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後的長谷川聯隊半小時後才趕到武田大隊丟棄鋼盔的地方。那時東方已出現啓明星。遍地的鋼盔，幾具未及收殮的屍體。長谷川泄憤似的踢走腳邊一頂嶄新嶄新的卻被主人丟棄的鋼盔，心中想的是，也許武田大隊那幫傢伙已經吃上了支那人的悶虧了！想到這裡，長谷川竟然得意的笑了，絲毫沒有因他的同僚遭難而難過。想來也對，誰讓武田那傢伙仗着是騎兵就如此傲慢？騎士的傲慢？武田那傢伙難道確確實實的天真到以爲如今還是崇尚一騎打或騎士對決的浪漫的中世紀嗎？那麼就讓這位天真的或者說愚蠢的傢伙嚐嚐支那人的厲害吧，未嘗不是好事，省得他以後在其他同僚面前過分吹噓他麾下騎兵的勇猛，順帶着捎上對長谷川聯隊和全體帝國步兵的不屑。或許可以說，如果這場戰鬥中武田君能夠倖存的話，他將在他的餘生中收斂他的傲慢與偏見，當一個真正虛心的、明白天外有天的人。
老鈕和唐龍凱飛快地跑着，後面日本兵打來的子彈越來越密，但準頭奇差。夜幕和亂石怪鬆是兩人最好的掩護。不多時兩人就將日本兵引到了預設伏擊點外圍。通往山谷的方向植被稀疏，地形相對平坦，貿然跑過去不夠安全，畢竟追在後頭的是一羣深諳步槍射擊的日本兵。
老鈕道：“龍凱你先過去！俺再揍他一梭子！”說着他拔出快慢機，橫過來往日本兵那裡掃出一個扇面來。
這一下子準頭同樣很差，爲了防止被冷槍擊中，日本兵甩掉了鋼盔，馬刀入鞘，一切能反射月光的物件全部沒有了，所以老鈕也沒辦法，只好掃一個準頭很差的扇面。在缺少彈藥的八路軍，這種做法是絕對的禁忌，沒辦法，爲了保住命完成任務就得捨得下本錢。扇面掃過去後，衝頭裡的一個日軍怪叫一聲仰面躺倒。當頭一棒打得日本兵不敢繼續直追，黑咕隆咚的境況裡，日本人總算收斂起武士道精神。猛追老鈕和唐龍凱的日軍紛紛伏臥在地據槍亂打，準頭越發沒譜。有醫護兵從後頭趕來救助中槍的同僚。趁此機會，老鈕往山谷方向飛跑。
日軍的射擊精度不高，卻明白目標大致所處位置。老鈕的腳後跟差點兒讓三八大蓋打掉，子彈打出的碎屑擊了老鈕一身。老鈕不敢直跑，以“之”字形路線規避打擊。唐龍凱在山谷口據槍往日本兵的方向上胡亂開槍，以此來吸引日軍注意力。之前配合過好多次，默契是有的，也不擔心黑咕隆咚的誤傷到自己人。一身冷汗的老鈕終於跑進山谷口，和唐龍凱同時拔出手榴彈，拉開環奮力扔了出去。
日本兵所在的方向上爆出歪把子機槍的怒吼，連續固定的射擊以及手榴彈投擲讓日軍得以相對精確的鎖定目標。機槍子彈嚶嚶怪叫着飛過，好幾發幾乎貼着中國人的身子和腦瓜皮飛過。但日軍就是不衝。
咋辦呢？唐龍凱急得有罵人的衝動，老鈕也拿不定主意了。之前商量好的打法確實可以消滅好多日軍，但日軍不上鉤，再好的打法用不上就全白扯了。
這工夫日本兵打來的子彈越來越密，看樣子就只想在那裡放空槍。小鬼子彪呼呼的想幹啥？別是看出了國軍散兵們的計謀吧？想想也對，在一線天那會兒土八路們憑藉地形之險沒少給日軍添堵，這時候的日軍八成看到類似一線天的地方都得好好琢磨琢磨，別再被土八路暗算！
