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犁大人,事情的經過就是這樣。”
“紅龍如此行事,實在太過張狂!”
不到三分鐘,海瞳便抵達春犁住所,他憤憤開口,披頭散髮,還保留着脣角的血跡。
“神座大人分明是在閉關……他怎麼可能下達這種旨意,允許紅龍就這般豪取強奪,視教會制度於無物?!”
海瞳語氣含怒,道:“這次的虧,我可以吃。但您當真能忍?”
“……”
春犁閉目靜坐,神色如常,只是不冷不熱問了一句:“以你的意思,是要我和紅龍現打一架?”
海瞳一時無言以對。
“如今星艦內部,已然割裂,形成兩個派系。您這幾年一直在隱忍退讓,所有人都看在眼裡,可結果如何,情況有所好轉了嗎?壓根沒有,紅龍絲毫不領情!”
“您應該也看清了吧,我們和紅龍之間的矛盾,根本不會隨着時間推移而逐漸化解……神座大人此刻選擇閉關,對外界世事不聞不問,顯然是在等待最終的結果,他也看看您和紅龍的手段,究竟孰高孰低。”
海瞳深吸一口氣,微微躬身。
他將自己的態度放至很低。
“從前二十年,聖城聖者之間,只有一位領袖,那就是您。”
海瞳低聲道:“以後二十年……這位領袖也只會有一位,在我心中,依舊是您。”
聽聞至此。
春犁緩緩睜眼。
他沉聲開口道:“此事我會管,要不了多久,我讓紅龍給你一個交代。”
“不是今日?”
海瞳其實已經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但他並沒有走。
他的語氣很是遺憾。
春犁聖者的這個回答,意思很簡單……今天丟掉的場子,以後再找回來,這個啞巴虧,就這麼吃下去算了。
可他不想就這麼算了。
“今日容忍,紅龍只會更加猖狂。”
海瞳勸道:“您至少應該見他一面。”
……
……
“春犁至少應該來見您一面。”
“可他沒有。”
紅龍返回閉關靜修之所,也有人等候。
迦締聖者從暗處走出,微笑說道:“看來他是怕了。”
這四年,風暴號內部誕生了兩大派系,分別以春犁和紅龍爲首,原先的幾位聖者也重新選擇陣營,只不過紅龍這邊只有一位聖者願意支持。
那便是聖者席位中最年輕的迦締。
這位聖者由於年齡小,資歷淺,原先在聖城便不被重視,正好藉着此次陣營變動,更換了位置,不過令誰都沒想到的是……哪怕只有一位最弱的聖者支撐,紅龍依舊壓過了春犁。
是的。
不是勢均力敵。
而是穩壓一頭。
這幾年紅龍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但凡與春犁碰上,後者俱是選擇避退。因爲但凡對上,紅龍便會將事態激化到“出手對弈”的程度,所有聖者都看出來了,紅龍很想和春犁交手。
但老奸巨猾的春犁聖者沒有給紅龍這個機會。
你求戰,我便避戰。
就這麼避戰,避戰,一退再退——
在外人看來,自然是春犁怕了,如若不怕,爲何要退?
“……”
紅龍瞥了眼迦締,沒有過多解釋,只是平靜道了一句:“他不是傻子。”
迦締聳了聳肩,道:“不論如何,結果總是好的。你又贏了。接下來要做什麼?”
“按照規定,蘭維爾所做的E3生活區,還有20%的秘銀收集進度沒有完成。”
紅龍道:“接下來要很久才能抵達無風帶,你先替他墊付那部分秘銀。”
“嘖。”
迦締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出手闊綽,可怎麼掏的是我的腰包?”
雖這麼說。
但迦締卻沒有拒絕的意思。
他想了想,道:“這件事情問題不大,我那還有不少秘銀,明日就撥給蘭維爾。”
紅龍輕輕嗯了一聲。
“只是我有一事不解。”
迦締停頓一下問道:“採集秘銀,定量上繳是每一個風暴號公民的義務,這個任務乃是神座大人親自指派,每個生活區都必須完成……你大費周章將蘭維爾收入麾下,總不可能就是爲了將這筆爛賬轉移到自己名下吧?”
“另外我要提醒你,這傢伙是一個爛好人,幾次出艦任務,都私自縮減了採集人員的規模,導致秘銀儲備不夠……如今之所以有這般困境,純粹是自己咎由自取。”
迦締意味深長道:“如果你一直這麼行事,就算我把家底掏空,也撐不了幾輪。”
紅龍知道迦締這些話的意思。
對於自己“救下”蘭維爾並且慷慨解囊的事情,後者表面上說是毫無異議,但其實心底還是有些小情緒的。
“我救蘭維爾的原因很簡單。”
紅龍輕聲道:“你剛剛也說了,他是一個爛好人。” “就因爲他是一個爛好人?這是什麼破爛理由?”迦締聖者驚呆了。
“就因爲他是一個爛好人……這個理由對我而言足夠了,爛好人也是好人。”紅龍認真地說:“按照春犁的計劃,這艘星艦還會死很多人,我希望大家可以活得久一點。”
他注意到,迦締正拿一種十分古怪的眼神看着自己。
“怎麼?”
