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大不列顛某個貧民窟內。
第一縷日光從破爛的鐵皮屋的縫隙間灑落,正好落在丹尼爾的額頭上。
被這日光照射到,少年不禁覺得難受,於是微睜開眼睛。
他醒過來了,發現自己正躺在破爛的沙發上。
"嗯?"他不禁悶哼了一聲。他原本以爲自己會因爲毒發而暴斃,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沒想到這魅魔的毒居然沒能要了他的小命。
他只覺得渾身痠痛,吃力地從沙發上爬起來的同時,也慶幸自己活了下來。他意識到這一點的同時,便張開乾枯開裂的嘴巴,用他沙啞的喉嚨放聲叫道:"巴特!巴特?你還在嗎?!你看,我還活------"
啪唧。他剛從沙發上爬下,想去找他同父異母的弟弟報喜的同時,卻一腳踩在了某種**軟綿綿的東西之上。
丹尼爾低下頭,好奇地看着地上有些什麼。這一看,卻嚇得他瞳孔迅速放大。
那是一灘血肉!
好像有誰從內而外地爆炸了似的,那灘血肉在破舊的大廳中呈輻射狀延展開來,散落一地。
正常來說這樣的一灘血肉應該已經死去了的,但是實際上卻不然。散落一地的血肉還有脈搏,那一絲絲的血管還牽連着各種已經分不清楚形狀的內臟器官,在跳動着。
那灘醜陋的血肉還活着,又或者說,正以某種奇特的方式苟然殘喘着。丹尼爾唯一能夠分清楚的,只是那灘血肉正中心,那個還在跳動着的心臟。
"這是……"被嚇傻了的丹尼爾已經不知道該作什麼反應比較好了。
直到,他從地上撕破了的衣服的碎條中,分辨出那是------------巴特的衣服!
"巴、巴特……?!"丹尼爾倒抽了一口涼氣。
他眼前這團苟然殘喘地活着的血肉,難道真的是他弟弟?!
"我……很……抱歉……哥……哥…………"它發出了斷斷續續的聲音,儘管丹尼爾已經不知道哪個部分是這團蠕動的血肉的肺部和喉嚨了:"這是……救你的……唯一……方法………………"
"…我很……抱歉……關於這……一切……"說完,那團蠕動的血肉便再也發不出別的聲音了。
本以爲回到了人間的丹尼爾,瞬間再次跌入了萬劫不復的地獄:
"不!!!!!!!!!!!!!!!!!!!!!!------------------------------"
早上六時左右,清晨明媚的陽光收斂起來,漸漸被烏雲替代。天空中下着灰濛濛的細雨,延綿不絕讓人窒息。
唰,唰,唰。
一鏟子接着一鏟子,少年在貧民區附近的樹林間,用破爛的鐵鏟挖着泥土。
在那個一旁,是一個棺材似的木箱子,裡面裝着某個不明物體。
幸好是在這種清晨,幸好是在這種幾乎無人問津的荒山野嶺,否則,不管是誰,只要路過的時候輕輕撇間到棺材的內容物,恐怕都會被嚇個半死吧。
那不是腐爛屍體,也不是什麼殺人兇器,更不是寶藏。那是一團血肉,蠕動着的,看似死去卻其實又勉強保持活着的血肉。
丹尼爾喘了口氣,停止了挖掘。
他轉過頭來,看着那團可怕又可憎的肉團,眼中充滿了悲傷。
他從懷裡取出一柄小刀,如同早已做過千百次那樣,再次用刀具狠狠地刺殺那團蠕動的血肉。他瘋狂地連刺了數十刀,直至體力耗盡,**如牛才停下手來。
然而那團血肉並沒被有被殺死。即使被刺穿了心臟般的器官,即使被刺得鮮血直流,血肉模糊,那團血肉卻仍然活着,而且不斷恢復着表面的傷口。
就像丹尼爾曾經見過的那些怪物一樣,那團血肉是不死的,或者說它擁有着強大的自愈能力,不可能輕易被殺死。然而那團血肉也算不上是活着。那東西既非生亦非死,處於一種如同噩夢般的半死不活狀態。
於是,少年丟下了帶血的小刀,跪在棺材前低聲噎泣。
在他面前的這團血肉原本是他的弟弟,也就是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了。然而,他的弟弟變成了這副樣子,他卻連幫助弟弟解脫都辦不到。
誰都救不了,什麼都無法守護,孓然一身,生無可戀。他無聲地痛哭着,哭聲中充滿了空虛。他挖好了掩埋棺材的坑,卻遲遲不敢下手,不知道是否應該就這樣把還活着的"弟弟"活埋進泥土裡。
然而他靜靜地盯着那個土坑,最終並沒有把棺材埋進去,反而是自己躺進坑中。躺在土坑中的少年,仰望天空發愣。他的眼淚靜靜地淌下,卻不知道該爲誰而泣。
他就這樣躺在土坑裡仰望長空而哭,哭着哭着就迷迷糊糊睡着了。當然,他那種睡算不上是真正的深睡,只是意識輕微的走神而已。
在朦朦朧朧之中,有誰的身影出現在丹尼爾的面前。
戳,戳,戳戳。少年感覺到自己的臉有點兒痕癢,似乎有誰在用小木棍戳他的臉。
"嗚……"少年睜開了眼睛。
在他從朦朧漸轉清晰的視界中,浮現出一名少女的容貌。
"早上好。"那名櫻紅色頭髮,如水般靈秀的少女,微笑着向丹尼爾打着招呼。
"呃……早……"少年有點不知所措,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對方的好。
"你是在這裡睡覺嗎?"少女卻緊接着問道:"你睡覺的地方好奇怪哦,你們人類睡覺的地方不應該叫做屋子嗎?你們一般不應該睡在牀上嗎?"
