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真清二十二歲時晉升頂級高手,爲沒落許久的嶽山派注入新鮮血液。但那個時候,嶽山派威名與玉皇派、懸空寺、上清派等相差無幾,天下第一還是威震四海的安州孟定海。
袁真清代表嶽山派,親眼見證孟定海的絕世英姿,親眼見證燕州樑的興起與落寞。
袁真清不如燕州樑,燕州樑又不如安州孟。
傳說中的魔教教主,又強於安州孟。
袁真清清醒明白,他雖然號稱天下第一,卻從來不曾觸及武學的真正極限;他的天下第一,純屬於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
但賀路千不同,袁真清以賀路千的戰績細節對比印象中的安州孟、燕州樑,驚恐發現賀路千的武學成就遠遠超過了孟定海;再蒐羅嶽山派秘藏的魔教教主相關資料,他的戰績細節表現也顯然遠遠不如賀路千。
魔教教主已是無法想象的高峰,賀路千卻更在魔教教主之上。
袁真清九歲習武,十八歲晉升掌門級高手,二十二歲晉升頂級高手,三十歲晉升超品高手,結果卻努力一輩子也沒能追上燕州樑。就像凡人有凡人的極限,俠客也有俠客的極限,沒辦法無休止地不斷進步。
越靠近極限,提升難度越高。
單義信的武學天賦的確強得可怕,十八歲時就已晉升超品高手,其練武十三年相當於袁真清練武二十年。可袁真清注意到,單義信突破天門之後,他的練武效率已經肉眼可見的大幅度下滑。即使單義信的練武效率不再隨着武功增高而繼續降低,他也得最少十五年苦功,才能艱難追上巔峰時期的袁真清。
可是,追上袁真清又能如何呢?
邁過燕州樑、安州孟、魔教教主三座大山,單義信也不一定能夠威脅到賀路千啊。而若耐心等三十年五十年,等到單義信四五十歲時抵達巔峰,與間接熬死賀路千有什麼區別?
袁真清已經放棄正面擊敗賀路千的念頭。
袁真清更希望單義信能夠耐心熬死賀路千,而後率領嶽山派王者歸來。之所以時時刻刻鼓勵單義信,則是因爲練武很苦,劍法需要時時溫習,內功需要時時微調,沒有大毅力和堅韌的意志,很難堅持數十年乃至一生;是因爲漫長黑暗裡苦等,人心非常煎熬,嶽山派及附屬門派都需要一盞希望明燈。
單義信是嶽山派的希望。
沒了單義信這盞希望明燈,嶽山派就可能在漫長黑夜裡漸漸凋零,回到袁真清拜師嶽山派那時候的沒落。
袁真清非常重視單義信。
驚駭意識到襲擊者是賀路千,袁真清顧不得猜想舒立言、舒三娘夫婦是死是活,立即緊急大呼:“快退,是賀路千。”
可惜,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單義信,已經興致勃勃衝向賀路千。
單義信躲在後山悄悄練到超品高手,才被袁真清允許走出嶽山派積累實戰經驗。成州到雲州,單義信強勢擊敗了一位又一位江湖名宿,進而不由自主地泛起小覷天下英雄的傲慢。發現賀路千武功高強,單義信第一個念頭不是危險,而是見獵心喜想與高水平對手切磋一番。
單義信情緒激動地握緊手中長劍,加速衝向賀路千:“我來會會你。”
過於激動的單義信,直接忽視了袁真清的緊急大呼。
袁真清並不擔心桑興清,桑興清實戰經驗豐富,又以“三十六計,走爲上計”理念努力苦練輕功身法。桑興清十年前就鬥不過賀路千,遠遠瞧見賀路千刀下無一合之敵,他肯定第一時間如泥鰍般跑掉。袁真清緊急大呼,提醒的就是單義信。可惜提醒無用,單義信竟然繼續往前衝。
袁真清不允許單義信死。
顧不得悔恨沒能讓單義信早日學習江湖險惡,袁真清連忙不惜留下後遺症,爆發施展出他的保命絕招。
袁真清把他的《紫霞寶典》內功心法運轉到極致,面孔、脖頸,再到裸露在外的手臂與手,全都快速變成紫紅色,彷彿袁真清變身成了小紫人。與此同時,袁真清不顧年老體衰和修爲不到家,不顧嶽山派鎮派絕學《長生遺圖》的巨大消耗,直接施展出他最強的劍招:長生七式。
長生劍訣第一式,天一生水!
