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你陰謀詭計萬般,我自一劍破之;任你無敵天下,也難逃我智者佈局。
這兩種說法,都各自走向極端。
現實世界裡的博弈,很少出現這樣極端化的情形。絕大多數時候,智慧與武力的乘積,更能決定雙方博弈的勝敗。例如炐朝與安車骨之間的戰爭,炐朝文武百官施展了以百以千計的陰謀詭計,結果卻是從一個失敗走向另一個失敗。
又例如舒立言除魔衛道隊伍,他們又是利用胡進文佈置陷阱,又是故意示弱暗藏奇兵袁真清,計策可謂準備的非常充分。結果呢,袁真清還不是乖乖簽署北疃協約,最後主動退出濟州。
只有武力不行,只有智慧也不行。
武力與智慧的乘積,才能決定勝敗。
賀路千擁有單兵極限武力和常人智慧。
賀路千相信,他的武力與智慧乘積,絕不會弱於幕後黑手太多。
所以,賀路千探得陰影襲來,非但沒有恐懼後退,反而騰起爭勝之心:“如果你們想逼我站隊祁鎮舊部叛軍,那麼恭喜你們,你們成功了。接下來,咱們就以燕來郡城得失鬥一場吧。我倒要看看,你們這羣藏在陰暗角落裡的陰謀家,能否把我逼到地獄小宇宙裡避難。”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賀路千對濟州刺史的文書視之不見,移駕到與燕來郡城相鄰的芝海縣,有條不紊地制訂收編祁鎮計劃。
數日後,水雲鬆捧着一個木匣,風塵僕僕趕到芝海縣。水雲鬆顧不得喝口水休息,即時求見賀路千:“燕來郡城衆將已然歃血爲誓,答應門主提出的所有條件。”
賀路千點了點頭。
魏武圖叛軍的妥協,在賀路千意料之中。
祁鎮軍民大抵都是逃難燕民,與安車骨有着各種各樣的血海深仇。除非窮途末路再沒有其它希望,魏武圖叛軍纔會絕望投降他們的舊仇安車骨苟活。如果炐朝官兵願意以合適條件招降魏武圖,魏武圖極大概率早就投降了事。
水雲鬆又將雙手捧着的木匣,獻給賀路千:“門主,這是魏武圖給你的歉禮。”
賀路千並沒有好奇追問木匣裡裝的是什麼。因爲空獄門有着相對完善的安全制度,但凡存在威脅的匣子、箱子、武器等,都會由安全部門層層審覈,確定它們不會稍稍威脅到賀路千的人身安全。水雲鬆求見賀路千的等待期間,安全部門已經提前打開木匣檢查,並把結果早早傳給賀路千:木匣裡裝着一顆人頭。
賀路千示意水雲鬆打開木匣,遲遲詢問說:“魏武圖爲何送我一顆人頭?”
水雲鬆整了整衣飾,肅然語氣介紹匣中人頭的身份:“門主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叱責,令魏武圖非常羞愧,當衆自扇巴掌:‘縱兵劫抄燕來郡城,固然有這樣那樣的原因,卻終究是我無法洗去的罪孽。我這樣殘害百姓,何異於胡虜安車骨?’”
“隨後,魏武圖設香壇祭拜燕來郡死於前年兵亂的冤魂,跪地磕頭說:‘我御下不嚴,以致縱兵爲禍,殺傷無數百姓,百死也不得洗去罪過。但兵禍之罪,皆在主將,請燕來百姓及天下人罪則只罪我一身,莫要牽連祁鎮十餘萬無辜軍民。’”
“祭拜完畢,魏武圖即時在香壇前揮劍自殺。”
“這顆頭顱,就是魏武圖的項上人頭。”
“魏武圖自殺前,曾牢牢握着我的雙手,拜託我務必代表他向門主致歉。魏武圖說,兵禍之罪,罪皆在他魏武圖一人,願以死謝罪;請門主念在祁鎮北都督義信份上,務必拉燕來郡兩萬軍民一把。”
匣子裡裝的竟然是魏武圖的人頭。
魏武圖這位叛將首領竟然自殺了。
太出乎意料了。
以賀路千對魏武圖的瞭解,魏武圖臉皮相當厚,他不應該因爲賀路千的兩三句斥責就自殺。
賀路千思考半晌,腦海裡突然浮現一些猜想。
賀路千旋即不憚以最大的惡意揣度燕來郡城裡的叛將:“呵呵,魏武圖該不會被自殺吧?”
魏武圖叛亂前,只是一名八百騎兵將領,存在感相當薄弱。而此刻困在燕來郡城裡的叛軍將領,舊時在祁鎮序列的官階,比魏武圖高的比比皆是。其中,甚至還有六七位祁鎮北的義子義孫,根基深厚到以前的魏武圖都沒有資格在他們面前說話。
魏武圖叛軍以祁鎮軍民爲主力,又依賴祁鎮軍民的聲援,始終不敢廢棄祁鎮規矩。這種情況下,有多少祁鎮將領,從內心深處佩服魏武圖這位八百騎兵將領呢?又有多少祁鎮將領,願意真心實意地把魏武圖當作首領呢?