丹尼爾又是一愣,完全不知道該對這名奇妙的少女說什麼的好了。知道他看到了那名少女尖尖的耳朵,認出了少女有可能是一名精靈,才意識到這名精靈少女可能是極少涉足人類的世界,所以才極度缺乏人類世界的常識,所以才問出了剛纔那種奇怪的問題。
"……我……只是……累了……"丹尼爾抹着眼角的淚水,從土坑裡爬出來。
"你在哭?"少女又問:"哪裡不舒服嗎?哪裡受傷了嗎?"
"不。我……我很好……"少年不願意在少女面前出醜,於是繼續逞強。
"這邊的這個孩子也很好?"少女這時候也注意到了棺材裡蠕動着的那團血肉。
"呃!"丹尼爾彷彿被人用利劍瞬間刺穿胸口似的,一道悶氣無法呼出,聲音都哽咽了。
"他不是很好,所以你在擔心,對吧?"精靈少女彷彿能夠看破人心:"所以才哭,對吧?"
"我已經說過了,我沒有在哭。"丹尼爾把臉轉過去,避免再和少女的目光相碰觸。但是他能騙得了誰呢?就連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太天真。他眼圈旁浮現的紅腫,眼角里閃耀的淚光,全都出賣了他。
"嗯~是嗎?"少女不知道是真的信了還是故意沒有拆穿丹尼爾,只是一句帶過,同時已經被注意力集中在棺材裡那團肉塊上:"這孩子好可憐啊,總感覺好像在哭?是得了什麼病,才變成這種樣子的嗎?"
"我不知道。"騎士少年低聲回答道。他確實不知道。他只知道他弟弟巴特昨晚應該是做了某種事情,某種類似等價交換的東西。丹尼爾因此而被救活,但是巴特卻變成了這副樣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麼,你知道治好他的辦法嗎?"少女又問。
"……我不知道。"丹尼爾又一次答道。他甚至都不知道巴特變成這副樣子還能不能被治好。他心中有的只是絕望。
"你又知道救他的方法嗎?"已經身處於絕望深淵的少年卻無意間問了一句。
可惜,這不是童話,不是小說,不是戲劇,這個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巧合。精靈少女衝騎士少年搖了搖頭:"嗯,完全不知道。"
"那你還------"
"可是你們人類不是有一句話嗎?嗯,叫什麼來着?"少女在吃力的回想,然後恍然大悟似地[啊]的一聲叫道,"------[永遠不要放棄希望]。對,就是那樣說的。"
少年陰沉着臉:"可是我不覺得還會有什麼希望……"
"永遠不要放棄希望哦。"少女卻用她如同晨光般爽朗的笑容,對少年再次重複道:"這孩子不是還活着嗎?只要他還活着,那就永遠都不算太遲,永遠都還有希望。"
那是一種甜美的,讓人絕對無法拒絕的微笑。那微笑中彷彿帶着能夠洗腦般的魔性,儘管它本身沒有任何魔力,也聖潔得和催眠術那類邪魔外道完全不同。
那微笑彷彿本身就是希望,只需要一個微笑,就讓本已心灰意冷的少年重新振作起來。
"你……你或許是對的。"丹尼爾低聲說:"或許…或許巴特還能變回原型。對。爲什麼我要這麼早就放棄呢。或許我還能把巴特搶救回來。"
少年看着棺材中那團蠕動中的血肉,流下了兩行淚水,這一次,他不再在少女面前遮掩。
"等我,巴特。哥哥一定會讓你恢復原型的。不管是要花上多長時間,不管是要歷多少的劫難……哥哥都一定要……!"
他說着說着就沒法說下去了,因爲他已經泣不成聲,喉嚨因爲悲傷而徹底哽咽,整個人更是無力的跪在棺材前。
"好了,乖------"精靈少女卻輕輕拍打着騎士少年的背脊:"別哭,一切都會好的。"
丹尼爾只顧繼續哭泣。
等少年哭累而睡着了,少女才從少年的身邊走開。她一揮手,地面上憑空出現了無數枝條,把丹尼爾和盛着巴特的棺材團團圍住。枝條化成牆壁和牀,如同一個鳥巢般把丹尼爾高高舉起,兜在其中,讓少年遠離地面的溼氣和蟲蟻,在臨時搭建的木巢中安睡。
"請做個好夢。"少女溫柔地說。
"蓋亞大人。"遠處一個聲音叫喚道,"你在哪裡?我們找你好久了。"
"來了,穆塔尼。"精靈少女聽見對方的叫喚,纔回應着,向找她的人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