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座大人。”
空曠的風暴神殿,一人跪在地面之上。
正是春犁聖者。
聖者會議結束之後,他便來到了這裡,此刻聲音沉重,字字間中隙裡滿是殺意:“【舊世界】的殺局,我已經佈置好了……此次戰場在星艦外六百里的虛空之中。”
“……嗯。”
風暴神座淡淡嗯了一聲。
整艘星艦,都在他的神域之中……這裡發生的一切,自然瞞不過他。
先前那幾位聖者在會議室裡的痛訴,他自然也聽見了。
春犁想要引出紅龍,自然不會那麼輕鬆。
在這艘星艦之中。
他就是天道,所有發生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四年來,春犁聖者不敢與紅龍正面碰撞,而今日卻敢佈下殺局……
只有一個原因。
他已經得到了風暴神座的默許。
“我有一事不明。”
春犁聖者擡起頭來,他試圖看清王座上那男人的面孔,只可惜大殿深處垂着厚重的流水之簾,令他無法窺見神座陣容。
“說。”
“既然您同意我對紅龍出手……那麼爲何要等到今日?”
春犁聖者聲音複雜,這四年他一直處在患得患失的心境之中。
神眷不再。
處處受壓。
他的日子很不好過。
可如果神座大人一直信任自己,何必要造出一個紅龍,何必要如此對待自己?
等待許久之後。
風暴神座輕輕說了一句:“玉不琢,不成器。”
春犁聖者怔住。
“幾十年相處,我當然知道,你早已不是璞玉。可有些事情,你似乎還沒看明白。”風暴神座緩緩道:“我扶持紅龍,只是因爲我想讓你看見……紅龍能夠站在這個位置,不是因爲他足夠強大。”
春犁聖者忽然沉默了。
他怎會不知風暴神座的意思?
紅龍能站在這個位置上,只是因爲紅龍簽訂了靈魂契約……對於他們這種級別的超凡者而言,只要不是心甘情願,那麼即便是神座,也無法強迫他們低頭。
自願奉獻靈魂,便與行屍走肉無異。
這些年,神座不止一次提醒他紅龍的事情……
很顯然。
風暴神座希望自己也主動獻上靈魂。
神座要他做這世上千萬件事,哪怕是赴湯蹈火,春犁聖者也不會皺一下眉。
可唯獨這件事。
春犁聖者不願意。
不等神座繼續開口,春犁聖者聲音沙啞道:“我與紅龍不是一種人,雖然沒有和您簽訂‘靈魂契約’,但我對您的忠心……天地可鑑。”
“……”
這一次,輪到風暴神座沉默。
大殿上的靜默,就這麼維持了好幾分鐘。
“嗯……下去吧。”
許久之後,王座上的男人疲倦揮了揮手,輕輕開口:“這一次,需要殺得乾淨些。”
春犁聖者跪在王座前,擡起頭來。
他沒聽出,風暴神座最後一句話的語氣之中有遺憾,也有惋惜。
……
……
“殺得乾淨些?”
“既然出手,自然要殺得乾淨些……只是,當真要如此行事麼?”
風暴神殿之中,依舊是一人跪拜的景象。
但這一次,不再是春犁聖者跪拜。
而是紅龍。
紅龍單膝跪在那尊高大王座之前,擡頭仰望風暴神座。
海瞳聖者剛剛把春犁聖者的意見送到,他便來到神殿,將此事上稟。
由於靈魂契約的緣故。
紅龍幾乎沒有秘密可言……這些事情,也沒什麼好瞞的。
這幾日他“豪取搶奪”,每次對春犁麾下的聖者實施打壓,風暴神座都看在眼裡。
正如春犁聖者先前在會議上說的,風暴神座四年間之所以沉默,並不是因爲沒有“看見”,只是因爲不想參與……
而如今。
風暴神座輕輕按下了那杆維持四年平衡的天秤。
他先是支持春犁,將紅龍引出星艦。
而後又對紅龍傳遞了“肅殺乾淨”的意念。
就在數分鐘前,紅龍完成彙報,他本來以爲風暴神座會干預此次任務,進行強制性的中斷,避免矛盾激化,正如風暴神座四年來所做的事情一樣。
可萬萬沒想到。
風暴神座完全沒有這麼做,反而告訴紅龍,等去到星艦外部,就將所有參與戰鬥的超凡者,無論聖者還是教徒,一縷斬殺,一個活口不留!
於是,就有了紅龍先前開口的那句詢問。
即便是早就想要動手的紅龍,在聽到了風暴的旨意之後,依舊感到了詫異,不敢相信地進行了一遍確認。
“這有什麼?”
