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強連抵達目的地時已接近黃昏，當時他們已能確定森田守備隊全軍覆沒，他們行進途中經過森田守備隊之前遭轟炸的地段，遍地車輛的殘骸和未及收殮的日軍屍體讓他們進一步確認了這個重大好消息。此時，鳳縣北郊寬廣的防禦陣地上應該全是臨時拼湊的武裝開拓團。
大熊說：“先去抓個舌頭，鮑里斯，你主打。”
大猩猩要行動，唐龍凱趕緊攔住他，唐龍凱說：“大熊，還是讓我們去吧，我們有鬼子皮，會鬼子話，動起來更方便。”
崔俊熙將唐龍凱的話翻譯成俄語，大熊說：“也好，你們小心。”
換上日軍服裝的唐龍凱和宋子豪出發了，兩人繞過日軍防禦陣地的正面，在最外圍尋找漏洞。大戰在即，日軍的神經繃得很緊，很難找落單的。兩人早商量過了，抓的舌頭大小得是個官，光抓個小兵怕是啥也問不出來。
繞了很久，眼見太陽快落山了，兩人一無所獲。正急得抓心撓肝的時候，忽然有人衝他們喊話。兩人循聲望去，一個身材矮小的日軍將半個身子探出戰壕正朝他們招手。
唐龍凱：“他嘰歪啥呢？”
宋子豪：“管咱倆借火吧？”
唐龍凱驚了：“你不敢肯定嗎？爲啥你要在句子末尾加個‘吧’？”
宋子豪說：“你閉上嘴別說話，今晚就是他了！”
兩人走過去跳進那道戰壕，隨後兩人就後悔了，這應該是一個重機槍班的陣地，貌似陣地上的人剛吃完飯，正聚在一起準備飯後一根菸呢……
雖然這一個班的日軍同樣老的老、小的小，畢竟人數在那裡擺着，真打起來的話這對會武術的舅甥不至於吃虧，可這是日軍重兵駐防的地方，驚動了其他鬼子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晚上好，麻煩借個火。”剛纔衝唐龍凱和宋子豪喊話的日軍一臉堆笑。
宋子豪幫日軍點上煙，日軍鞠躬致謝，然後從上衣兜掏出兩根皺皺巴巴的煙遞給兩人。另一個年歲稍大的日軍對唐龍凱打開了話匣子：“這位伍長看來打過一仗，是從柳縣來的嗎？那邊一定打得很苦啊。”
老鬼子的話一出口，才促使一衆急於享受飯後一根菸的小鬼子仔細看了看唐宋二人身上的衣服。確實，血跡斑斑、破破爛爛，這還是兩人在鬼子死人堆裡找出來的相對乾淨、少有彈洞的衣服。但也足以讓開拓團農民出身的鬼子們震驚了。
“伍長，前頭的戰況怎麼樣？”
“俄國人厲害嗎？”
唐龍凱只能一臉茫然，他只懂得幾句簡單的鬼子話。宋子豪趕緊解圍：“諸位，他的耳朵讓炮彈震聾了。”宋子豪說着，一個勁兒地在自己耳朵周圍畫圈圈，藉以提醒唐龍凱。唐龍凱領悟了宋子豪的意思，讓一臉的茫然繼續，獨自到一旁蹲着。因爲他那身血跡斑斑、破破爛爛的軍服，也因爲宋子豪說他耳朵被炮彈震聾了，致使陣地上的日軍把他當成了英雄。所以日軍對他格外尊敬。有日軍給他拿來一瓶米酒，他也不客氣，拽了句“阿里嘎都”，擰開蓋子就喝。又有日軍拿出了飯糰子給他吃，他也還是一句“阿里嘎都”，張大嘴巴開造。
宋子豪同樣有吃有喝，連吃帶喝的工夫用日本話跟一衆鬼子侃開了。而唐龍凱，別看他蹲在一旁一副吃貨的樣子貌似人畜無害，其實早做好了搏鬥準備以防萬一。
“俄國人的喀秋莎，鋪天蓋地的往下砸，一片火海啊，安倍伍長的
耳朵就這樣被震聾了。俄國人牛高馬大，身大力不虧，打起仗來又極其生猛。不過，我們頂住了他們的進攻！”
“你們辛苦了，如果不是你們在前面頂着，我們早就跟那些野蠻的白人面對面白刃戰了。”
“都是爲了天皇和帝國，我們這次一定會勝利，滿洲的廣闊戰略縱深是我們的本錢。”
