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6章 千萬人,和一人(本卷終)

【“喂……”】

【“醒醒。”】

不知沉寂了多久,熟悉的聲音在腦海中響起。

伴隨着隱約的刺痛。

顧慎回想起了數秒前的記憶,在獅醒代碼釋放的那一刻,他用力握緊掌心的“死海權限之石”,將熾火盡數灌入其中。

整片死海區的精神海水都在一瞬間沸騰。

隨後,他便陷入了極度的黑暗之中。

在現實世界之中閉上雙眼,可以睡去。

在精神世界閉上眼睛,也算是睡去嗎?

顧慎睜開雙眼。

眼前的世界沒有一縷光,一片漆黑。

但他知道,這裡不是死海區。

也不是陣列盒。

而是……

他自己的精神世界。

“唰”的一道輕響,他眉心位置燃起了一縷璀璨絢爛的火光,這縷火光照亮了整片漆黑世界。

這是顧慎第一次,如此細緻,如此清晰地看到自己的內心。

原來這裡這麼黑。

即便熾火照耀,依舊有大片大片驅逐不散的陰霾籠罩。

而最重要的是……

他的面前,此刻盤坐着一道漆黑如墨的身影,那身影坐在不遠處,一動不動注視着自己。

剛剛腦海中的聲音,是從對面傳出來的?

顧慎怔了怔。

那聲音很熟悉,他很快就明白了熟悉的原因,許多年前,他握住【真理之尺】,在火災樓頂反殺那兩位超凡者的時候,這道聲音便出現在自己的腦海之中。後來只要動用【真理】抵達透支階段,腦海中就會有類似的聲音響起。

裁決所給出的解釋是,這種現象是精神不穩定產生的幻覺。

一開始顧慎相信這個解釋。

後來他更願意相信,這是居住在【真理】中的魔鬼,發出的引誘之音。

此時此刻他知道。

原來都不是。

【“是我。”】

那漆黑如墨的小人,擡起了頭,正視着顧慎,他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如潮水,如蟬鳴,無法捕捉具體方位。

但顧慎知道。

說話的人就是他。

顧慎皺眉,緩緩問道:“你是誰?”

墨人渾身都被黑暗籠罩,但顧慎感覺,他似乎咧嘴笑了笑。

【“你難道看不出來嗎?”】

墨人輕聲迴應:【“我……就是你。”】

精神世界的形體沒有參考價值,但這墨人的確和自己一模一樣。

【“這世上存在光明,也存在黑暗。”】

【“任何地方都是這樣……人心,也不例外。”】

墨人伸出手掌,按在了自己胸膛的位置,在這寂靜到極致的漆黑世界之中,他的心跳清晰可聞……顧慎下意識也做出了一樣的動作,他將手掌按在了自己胸膛之處。

砰。

砰。

兩道保持同調的心跳聲音,在光暗交織的虛空之中緩緩迴盪。

“我大概明白,你是什麼東西了。”

顧慎微微垂眸。

他想起了顧老爺子在雪山對自己說的話,這世上越是強大的超凡者,越是會被災厄不祥纏繞,命運會鎖定塵世中的每一個凡俗,即便熔鍊火種,成就神座,也逃不過命運的裁定……

更不用說他如今熔鍊的火種,是蘊含了無數災厄的冥王之火。

大晦氣火種。

眼前的墨人,就是存在於自己精神世界之中的“負面情緒”。

或者說,晦氣版的自己。

一旦自己的精神無法保持穩定,負面情緒就會入侵精神海……

前任冥王的“失控”,就是因爲無法戰勝負面情緒,從而被災厄不祥吞噬。

對於神座而言,最大的敵人是什麼?

是舊世界的源質風暴嗎?

是外洲的神座嗎?

都不是。

對於神座而言,最大的敵人永遠是他自己,哪怕強大如顧長志,也要面對他內心深處的“心魔”。

眼前的這道漆黑之影,就是自己的心魔。

“你是來殺我的。”

顧慎笑了笑,問道:“對麼?”

心魔搖了搖頭。

【“既然我便是你,那麼我爲什麼要殺你?殺你……不就等於殺我自己?”】

顧慎靜靜看着這道黑影。

他的確沒有從對面這裡感受到殺意……只是他能感到自己內心涌起的殺念。

他不想殺自己。

但自己,想殺他!

【“同樣的道理,你也殺不了我。”】

心魔笑着望向顧慎。

他即是顧慎,顧慎即是他。

既然兩人即是一體,那麼這片精神世界中的聲音,自然無法辨別來源……

因爲這聲音,始終來自於顧慎心中。

這場對話,自始至終都是他自己“自言自語”。

“所以,你想說什麼?”