急得沒着沒落的時候，好像後頭有人跑來了！唐龍凱回頭一看，是一臉苦大仇深的拴柱子。唐龍凱問：“你不老實兒的在上頭待着，來這兒幹啥？”
拴柱子也不答話，唐龍凱着實想不到這小子要幹啥。只是拴柱子的下一個動作讓唐龍凱和老鈕嚇了一跳，唐龍凱喊：“誒！你幹啥？”
拴柱子猛然爆出一句怒吼：“操你十八輩祖宗的小鬼子！啊——”
彈雨之中，就見拴柱子整個人撲出了山谷，足足跑出二十多米，基本上距離日本兵不到五十米了，這樣的距離，扔一顆普通的手榴彈沒準兒真能賺幾條日軍的性命。可是，拴柱子要扔的那種東西可不是手榴彈！
走狗屎運居然在日軍彈幕中存活下來的拴柱子，定住腳步後跟扔鐵餅似的原地轉了一圈。藉助這股力量，拴柱子手中的特大號加強版混合體爆炸物飛出去了，直飛向瘋狂開槍的日軍。拴柱子這人身材尚算魁梧，可因爲長期顛沛流離、飢餓，導致營養不良，極其消瘦。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根本沒可能將唐龍凱、關山豹製造出來的特大號加強版混合體爆炸物扔出安全距離之外。唐龍凱親自制造的這種東西，所以唐龍凱明白，兩顆邊區造外頭再纏一層密密麻麻的中正步槍子
彈，爆炸後形成的輻射面基本可以按照中正式步槍單發有效射程做基數。別忘了，綁在外圍的中正步槍子彈可不止一發，爆炸了那就是四面八方大擴散！爲啥要在山谷兩側自上而下襲擊日軍？說白了這東西你就不能直不楞登的面對面投擲！這東西的重量本來就不輕了，覆蓋面還那麼廣，在山谷兩側的高處往下扔都還有可能被波及到呢，就別說像彪人拴柱子這樣了。
掄鐵餅的姿勢也不好使呀。
再瞧瞧拴柱子那小體格子！
唐龍凱真急眼了，因愛生恨的感覺，唐龍凱罵道：“拴柱子啊！操你孃的你活擰歪啦……”
話音未落，日軍羣中傳來了一聲怪異到極點的爆炸聲。之所以說怪異，爆炸聲不是普通的“轟隆隆”，而是像煙花爆竹似的夾雜着嚶嚶的怪吼，那是手榴彈爆炸後觸發子彈底火後生成的。藉助月光唐龍凱和老鈕只見之前日本兵藏身的松林裡一片歡騰，幾顆怪鬆被攔腰斬斷，四散飛舞的除了子彈還有木屑和碎石。乖乖，這鬼東西若是在山谷裡招呼日軍那得是啥樣子？
興奮的情緒一閃而過，唐龍凱和老鈕想起了愣頭青拴柱子！媽的！可又不敢輕易露頭，就算沒有日軍，還有那麼多四散飛舞的小彈丸呢！
唐龍凱吼着：“拴柱子！傻逼！白癡！你大爺的！腦袋讓驢踢啦！”
一陣沉重的呼吸聲，一團物體狠狠摔在唐龍凱附近。定睛一看，唐龍凱一把拽住被震暈了頭還沒緩過勁兒來的拴柱子，劈手就是一巴掌。拴柱子應該駭得不行，恐怕還沒意識到自己死裡逃生實屬命大，只是本能地爬了回來，剛纔他潛能大爆發居然真的把特大號爆炸物扔進了日本兵羣，這在以往他想都不敢想，他更從未想過他像刺蝟似的縮成一團一通亂滾居然真就逃脫了輻射面極廣的大爆炸。唐龍凱這一巴掌讓拴柱子緩過勁兒來，拴柱子嘆道：“奶奶個腿兒的！你們中央軍真是不拉人屎！這玩意兒你們也敢……”
唐龍凱又是一巴掌，怒道：“沒跟你講過？你他媽個虎逼玩意！那東西是這麼直不楞登用的嗎？”
老鈕在一旁吼：“鬼子來啦！跑！”