《紫霞寶典》激發的紫紅色血氣,順着劍柄向劍刃上蔓延,瞬間讓平凡無奇的鋼劍變成一柄瀰漫着紫紅色血氣的血劍。
今日之戰,是袁真清心中的生死之戰,烈度與昔年濟州切磋不可同日而語。袁真清後發先至,左手揮拳撞開單義信,右手持劍凌厲攻向賀路千。王宮侍衛都是戰五渣或低段位俠客,他們手中的銃就是銃,劍就是劍,不會劍氣縱橫,也不會各種變身。袁真清的紫紅色血劍,彷彿黑白照片裡突然閃現彩色,驟然吸引無數人的注意。
賀路千尤其驚訝。
不是驚訝袁真清變成紫人。民願世界之所以有掌門級一說,就是因爲12戰以上的俠客,能夠運用內力製造種種奇景。變成紫人沒什麼好奇怪的,還有一些武功,據說能夠讓俠客變成黑人、藍人、綠人等。
也不是袁真清的劍招有多麼精妙。刀劍這種武器,說來說去最重要的始終是出手速度和出手角度。就像火銃,它的傷害原理說起來不過是向目標投擲鉛彈,只因爲鉛彈速度夠快,它才能發揮出遠甚於刀砍、劍刺的破壞力。
賀路千驚訝的,是袁真清的紫紅色長劍竟然附帶了稀疏的民願。
不是民願詛咒式民願堆積,而是像民願制裁式民願應用。
袁真清的劍刺,駭然稍稍觸及了民願規則。
哪怕賀路千獲得民願核心體系補償,他也只能模糊感知民願規則,而無法運用到刀法、拳法。袁真清又不是一國之王,且如今只有48戰,他何德何能逾越民願規則調動民願?
當然,驚訝歸驚訝,賀路千並沒有停止他的攻擊。
殺了袁真清,再在無間地獄裡將他復活,照樣能夠審問出真相。
賀路千忌諱紫色長劍的未知民願波動,橫移數步避開袁真清的刺擊。
賀路千的躲避直接令單義信逃過一劫,袁真清匆忙第二次警告單義信:“快走。”
桑興清也及時撲了過來,拽住單義信就跑:“快走。”
袁真清的爆發和桑興清的果決,令單義信遲遲意識到他的魯莽。單義信曉得袁真清的爆發狀態不能持久,如此拼命施展長生劍訣,肯定是遇到了無法想象的危機。單義信連忙將切磋念頭拋在腦後,慌不擇路地跟着桑興清逃出成王宮。
鏡頭回到賀路千與袁真清的對決。
袁真清把賀路千當成前所未有的強敵,一擊未能得手,立即施展其它劍式。
長生劍訣第二式:道法自然。
長生劍訣第三式:精食萬化。
長生劍訣第四式:降龍伏虎。
袁真清對賀路千的未知威脅,僅限於紫紅色長劍附帶的稀疏民願,他的移動速度和出手速度都遠遜於賀路千。長生劍訣第一式到第四式,賀路千全都從容避過袁真清的四次迅捷刺擊。
袁真清沒有驚駭賀路千武功高強,也沒有因爲他的保命絕招長生劍訣無效而絕望。
袁真清盡己所能地拼命施展長生劍訣,渴望手中長劍能夠阻遏賀路千,渴望賀路千被他的劍法吸引,間接爲單義信爭取十餘分鐘的逃跑時間。可惜,賀路千無意在紛亂中觀摩長生劍訣。趁着袁真清改變劍招間隙,賀路千探手抓住一名侍衛,而後以這名侍衛爲盾牌硬擋袁真清的紫紅色長劍。
避過袁真清的紫色長劍威脅,他在賀路千的眼裡,不比舒立言強多少。
尋機一式斜斬,賀路千就把袁真清從腰部斬爲兩截。
簡單到枯燥,揮刀一次即可。
簡單到無聊,弱如尋常侍衛,強如舊時天下第一,賀路千全都一招秒殺。
一擊得手,賀路千懶得確認袁真清的生死,繼續追擊試圖遠遁的桑興清和單義信。
這時候,趁着賀路千搏殺袁真清短短三秒時間,桑興清已經拽着單義信靈活狂奔九十餘米。但兩人的速度僅僅只有每秒30米左右,賀路千全速追擊的話,十秒時間就能追上他們。追擊四五秒,桑興清很快意識到他與單義信沒有希望同時躲過賀路千的追殺。
瞬息之間,桑興清做出選擇。
桑興清一掌拍在單義信身後,以他的掌勁推力爲單義信加速:“不要回頭。”
桑興清則藉助掌勁反作用力向後疾退,攔在賀路千與單義信中間。
桑興清突然褪去長袍,奪來一柄火把橫至胸間,照亮自己的面孔和上身:“賀路千,看這裡。”
桑興清沿着胸膛,奇怪纏繞一圈竹筒。
觀乎竹筒的奇怪造型和正在滋滋燃燒的引火繩,內襯捆縛的七八根竹筒或許是改良型的手榴彈。
賀路千腦海裡閃過疑惑,竹筒能夠製造手榴彈嗎?