除非魏武圖的軍事天賦實在卓越,領着大家從一個勝利走向另一個勝利,在一次次勝利奠定他的首領威望。否則,魏武圖對叛軍的統治必將始終流於表面,被一位又一位祁鎮老將架空。
叛將們此前之所以承認魏武圖的首領地位,恐怕只是因爲擔心風險較高,故意留一條退路。
常言道,臣可降而君不可降,兵可降而帥不可降。
又有俗語,首惡者必辦,脅從者不問。
作爲叛軍首領,通常來說,都沒有投降資格。
臣可降,兵可降,哪有皇帝投降的?即使乖乖配合投降,最多苟活數年時間,便會悄然無息地病死、意外死。
如今叛軍一敗再敗,即將被炐朝官兵絞殺,魏武圖這位名義上的君、名義上的帥,唯一價值只能是恰到好處的死亡。魏武圖自殺之後,叛軍頓時“羣龍無首”,無論就地投降炐朝官兵,還是投誠賀路千這樣地方豪強,都可減少彼此間許多不必要的麻煩。
賀路千在心裡嘖嘖感慨:“真是一羣驕兵悍將。”
當然,賀路千不會把這些心裡話隨隨便便說出來。
賀路千僅僅別有意味地追問水雲鬆一句:“魏武圖當真自殺而死?”
水雲鬆或許沒有聽懂賀路千的嘲諷,或許聽懂了卻佯裝沒有聽懂:“燕來郡城數千軍民親眼見證魏武圖人頭落地,容不得宵小作假。”
賀路千點頭。
賀路千沒有浪費精力繼續追問。
首先,魏武圖縱兵劫抄燕來郡城,血債無數,無論主動自殺贖罪,還是被自殺,他都死有餘辜。賀路千對魏武圖沒有好感,懶得替他伸冤辯屈。
其次,魏武圖“自殺而死”,對祁鎮軍民、對炐朝官兵、對賀路千空獄門,都是可以規避無數瑣碎麻煩的大好事兒。例如如果魏武圖不死,賀路千救援燕來郡城之後殺他,容易惹來非議;不殺他,又要煩惱如何安排他的職務。炐朝皇帝心心念着首惡,恐怕也不會輕易認輸,很有可能浪費時間並浪費精力和賀路千在燕來郡做一場,找回他在門閥江湖面前丟的面子。
算了。
管它真相如何,且讓魏武圖這樣自殺而死吧。
而且,門閥江湖推崇義信,魏武圖爲了保全數萬軍民而當衆自裁的形象,也算義信加身了。若能如此蓋棺論定,後人若干年後再評價魏武圖,估計許多俠客都會豎起大拇指稱讚:“因怒而亂,因義而死,魏武圖雖然率兵作戰不行,卻是一條響噹噹的好漢。”
賀路千難得糊塗想法把魏武圖自殺事件含糊過去,按照既定計劃啓動招撫祁鎮流程。
收編祁鎮北舊部的好處,很快體現出來。
例如水雲松本次東歸,他不僅帶來了魏武圖的項上人頭,還領來了十位道士。
前面曾經說過,道人和僧人是正規軍隊的標配,也是凡人軍隊抵禦鬼怪侵襲的移動堡壘。
士兵以千以萬計算,再加上行軍作戰需要,軍伍時而拉長到數裡,時而以一座山或數座山爲陣地。單個的道人或僧人,法術強度有限,法術覆蓋範圍也有限,累死他們,也難進行山川河流級別的施法作戰。
爲了拓展法陣範圍,道人和僧人常常以符篆、法器等外物,驅使一羣士兵佈置可移動性法陣。又因爲佈陣是一門技術,佈陣士兵也走向職業化發展,變成類似槍兵、銃兵、騎兵等兵種的道兵、僧兵。
道兵,指以道士爲核心的佈陣士兵。
僧兵,指以和尚爲核心的佈置士兵。
本世界將領眼裡,除了綿延千餘年的佛道之爭,兩者其實沒有什麼區別。
祁鎮的道兵系統,或者說祁鎮北麾下的道兵系統建設,依賴於一位名爲逍遙子的道人。經過十餘年的發展,祁鎮道兵系統的關鍵崗位,幾乎都被逍遙子的徒子徒孫壟斷。便是被迫造反的魏武圖叛軍,爲其組建道兵的首領,也是逍遙子的徒弟——魚鯤道長。
水雲鬆今次帶來的道士,便是魚鯤道長和其九名徒弟或徒孫。
題外話說,本世界固然存在無數道士和僧人,但能夠施展法術的道僧,能夠降服鬼怪的道僧,數量其實非常有限。據說,真道士的數量接近名俠的數量,都是各自食物鏈的中幹力量。魚鯤道長率領的十人道士團隊,看似規模寒酸,卻已能批量訓練合格的道兵,抵禦世間絕大多數的鬼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