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子……追來沒?”
“沒?”
“瞅瞅去!”羅真金拼力站起身子,搖晃着往來路走,沒走幾步又趴下了,戰士們還沒反應過來,羅真金的命令已到:“準備戰鬥!”
倖存不多的戰士趕緊持槍戒備。
附近的林木之中忽有聲音傳出:“哪部分的?抗聯?綠林好漢?”
聽口音,倒不像中國人,語調生硬,這就足以讓大家更緊張。白老虎子彈上膛,低聲罵道:“狗日的鬼子!日你姥姥!”
白玫瑰多長了個心眼,道:“哥,弟兄們,先別急,剛纔幫咱們打跑鬼子的會不會是……”
話沒說完,林中傳出一陣細碎的響動,緊接着,一羣持槍分子出現在他們面前。羅真金掃了一眼這夥身份不明的傢伙,有穿灰布棉軍裝的,有穿關東軍棉服的,也有純鬍子扮相的。
這些神秘分子中有一個連鬢鬍子的大漢,狗皮帽子、羊皮襖、虎皮裙,腳上蹬着東北特色的膠皮烏魯,張口就是那種半生不熟的漢語:“你們是哪部分的?抗聯?綠林好漢?”
羅真金小分隊的倖存戰士戒心十足地看着這幫雜服武裝分子,沒一個人搭茬。連鬢鬍子早注意到這支小分隊的服飾特點,便又問:“朝鮮人?蒙古人?滿人?中國人?是興安軍反正嗎?”
還是沒人搭茬,羅真金小分隊的人仍舊持槍對準這幫神秘分子。連鬢鬍子先是搖頭又是點頭,開口道:“我們是隸屬抗聯第一路軍的朝鮮支隊,我叫李洪順。”
羅真金這纔將鏡面匣子重新放回槍套,他手下的戰士也終於放低槍口,但手指頭扔輕按在扳機上。李洪順又問他們:“你們是哪部分的?”
羅真金回答:“我們也是抗聯。”他指着他的來路問李洪順:“剛纔,外頭,那幫鬼子是你們整死的?”
李洪順點點頭,說:“我們此前一直在蒙江縣一帶活動,戰局惡化後,我們奉命往蘇聯方向轉移。同志,你們呢?你們也要去蘇聯嗎?結伴吧。”
羅真金擺手道:“不是,俺們……俺們反正不去蘇聯。”
李洪順明白,羅真金這般含糊其辭,實質上就是不信任他和隊友們。李洪順倒一臉的無所謂,他說:“我們一路突圍到這裡,日本鬼子的包圍圈裡三層外三層,我們沿途路過一些抗聯密營,全被摧毀了。根據地,更是不復存在。同志,對了,還不知你的名字?”
羅真金說:“姓羅,叫俺老羅就成。”
李洪順說:“這裡不夠安全,先結伴走一段,還得麻煩跟你打聽打聽情況。”
羅真金又瞧了眼對方,數量佔優,手裡的傢伙全是硬貨,居然有機關槍和擲彈筒,很明顯不好招惹!看來想不遵命都不行。這幫突然出現的神秘分子,天知道他們真正屬於哪路諸侯。反過來想想,他們應該沒啥惡意,若是他們有惡意,只要動手,以羅真金小分隊那兩把刷子,早被全部
撂倒了。李洪順說的沒錯,此地不夠安全,那就先跟着走吧,看看他們葫蘆裡到底是靈丹妙藥還是奪命猛藥。
他們在林中穿行,踏着積雪相扶相攜翻越幾道山樑,踏過幾條冰凍的河流,最後在一處相對封閉的小盆地中停下。李洪順向四周派出哨兵,見時間差不多了,命令他的隊員吃飯。這些雜服隊員從乾糧袋裡取出雜麪餅子開啃。李洪順問羅真金一行:“有吃的沒?我這兒有。”
羅真金說:“謝謝,俺們也有。”他說着,和他的戰士一起拿出雜麪餅子往嘴裡送。吃飯的工夫,衆人沒什麼言語。李洪順吃了半張餅子,捧了把雪送進嘴裡,見其他人也吃得差不多了,這纔開口:“老羅同志,你們是從西邊來的,對嗎?”