或者,只是看起來像竹筒,內裡其實另有乾坤。
賀路千沒有時間探索真相。
桑興清把引火繩滋滋燃燒的竹筒手榴彈取出,以暗器手法擲向賀路千。
繼之,桑興清又點燃一根總的引火繩,令身上其餘竹筒手榴彈也都滋滋燃燒起來,同歸於盡般衝向賀路千。
手榴彈對俠客的威脅非常有限。
手榴彈作爲俠客手中武器時,它能夠彷彿小炮般羣攻一堆又一堆普通士兵。賀路千當年孤身獵殺炐朝官兵和安車骨蠻兵時,沒少用手榴彈對付各種各樣的小型堡壘。但手榴彈太大、太沉,很難當作暗器攻擊俠客。除非進行以十計算的飽和攻擊,否則俠客在手榴彈飛來這段時間裡橫移數十米,就能輕鬆避過手榴彈威脅。
再者,內功高到賀路千這種程度,手榴彈近距離爆炸也很難突破護體罡氣防禦。
但民願世界有許多稀奇古怪的暗器和毒藥,誰知道竹筒手榴彈有沒有藏着其它致命威脅。賀路千不敢硬接奇奇怪怪的竹筒手榴彈,索性按照俠客慣例,橫移避開竹筒手榴彈的襲擊。而後,竹筒手榴彈意料之中落空,轟的一聲炸開。
出乎意料,竹筒手榴彈好像只是普通的手榴彈。
或許竹筒材料不適合,或許竹筒手榴彈另有其它缺陷,竹筒手榴彈的威力甚至相當弱小,粗估大約相當於涳國制式手榴彈的三分之一。不過,桑興清的內襯捆了六七根竹筒手榴彈,如果被桑興清同歸於盡念頭抱住,未必不能傷到賀路千。
可話說回來,桑興清有能力抱住賀路千同歸於盡嗎?
賀路千泛起疑惑:“竟然捆着一堆手榴彈向我衝鋒,難道桑興清誤會我輕功偏弱,他至今尚能保持速度優勢?”
無論桑興清怎樣想的,些許竹筒手榴彈不可能嚇到賀路千。
桑興清悍不畏死地衝向賀路千,賀路千也一臉平靜地迎着桑興清向前衝。
距離接近到三十米左右,兩人幾乎不約而同地互相丟出暗器,兩隻袖箭飛向賀路千,一柄飛刀飛向桑興清。桑興清射出兩隻袖箭,突然右手一扯,捆縛六七根竹筒手榴彈的內襯竟然被他輕而易舉撕了下來。繼袖箭之後,即將爆炸的六七根竹筒手榴彈也隨着內襯,被桑興清丟向賀路千。
果然不是同歸於盡。
賀路千斜着向前疾奔,輕鬆躲過了袖箭,也輕鬆躲過了手榴彈。疾奔過程中,七八根手榴彈轟然連續數聲爆炸,刺鼻的煙幕瞬間瀰漫十餘米範圍。
竟然不是手榴彈,而是煙霧彈。
不。
不是煙霧彈。
是毒氣彈。
煙霧疑似摻雜了什麼毒氣,接觸煙霧的侍衛相繼痛苦地咳嗽起來,迅速喪失了戰鬥力。
而且,煙霧擴散速度極快。即使眼下只有二三級輕風,煙霧也能以肉眼可見速度向賀路千方向迅速擴張。煙霧阻遏了視野,侍衛咳嗽嘈雜聲掩蓋了聲音回饋,賀路千一時間竟然找不到了桑興清。
賀路千正在琢磨圍繞煙霧尋找桑興清的蹤跡,還是追擊已經失去身影的單義信,遠處突然傳來單義信的嚎哭聲音:“大師父!二師父!”
單義信竟然逃而復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