“以前我怎麼沒發現……你會是這樣的人?”
迦締挑眉道:“我看你拔刀殺人的姿勢很利索,砍起敵人來也沒有絲毫猶豫,但我怎麼也想不到,你會是一個想要保全整船子民的聖母。難不成你覺得救下蘭維爾,就能救下海瞳名單上的那些人?”
每一次在紊流帶停泊。
都意味着,有一部分人會被放棄。
救得了一時,救不了一世。
紅龍改變不了那張名單,也改變不了這如鐵一般冰冷的殘酷現實。
“……”
對於迦締的質問,紅龍只是沉默。
“好了,別擔心這件事的後續,我替你處理。你記得,這次你欠我一個人情。”
迦締聖者擺了擺手,離開前不忘囑咐:“下次再救人的時候,麻煩別帶上我,雖然很希望你多欠我幾個人情,但我實在沒有慈悲爲懷的天賦,也當不了普度衆生的菩薩,對於搭上自己家底救人這件事情,我不感興趣。”
迦締聖者離開住所之後。
紅龍整個人的體態稍稍鬆弛了一些。
他拉出一把藤椅,就此坐下,而後摘下面具,幽幽飄散的湛藍色輝光如煙霧一般擴散,將他籠罩,紅龍的神情浮現一縷痛苦之色。
紅龍早在四年前便與風暴神座立下了靈魂誓言。
自冰海那一日誓言落定。
他便徹底將自己的魂靈,送至風暴神座掌中,只要風暴神座一個念頭,他的精神便會就此破散。
這是世上最不平等的條約,也是風暴給予他百分百信任的基礎。
即便是春犁聖者,也沒有簽訂靈魂契約。
這種契約的簽訂……
等同於放棄尊嚴。
但即便是風暴神座,也沒有想到,紅龍的魂靈之中,並不只是純粹的一道精神,湛藍色的輝光籠罩之中,紅龍在精神世界的最深處,完成了一次“意識”具現。
這種程度的“意識”具現,很像是在古文會在深水區召開會議。
只是這一次。
紅龍有一枚專屬於自己的“陣列盒”。
而且,那枚陣列盒中蘊含的力量極其微弱,由於和紅龍靈魂同源的緣故,每進行一次這樣的“意識”具現,幾乎都不需要消耗什麼精神力量。
紅龍進行“意識”具現的行爲,在外人感應,便像是進行一次漫長的呼吸,運轉一次悠綿的觀想法。
這個時間很短。
除非風暴神座親臨觀看,否則根本無人可以覺察出端倪。
雖然“意識”具現的時間很短,但對於紅龍而言……卻是足夠使用了。
他的精神來到了一座棋盤之上。
這道棋盤呈黑白之色,有無數鎖鏈,交叉縱橫,將一團飄搖的靈魂體困鎖其中。
“言先生。又見面了。”
紅龍看着面前的靈魂,柔聲關切問道:“這段時日,感覺如何?”
沒錯。
紅龍的精神海中,所藏的那縷纖微意識,正是被天水先生帶走的“中洲大預言家”,源之塔神戰開戰在即,天水先生捨命“救”下言先生,所有人都以爲言先生已經死去。
可只有紅龍知道。
老師通過古文會的精神秘徑,將言先生的殘餘精神,送至自己的心湖之中。
他成爲了“中轉站”。
也成爲了“占卜術”的活性載體。
“我還活着,一時半會死不了。”
言先生輕輕道:“說吧……這一次,這一次你想占卜什麼?”
“這一次,我只是想單純來看看你。”
紅龍坐在輪迴之境棋盤之上,看着面前被折磨百年的魂靈,他神色複雜,幽幽說道:“和風暴神座簽訂靈魂契約之後,我的靈魂無法藏掖秘密。占卜的一切結果,在離開這裡之後都會抹除,占卜這種事情,除了浪費您的生命,消耗您的精神,還有什麼意義?”
言先生沙啞笑了。
紅龍與風暴神座簽訂契約,爲了防止後者搜刮魂靈,得到自己的存在,紅龍每進行一次“意識”具現之後,都會抹除剛剛的記憶。
“占卜會給你帶來好運。”
言先生柔和道:“如果你看過未來,哪怕忘記了也沒有關係,順應直覺,去做你覺得應該做的事情……便會迎來好的結果。”
紅龍怔了怔。
順應直覺,做自己應該要做的事情。
“我其實是想問問,上次‘意識具現’,我看到了什麼?”
紅龍看着言先生的雙眼,呢喃道:“爲什麼我會主動救下蘭維爾,爲什麼我會想着,這艘星艦上的人,活下來越多越好?”
言先生的眼中只有笑。
命運不可褻瀆,天機不可泄露。
他靜靜看着紅龍,輕聲說道:“接下來所發生的一切……你只需要順應直覺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