一聲嗤笑。
王座上的男人,身形徐徐出現在流水大幕之後。
【潮汐】權柄凝出萬千水珠,將風暴神殿圍繞包裹,這層層水簾遮掩之下,端坐在王座上的男人,隱約只露出一道模糊的輪廓身影。
風暴神座單手撐着下頜,似乎是在打盹,他的目光穿透水簾,落在了眼前單膝下跪的紅龍身上。
“這些人,殺了,也就殺了。”
“他們能有今日,全是因爲我的培養,若有朝一日我要收回先前的‘饋贈’……他們也不該有所怨言。”
風暴神座的語氣很是冷漠,字字充斥着理所當然的意思。 在他看來,他賜予聖者,教會成員的一切……隨時都能收回。
而賜出去的東西里,也包括一樣東西。
生命。
拿回這些人的命,也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紅龍領命而去。
……
……
所有人都離去之後。
空曠的神殿之中,傳來一道略顯沉悶痛苦的咳嗽之音。
水簾之後。
撐肘打盹的風暴神座,低下頭顱,他看着自己胸前敞開的衣襟,肌膚血肉之中烙印着一枚金燦的掌印,那是和白朮交戰之時留下的傷口……雖然有S級的“替死封印物”代爲抵抗,但這一掌給他留下了極大的陰影。
這四年,他一直在風暴神殿閉關修行。
說是閉關。
其實……就是在“舔舐”傷口。
風暴神座沒想到,當年答應【深海】與白朮一戰,會給自己帶來如此強烈的反噬,明明只是一位新晉鬥戰神座,可白朮的戰力實在讓人震撼。
這一掌,蘊含着三重【倒流】神域的威壓!
【倒流】這道能力,在白朮熔鍊鬥戰火種之後,便觸碰到了時間本源的力量……這是無數本源之中最難參悟,也是最爲禁忌的本源之力。
風暴神座動用了數之不清的方法,都無法去除這道掌印。
這道黃金掌印,宛如跗骨之蛆。
初見之時,不覺如何。
但時間越長,這掌印留下的傷害越大……這四年來,胸膛的痛苦從未有一刻停歇過。
好在……風暴神座手中,還握着一個壓箱底的辦法。
白朮留下的舊傷,夾雜着三重【倒流】之力,不斷給這具軀殼施加壓力,風暴神座知道,自己這具身軀能支撐的時間不多了。
如果接下來還無法攻克這道不斷荼毒自己的“時間本源”之力。
他就必須考慮換一具軀殼的事情。
這也是他決定逃離南洲的主要原因……在與白朮一戰結束之後,他心中便隱隱猜到了自己的結局。
當年的基因法案,在五洲明面上被廢除。
但風暴神座卻私底下豢養了一批“嬰兒”,這些嬰兒被養在營養艙中,他們的魂靈乾淨如同白紙,如今看來,這些基因法案製造出的“超凡天才”,正是自己更換軀殼的最佳選擇。
只是……
如果就這麼“更換軀殼”,他必然迎來一段時間的沉寂期。
這段時間,風暴神座需要有足夠信任的麾下進行扶持。
原本,春犁是風暴神座心目中的第一人選。
可如今。
春犁不再是了。
這些年,他也不止一次召見過春犁聖者,旁敲側擊,提醒這位跟着自己數十年的“捧冠者”,紅龍之所以能夠站上高位,並不是因爲能力出衆,而是因爲足夠忠心。
這世上最忠心的人,就是簽訂了靈魂契約的人。
哪怕自己更換軀殼,只要這縷魂靈沒有改變……那麼紅龍就需要無條件服從自己的命令。
春犁聖者是一個聰明人。
但偏偏屢次在重要時刻,假裝聽不懂自己的提醒。
其實風暴神座能夠理解春犁……這麼多年都站在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位置上,春犁聖者認爲他和自己的關係足夠堅定,所以始終不願意提及“靈魂契約”之事。
“靈魂契約”這種東西一旦簽訂了,便等於親自放棄了自己的人生。
但也正是因爲春犁的態度躲閃。
讓風暴神座堅定了這次的念頭。
殺!
讓紅龍把春犁麾下的那些聖者,那些附庸,全都殺掉,殺得乾乾淨淨!
這樣一來……自己更換軀殼,被迫休養的日子裡,就不會有那麼多的“麻煩”。
他知道教會上下,所有人都對自己忠心耿耿。
整艘星艦上的超凡者,每日都在誦唸風暴之名,只需一道命令,這些人便會毫不猶豫爲自己獻出生命!
只是,他不相信任何人。
他只相信自己的力量。
一旦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風暴神座”,他還能擁有這麼多的信徒麼?
一旦他跌落神壇。
哪怕只是短暫的跌落……
這些人還會擁簇他,還會頂禮膜拜他,還會爲他捧起這尊高高在上的王座嗎?
他不相信。
他連自己都不信。
他已經跌落巔峰,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所向披靡,縱橫冰海的至高神座……被白朮重傷之後,他所受到的,最嚴重的傷害,不是肉體上的,而是精神上的。
這一生,他從未敗過。
可這一次,他大敗而歸。
被白朮打到半死,狼狽逃往【舊世界】,卻發現傷勢無法治癒……
風暴神座開始懷疑人生,也懷疑起了自己。
當初在長野的那一戰,如果他不逃,結局會不一樣麼?
如今重換軀殼,他當真就能“好”起來麼?
如果未來重回巔峰,他再遇到白朮,還有勇氣再來一戰麼?
這些問題,在漂泊的一千多日夜中,風暴神座不止一次問過自己。
沒有答案。
這便是最慘淡的答案。
不是沒有答案,而是不敢有答案。
他如今所做的一切……不是爲了春犁聖者,不是爲了紅龍,不是爲了任何人,只是爲了他自己。
自始至終,他都是一個只爲自己考慮的人。
他想要自己好好活着,他想要繼續坐在這尊王座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