拴柱子的聽覺還沒怎麼恢復，唐龍凱接連兩巴掌更讓他兩耳轟鳴。唐龍凱還好，能聽見日軍的怪叫了。拴柱子愣歸愣，這把確實愣得很實力派，真真兒惹怒了日軍，而憤怒的日軍絕不會繼續顧忌一線天的險要和中國伏兵的陰險。
唐龍凱拉起行動不咋利索的拴柱子往山谷裡猛跑。日軍的子彈就追在他們後頭。
山谷兩側高地，關山豹對急於動手的錢大腦袋和康有福說：“彆着忙！底下還有咱的人！”
錢大腦袋急得一腦袋冷汗，康有福還在數落拴柱子：“傻逼呀！真他媽傻逼！倔驢！犯渾！那東西也敢這麼玩兒？”
錢大腦袋忍不住了，教訓道：“老康你他娘話真多！”
關山豹忽然大吼：“招呼！”與此同時拉開爆炸物的引線就往山谷裡扔，劉皮實有樣學樣的也把一枚大號爆炸物扔了下去。
錢大腦袋和康有福的動作有些遲緩，但同樣出手了。接下來就是瘋狂的大爆炸，沒啥心理準備的錢大腦袋差點兒被來自地下的震動給掀到山谷裡去，幸好康有福手疾眼快將錢大腦袋壓住了。
真正的地動山搖，唐龍凱和關山豹製造出來的爆炸物中，集束手榴彈算比較厚道的。好多都是拴柱子之前平地扔出去的那種外層綁滿子彈、外觀極其麻應人的東西，這玩意爆炸的直接後果就是讓子彈和彈片一起飛，附近的人變肉醬，稍遠一些的人變漏勺。在狹窄的山谷裡引爆這種東西，所帶來的另外一種後果是先前不怎麼結實的山石也跟着一起湊熱鬧。
總而言之，各種劇烈爆炸形成了一陣夾雜着各種殺傷破片的恐怖風暴。山谷裡的日本人模樣很慘。就連身在高處的中國人也不可避免的受到波及。錢大腦袋的腦門捱了那麼一下子，也不知是殺傷破片還是碎石，反正是開了個口子。當然，這樣的傷害與山谷中日本人受到的傷害比起來根本不值一提。錢大腦袋受了傷卻一樣興奮，吼着：“痛快！真他娘痛快！”
康有福也跟着一起傻樂。
關山豹還比較冷靜，他太瞭解日本人了，日本人是那麼容易招惹的？現在佔了便宜，以後若是不小心一樣輸個底朝天，並且保證更慘！
一個波次的爆炸結束了，關山豹冒險探頭往下看，沖天火光中能看到日本人的殘肢斷臂佈滿了半條山谷。關山豹攔住還想往下扔爆炸物的劉皮實，對夥
伴們說：“帶上剩下的炸彈，趕緊的撤退！”
錢大腦袋和康有福七手八腳的收拾東西。爆炸的餘音還在山林中迴盪，但他們都能聽見更遠處有日本人發出的怪吼。
長谷川、寺西等人趕到之前爆發交火的地帶時，原本驕橫得不行的武田騎兵大隊正收拾爛攤子。空地上碼了兩排屍骸，藉助月光可看到仍有日本騎兵從山谷中擡出支離破碎的同僚。
武田冷着臉不說話，長谷川也不主動開口。也不算徹底的冷場，至少還有忍不住傷痛折磨的傷員在哀嚎。騎兵大隊的醫護兵忙得不可開交，傷員太多了，進入中國作戰以來貌似還沒一次性出現過這麼多傷員。
長谷川很有些幸災樂禍，他不發話，步兵聯隊的醫護兵也就選擇學自己的長官。武田終於受不住了，開口道：“受傷的是大日本帝國的軍人！”
長谷川終於示意他麾下的醫護兵加入救援的行列，步兵們倒背起武器衝入山谷幫助騎兵夥伴搬運屍體。
武田說出那句話後更覺鬱悶，他想抽一支菸，手伸進衣兜纔想起他沒帶煙。他本以爲這是一場速戰速決的行動，煙癮較輕的他索性輕裝上陣。他沒想到他的樂觀是那樣盲目。長谷川決定體貼一些了，他湊過去遞煙、點火。武田一口一口吸着，沒表示出一絲一毫的謝意。長谷川很無所謂，他已不打算在教養方面與武田糾結。此時此地欣賞武田的囧態完全可以讓他忽略一切。
