凱去到了他們開會的會議室,發現他們已經都站起來了,說明會議即將結束。我敲了敲門,和他一起進去了裡面。
“喲!終於按捺不住了啊!我以爲你要當縮頭烏龜躲一輩子呢!”其中一個項目經理說道,那人好像姓何,但我不太記得了。
方凱做了個深呼吸,把那頂鴨舌帽摘了下來,說:“所有的責任我願意一個人承擔,這和星辰國際的名譽以及涉及的同事無關,都是我自己一個人的所作所爲。”
“你一人承擔?呵呵,你承擔得起嗎?!知不知道你聯合那些偷工減料的商家都是慣犯來的,他們已經被我們舉報了,現在警方都已經介入處理了,你不僅私吞了我們公司項目經費十八萬,還在偷工減料的過程中造成我們公司項目執行組的一個同事在現場佈置的過程中受了傷!這已經嚴重觸及了法律的警戒線,你完蛋了!”另外那個陌生的男人憤怒地對方凱呵斥道,他應該是來的這一行人裡面級別最高的一個,當他一說話,其他人都安靜了下來。
方凱表情苦澀,沉默了一會,他目光堅定地看向了那個男人,說:“這是我自己犯下的錯,在我過來的時候我已經向公司的馮總監發了辭職信,在那一刻我已經不再是星辰國際的員工了,希望你們不要牽扯到其他人和公司身上,我願意自己一個人承擔!”
在那一瞬間,星城國際的高管們都看向了方凱,這一番話讓他們的臉色變得複雜起來,顯然都沒有想到方凱會勇敢地站出來直面自己犯下的錯誤,連我自己都覺得驚訝,唯獨站在後面的李子傑,嘴角上還留着一抹冷笑。在我們昨晚談完話之後的這一夜裡,他到底發生了什麼,讓他的態度轉變這麼大。
“行,看在你肯承認的份上,我們不追求星辰國際的責任,但你,是逃不掉的了,我們來的路上已經報警了!”客戶方那個具有話語權的男人臉色嚴峻,把話說完便走出了會議室。
與此同時,JC正好帶着人過來了,這是其他同事臨時通知的。在他們坐電梯上來的時候,方凱表示讓他和我在會議室裡私聊幾句,其他人猶豫了會,最後安南華點頭表示同意了,讓其他人都離開了會議室。
等到其他人都離開了會議室,方凱苦澀地笑了笑,從衣服的裡袋拿出了一張銀行卡,“程庭,我方凱這輩子沒有求過幾個人,這次我向你開口了,這張銀行卡是我這些年攢的所有錢,我把車賣了,原本打算買房的錢也都在這,這臨急臨忙的,我也找不到其他可以信任的人,你回去幫我把這張銀行卡交給我的未婚妻,密碼是她的生日,在銀行卡後面有她的聯繫方式。”
我一時語塞,遲遲沒有把他手裡的銀行卡接過去。
見我不說話,方凱又笑了笑,擡起手把銀行卡塞到我的手裡,“你放心,這卡里面的錢都是乾淨的,我私吞項目經費的那些錢都在另一張卡里,回頭我會把那些錢都交給J方的。”
這時,人事部的同事走過來敲了敲門,告訴我們JC的人上來了,叫我們儘快聊完。
“有煙嗎?給我根菸,進去之後可就不能享受咯!”
我心裡很不是滋味,但還是動作木訥地拿出一根菸遞給了他,順便幫他把煙點上,JC也正好在這時候走進了會議室,說明了理由之後,給方凱戴上了手銬,帶着他走了出去。
在他被JC帶走的那一刻,他朝我釋然地笑着,那是一種……看淡了世態炎涼的笑意,這世間似乎再也沒有什麼值得他牽掛的東西了,如果有……我低頭看了看手裡他遞給我的銀行卡,那張卡上還有他殘餘的體溫,可想而知對他來說是有多麼的重要。
這一切都是有因果關係的,如果不是遇到鼎輝集團和星辰國際“開戰”了,公司也不會進行內部改革;如果不是遇到這麼嚴峻的改革,方凱和其他人也不至於這麼早就露出了人性背後的真面目,爾虞我詐、不擇手段;如果在公司內部調整這段時間,方凱沒有遇到她女朋友和家裡的催婚壓力,他也不至於這麼缺錢......如果,可惜沒有如果,在我們走的每一步裡,腳印下都是命運在冥冥之中給我們早已寫下的安排。
……
一個星期後,我和餘瑤都去參加了方凱最後的庭審,法院給他判處了三年零六個月的有期徒刑。在整件事情發生的過程中,林基自始至終都沒有出現在我們所有人的視野裡,後來聽一些同事說,林基回了老家做着土建的苦力活,很難想象以他的性格會選擇做這類型的工作,大抵都是生活所迫吧。不幸的是,在一個工地加班的夜晚,他和其他工友負責把新運來的鋼筋搬上去,可他卻出了事故,雙腿被鋼筋貫穿了過去,從此只能靠輪椅來走路,而在他出事的那一天,正好和方凱被匿名舉報的時間相差無幾。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
那天我和餘瑤在法院門口聊了一會,她說她下個月就要和許德明結婚了,不過她並沒有給我發請帖,因爲他們打算旅行結婚。我送上了衷心的祝福給他們,希望他們可以早生貴子。餘瑤淺淺一笑,說還沒打算那麼早要孩子,兩人打算先把各自想去的地方都去一遍再說。
在我們短暫的談話間,我生平第一次見餘瑤在我面前點燃了一根女士香菸,那根菸抽完她就走了,我們的聊天也就僅在一根菸的時間。
自那以後,我再也沒有見過她,她也已經和自己愛的人一起比翼雙飛了。我也知道,自那一刻開始,曾經星辰國際策劃部的C組,從今往後就徹底散了。
……
出來工作快要滿兩年了,而在今年的十一月份裡,最後的這一個星期卻發生了讓我足以改變心態的事情。在生命面前,一切都顯得卑微,但相反過來,我也認識到了人的生命是如此的脆弱。“社會”這條路,也許沒我們想的那麼兇險重重,但在路上它也絕對不會溫柔對待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