顧慎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黑影。

心魔保持着老僧入定的姿勢,他認真地看着顧慎,黑暗與光明交觸的那一面,流明匯聚形成一片巨大的鏡子,鏡面倒映出一模一樣的兩道身形,只是一邊籠罩在熾光之中,另外一邊浸泡於漆暗深處。

心魔直視着顧慎,輕輕問道。

【“爲了那些人,你釋放了獅醒代碼……這不像是冥王會做的事情。我想問問你,這值得嗎?”】

顧慎皺起眉頭。

他不明白心魔的意思。

【“古文會的那些亡者,替你承擔災厄之後,瀕臨破碎……他們的死,或許你不在乎。”】

【“可是褚靈呢?”】

心魔微笑問道:【“外面那些人的命,比褚靈更重要嗎?”】

顧慎瞳孔收縮。

……

……

在精神世界之外的聲音,此刻驟然響起。

“醒醒!”

伴隨着這道呼喊。

顧慎瞬間睜開雙眼,意識迴歸到源能艇中。

【舊世界】外那浩袤無垠的虛空,在舷窗外清晰可見。

顧慎可以看到漆黑虛空中游離的粒子,但視線一觸及黑暗,他便立刻想起了先前的那場“對話”。

與心魔的會面,究竟只是一場夢,還是真實發生的事情?

顧慎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己迴歸現實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絕美動人,但卻憔悴蒼白的面孔。

褚靈伸出雙臂,輕輕攬抱着他。

而他……

意識迴歸現實世界之後,便是那個小小的嬰兒。

由於鎮壓在神嬰軀殼中的鐵律,顧慎張口想要說話,便不受控制爆發出哇哇啼哭的聲音……他連忙收聲,用眼神示意褚靈和自己進入精神世界交流。

幸好陣列盒還在。

兩人的意識重新迴歸海域。

這裡已經一片空蕩,受邀而來的那些見證者,此刻已經完成了撤離。

【紅門】則是矗立在海域之中,這扇高聳之門,在打開的那一刻,便無法合上了,此刻的陣列盒海域與死海區完成貫通。

而深海正在瘋狂對其發動進攻……

紅門已然有了綻裂的跡象。

這是這場戰爭必須要付出的代價,紅門必定會被摧毀。

“你的意識……怎麼中斷了?”

剛剛降臨海域,褚靈便焦急開口。

“意識……中斷?”

顧慎則是一片茫然。

他這才注意到,迴歸精神世界之後,那塊象徵着“死海權限”的石頭,依舊被自己握在手中。

“精神鏈接已經完成搭建,三洲範圍之內的凡俗,會在五分鐘內陸續進入夢境。”

褚靈語速很快地開口:“我接管了整片三洲的凡俗之夢……現在,就是最後的‘獅醒’!”

無數古文縈繞在顧慎的魂靈四周,那枚象徵着死海權限的石塊,在這一刻被獅醒代碼所包裹……只不過由於顧慎的精神中斷,獅醒代碼散發的青光只包裹了八成,還剩最後一部分。

獅醒代碼與其他的呼吸法夢境不同。

即便只是殘缺,依舊可以讓人“覺醒”……這就是爲什麼先前桑島的法案可以推動。

只是完整的獅醒釋放,會大大提高覺醒率。

這場史無前例的大覺醒,放到三洲範圍,對應的超凡者數量……就非常恐怖了。

“你還在等什麼?”

褚靈催促道:“用你的權柄,最後的代碼刻上。”

顧慎本應該毫不猶豫地完成最後的代碼雕刻。

只是這一刻。

他回想起了精神世界之中,與心魔的會見,以及心魔提出的那個問題。

於是他遲疑了一秒。

大量的記憶在腦海之中涌入,顧慎忽然明白爲什麼會有剛剛的那場“會面”了,心魔不是爲了殺他,只是強行逼迫他退出了精神世界,來到了現實之中,一方面是中斷獅醒代碼的擴散,另外一方面便是讓他看清現實世界中的環境。

圖靈。

雖然只清醒了很短的剎那,但顧慎依舊注意到了一件事——

一件很重要的事!

先前在源能艇中的圖靈,已經消失不見了!

整座源能艇,都籠罩在濃郁的死氣之中……這股死氣,就是圖靈的!