武田丟開菸蒂，再次開口：“支那人的數量無法估算，並且配備了大量先進武器，受過良好訓練……”
長谷川打斷武田的話頭：“武田君，在遞交師團長閣下的戰報中，你有更多華麗辭藻可用，以此來讓今天的慘景落實到紙面後讀起來不那麼丟臉。眼下，我們應該談談如何繼續展開追擊。師團長閣下的意思表達得再清楚不過……”
武田同樣打斷了長谷川的話頭：“我明白師團長想要什麼！好吧，長谷川君，我承認我麻痹大意，過分輕敵，我的部隊損失慘重。既然如此，現在我將我的部隊交給你指揮，而我嘛，就在此地……”
長谷川打斷他：“武田君！這就沒有必要了吧？你不覺得面子問題其實很幼稚很可笑嗎？若是遭遇一次失敗就切腹一次，我們還怎麼給天皇陛下和帝國開疆拓土？支那人有句話，勝敗乃兵家常事。沒有哪支軍隊是常勝的，大日本帝國軍同樣如此。失敗不可怕，更不可恥。非要認爲這是一件恥辱的事，那就用敵人的鮮血將恥辱洗刷乾淨，而不是切腹自盡。要知道，切腹自盡後，最高興的是帶給你‘恥辱’的人。”
武田直勾勾盯着長谷川的臉，這張臉讓他厭惡，但他不否認這張臉的主人說的很有道理。最後，武田痛快的點頭，他第一次對長谷川如此誠懇：“長谷川君，你說的沒錯。我已讓我的家族和個人蒙羞，讓我的將士承受巨大的損失。從現在開始，武田大隊與長谷川君同命，拜託長谷川君了！”
武田站直身子衝長谷川鞠了一躬，長谷川回禮。武田重新變得血脈賁張，對長谷川也多了幾分客氣，他說：“長谷川君，鄙人對您的大度寬容深表欽佩，待鄙人處理好本部陣亡官兵的屍體後將繼續起先鋒作用。這次不是逞能，鄙人和所部將士並非懦夫！”
長谷川搖搖頭，說：“武田君，我相信您和您的士兵是最勇敢的軍人。不過，對我們共同的敵人，我們最好放棄之前老一套的打法。須知，我們眼下要對付的支那人與我們之前遇到的支那人不一樣。”
驕橫慣了的武田還在琢磨長谷川這番聽起來好像長他人志氣的話。長谷川扭頭對手下一名軍官說：“立刻接通師團指揮部，請求協調航空兵支援，天亮後配合地面部隊共同捕捉支那軍主力。”
軍官領命而去，長谷川隨後對他的士兵道：“從現在開始，武田大隊的戰士與我們共同行動！共同行動的意思是，步騎聯合部隊要時刻聚在一起！斥候距離幹隊不要太遠，我們的敵人比我們之前想象的強大得多。拉網掃蕩只會分散我們的兵力和火力。因此，我們用最笨也最有效的方式，不要在乎時間和效率，只在乎結果！我們將得到航空兵的協助，一旦他們發現支那軍的蹤跡，我們立刻出動清剿！明白沒有？”
衆士兵齊聲吼道：“明白！”
驕橫的武田此時琢磨到長谷川其實就在長他人志氣。可他已無力改變什麼。他和他的部隊此時已被長谷川掌握，而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造成的。武田只好橫下一條心來，跟着一貫被他瞧不起的步兵共同行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