羅真金:“是啊,老百姓都管那裡叫鴨嘴溝,地形勉強過得去,去年秋天開始鬼子把俺們圍死在那嘎達,沒得吃沒得喝,再不出來就只有等死啦。”
李洪順說:“嗯,你們跟我們的情況差不多呀,這段時間以來鬼子針對咱們抗聯發動的‘討伐’,規模之大前所未見。我們抗聯第一路軍的各根據地,都沒有了。只能走,不能停。一路打下來,整個支隊六百多同志,就剩下這麼些了。”
羅真金說:“比俺們強,俺們的支隊以前也有五百多口子,現在反正俺這個大隊就剩下這麼幾個了。老李呀,要不是遇見你,俺這個大隊鐵定被鬼子吃一個乾淨。俺還得謝謝你呢。”
李洪順笑着擺擺手,說:“一家人不說兩家話,都是抗聯的人馬,能幫的幫一把,不算什麼。”他說着湊了過去,拿出自己的酒壺遞給羅真金,羅真金接了猛灌一口,嘆了聲:“好酒,烈!”李洪順問:“老羅同志,介不介意我問下,你們爲什麼不往蘇聯去?反倒往我們的來路上跑?我們這一路遇見的鬼子可有不少啊。”
羅真金先是被人家救了一命如今又喝了人家的酒,便不再有戒心,有話直說:“老李同志,俺介不介意的你反正也問了,俺撂實話!咱幹啥去老毛子的地頭要飯啊?這地方又不是不能待人,無非鬼子多了些。俺就不信,狗孃養的小鬼子有那個能耐一直死圍着咱不放?他總有累的時候!咱留在這嘎達,就算捅不上刀子,撓他兩下也比跑到老毛子那頭跪着要飯強吧?”
李洪順苦笑着搖搖頭,說:“老羅啊,不是老李潑你冷水,戰局發展到今天這個地步,抗聯在滿洲根本沒有立足之地了。你們中國有句話,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咱們去蘇聯不是要飯,是保留革命火種。老羅,你想想,若是青山都沒了,以後可真要挨凍嘍。”
羅真金沉吟半響,說:“老李,不管咋說,這嘎達是俺家。俺寧可戰死在家鄉,也不願意逃到別的國家讓人家瞧不起啊!”
這句話說得李洪順及在場的所有朝鮮人都不由自主看向鴨綠江所在的方向。他們的家在鴨綠江對岸,日本人來了之後,他們的祖輩父輩不堪日本佔領軍的壓
迫,千辛萬苦逃亡到中國,已然像沒了根的莊稼。而今,日本人佔領東北已這麼多年,別說回家了,幾乎走投無路的他們又要往另一個陌生的國度逃亡。誰喜歡逃亡的滋味呢?
許久,李洪順嘆了口氣,說:“怪只怪可惡的日本鬼子,不知咱們怎麼招惹他們了,是刨了他們的祖墳?還是砸了他們家的鍋碗瓢盆?非要侵略咱們!殺咱們的兄弟,欺負咱們的姐妹。咱們的孩子,連講自己本民族的語言都不行,只能講日語。中華民族,朝鮮民族,都已存在幾千年,憑啥日本鬼子讓咱們拋棄老祖宗的語言、文化?”
羅真金暗淡的眼神閃過一絲兇光,道:“俺和俺的父母鄉親,都是老實本分的莊稼人,做夢也沒想過招惹日本人!咱沒刨過日本人的祖墳,更沒砸過日本人的鍋碗瓢盆。反倒是俺家的祖墳,讓鬼子刨了蓋房子!”
李洪順越發感同身受:“鬼子壞事做盡,樹敵太多,不把他們全部消滅,咱們中朝兩國永無寧日!”
話音未落,一陣激烈的槍聲突然而至,聽聲音離這裡不遠。衆人趕緊抄傢伙準備接敵。李洪順道:“是不是又有同志被咬住了?”
羅真金:“附近應該沒有我們的人啊!”
這時,一名先前被派出放哨的朝鮮戰士快步奔來報告:“大隊長,有兩股力量在林中交火!兩方面穿的衣服和使用的武器差不多,不知是日本鬼子內訌還是……”
說到這裡李洪順已經意識到林中交火雙方有一方可能是羅真金的隊友,羅真金已站起身準備去瞧個清楚。李洪順命令他的隊員:“崔排長,帶你的人跟我去看看,其餘人待在原地千萬別動!”
羅真金小分隊和李洪順統領的人馬跑向交火地段。離了老遠就聽見有人大吼:“媽的!算是衝不出去了!小的們給老子聽好!留一顆手榴彈給自己!別他媽讓鬼子好過!”
林海雪原中一隊關東軍已排出兩翼包抄的隊形,羅真金和李洪順等人恰好處於關東軍左翼人馬的背後。關東軍士兵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被他們咬住的人身上,絲毫沒發現另一股人馬出現在他們的背後。螳螂捕蟬,黃雀在後。李洪順揚起鏡面匣子就是一槍,關東軍隊中一個跨指揮刀的軍官後腦中彈一頭栽倒。不及日軍反應,羅真金的雙槍又響了。兩道扇面掃過去,關東軍的隊伍又倒下三四個。
“殺!”李洪順大吼一聲,朝鮮戰士和羅真金小分隊的戰士一起撲將過去。負責包抄的關東軍本來人數不多,又是猝不及防。羅真金和李洪順等人突然殺至,頃刻間關東軍負責左翼包抄的人馬十去其八。先前退無可退的中國人見狀,心有靈犀的集中火力猛打關東軍右翼和中路,逐步與救兵匯合。
經過一番激烈交戰,關東軍眼看撿不到便宜,只好暫時退卻。
四下歸於平靜,羅真金走到那隊疲憊不堪的人馬跟前,與其中一人四目相對,兩人同時從嘴裡蹦出一個字:“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