在死海的戰鬥之中,圖靈的精神被死海卷中,消弭無影……

精神消弭之後,現實世界的肉身也隨之破碎。

這就是“死氣”的來源。

而紅門破碎,陣列盒毀滅,褚靈的結局……就只剩下一個字。

死。

“……快啊!”

褚靈再次開口催促。

她已經注意到了顧慎的眼神變化。

這些年來兩人心意相連,想看出對方心底在想什麼,其實就只需要一個眼神。

她已經猜到了顧慎爲什麼猶豫。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緩慢。

千萬人,和一個人,該如何抉擇?

“呼……”

顧慎閉上雙眼,他的思緒在這一刻全部清空。

意識再度浸入黑暗之中。

但這一次,他沒有斷開與陣列盒的精神鏈接。

他重新坐回自己的心魔面前。

【“哦?”】

那漆黑的影子,沒想到顧慎這麼快就會回來,他笑了笑,問:【“想明白了?有答案了?”】

“……”

顧慎面無表情地迴應道:“這種問題,需要想麼?”

是救千萬人,還是隻救一個人?

答案很簡單。

當然是都要救。

災厄,不祥,以及心魔……這種藏在陰暗中的邪祟,其實並不是什麼特別值得畏懼的東西,因爲它們只在你最低谷,最動搖,最不相信自己的時刻出現。

顧慎不再壓抑自己心中凜冽的怒意,他站起身子,甩手就是一個耳光。

啪的一聲!

盤膝如老僧入定的心魔被打翻在地,一隻手捂着面頰,神情錯愕恐懼震驚。

“???”

顧慎俯視後者,平靜道:“打你的臉,我並沒有感覺疼啊……看來你和我之間的關係也沒那麼親密。”

心魔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但看到顧慎擡起的那隻腳,他理智地選擇了沉默。

作爲顧慎的心魔。

他太瞭解顧慎的爲人了。

這個時候,自己最好還是閉嘴。

“做我的心魔,記住一點,動手之前,確保自己找準了時機。”

顧慎幽幽開口道:“千萬要選擇我虛弱到了極致,奄奄一息的時刻動手……如果沒有十足的把握,就不要妖言蠱惑,否則,下場會很慘。”

擡起的一腳,終究還是落下!

砰的一聲!

眉心熾火噴薄而出,徹底擊碎了這片精神世界的光暗平衡,慘嚎和怒罵的聲音被火海滔天的焚燒之聲湮滅。

顧慎知道,心魔殺不死。

但沒關係,熾火的焚燒對精神體有奇效。

這些痛苦,會實實在在作用在心魔的“魂靈”之上。

顧慎參透了心魔設下的“迷局”之後,感到一陣後怕。

如果這一次自己沒有及時“清醒”,那麼“獅醒代碼”的擴散就會延遲……延遲擴散之後會發生什麼,後果不堪設想。

這短暫的代碼延遲,可能會改變未來整個世界的走向。

好在……一切,都來得及。

在最後一刻,顧慎意識迴歸陣列盒。

蘊含着獅醒代碼的青光,瞬間將整塊死海權限石籠罩。

完整的獅醒代碼得以發送。

這場看似驚心動魄的波折,在現實世界之中,只有數秒的長度,甚至在花幟地底的那些“見證者”,根本都沒有意識到獅醒夢境所經歷的險惡。

不過……現在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三洲子民,接受到了冥王顧慎送來的完整獅醒夢境。

與此同時,那扇堅挺屹立了三十年不倒的紅門,在深海的衝擊之下,終於破碎。

翻涌破海而出的黑光衝碎紅門,來到了這片精神海域。

獅醒夢境成功發送。

第二次代碼戰爭的結果,也在此刻落定……

第二次戰爭依舊以【源代碼】的失敗告終。

並且這一次,【源代碼】躲藏棲居的陣列盒被主系統找出,這是一場慘敗。

轟隆隆隆!

世界破滅的沉悶震顫之音,在陣列盒海域之中沸騰。

萬千海水如尖刀一般刺來。

褚靈的面前只剩下無數刺目的輝光。

她下意識想閉上眼睛。

但面前多出了一道遮擋住輝光的身影。

那身影比輝光更耀眼,也比輝光更柔和。

他像是一枚“太陽”。

顧慎張開雙臂,攔在了褚靈的面前。

顧慎輕聲道:“抱緊我。”

褚靈怔了怔。

海水在熾火照耀中蒸發,陣列盒被死海擊碎。

世界毀滅的盡頭。

兩道渺小的身影,緊緊擁抱。

直至被輝光吞沒,湮滅,消失不見。

……

……

(羣星,卷終。待會有一個卷末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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