眼看宋子豪和一衆鬼子越聊越投機，連附近戰壕的人也都湊了過來，唐龍凱心裡有些急。這幫鬼子傻歸傻，手裡也是有槍的，要是耽擱太久，難免穿幫，真那樣的話會很麻煩。
宋子豪：“看樣子，鳳縣陣地也遭到俄國飛機的轟炸了？”
“是啊前輩，光今天就有兩次。”
宋子豪：“這樣啊。那些支那老百姓呢？我們用他們來擋俄國坦克多好，要是讓他們先被俄國飛機炸死，太浪費了。”
“沒關係，前輩你看那邊，飄紅十字旗的地方。森田長官把支那人都趕到那裡了，根據什麼國際公約，飛機是不準對有紅十字標識的地方開火的，支那人就先在那裡聚集，等俄國坦克真殺過來了再讓他們去實現價值。”
宋子豪和唐龍凱往那邊看去，就在煉屍爐所在的地方，飄揚着碩大一面紅十字旗幟，看起來像是醫院，其實就是肉盾集中營！太陽就要落山了，宋子豪抓緊最後一點時間觀察，有日軍在那邊蹲守，數量不多，但其所處位置基本位於整個防禦陣地的中心了，想衝進去救人絕沒有那麼容易。
“前輩，你們在鍋島師團服役嗎？對不起，還不知前輩的尊姓大名。”
宋子豪隨口一拽：“叫我武藤好了。”
“哦，武藤前輩，武藤前輩和安倍伍長的衣服略顯小啊。”
宋子豪和唐龍凱的身材確實高大，在中國人裡都比較顯眼，跟日本人站一起簡直跟巨人差不多。宋子豪說：“如今戰況吃緊，帝國危急存亡之時，有身衣服不錯了。”
見這些日軍中的幾個已有了狐疑的神色，宋子豪深知不能再耽擱，他說：“我和安倍君該走了，謝謝諸位的款待。”
“武藤前輩，方便問一下你們來鳳縣幹什麼嗎？”
宋子豪：“我們是往鳳縣軍醫院送傷員的，忙裡偷閒過來轉轉，看能不能找到我們一起入伍的同鄉。”
“前輩的同鄉叫什麼？也許我們認識。”
“不用麻煩了，時候不早了，我們得趕緊回柳縣陣地，就此別過，諸位保重。”宋子豪說着，拉起唐龍凱就往外面走。
兩人走得很快，看起來真像是急於回部隊的樣子。走出老遠，宋子豪說：“還好，這幫鬼子好騙。”
唐龍凱：“整得我一身白毛汗，得虧沒來軍官。”
這次抓舌頭的經歷讓兩人一陣一陣的後怕。誠然，兩人的膽子都不小，可這次真不是一般的冒險。怪只怪剛纔太莽撞，不該直接跳進戰壕。也跟着急有關，他們太急於救出他們的鄉親、戰友和愛人了。
兩人回到加強連的潛伏點，大熊先前已帶人觀察了一番鳳縣日軍的防禦陣地。見兩人去了這麼久卻空手而歸，衆人就問。宋子豪說：“別提了，蘇軍大兵壓境，鬼子都有提防，舌頭不好抓，我倆差點回不來。不過，還是套來一些情報。”
隨後，宋子豪將關押百姓的地方在蘇軍戰士繪製好的鳳縣防禦陣地草圖上標記出來，唐龍凱也將近距離觀察出的結果補充到了草圖上。大猩猩說：“天
黑以前我還觀察到一個情況，得跟中國同志說說。在這個地方，我們發現日軍關押着另外一些中國人。”
大猩猩的毛手落在草圖的一點上，正是水牢所在的位置。崔俊熙把大猩猩的話翻譯好後，抗聯官兵立刻明白了，一定是先前他們營救行動失敗，導致日軍報復了工地上組織勞工暴動的骨幹，如果沒猜錯的話，那次行動中無法確認陣亡的戰友也會關押在那裡，八九不離十。
唐龍凱不禁往水牢的方向望去，原本那裡應該是有燈光的，如今大戰在即，鬼子要燈火管制，所以那裡漆黑一片啥也看不清。唐龍凱卻好像在一片漆黑中看見了牛蘭花的倩影。他在心裡說：“老婆，一定挺住，你家男人馬上來救你！”
宋子豪這時說：“原計劃，找到關押百姓的地點，加強連主力散開行動給鬼子造成遭到大規模襲擾的錯覺，選派一支突擊隊趁機衝進去救人。要是順利的話，可以在空軍配合下將鬼子向南驅趕一段距離。現在看來，救人的突擊隊得選派兩支了。”
唐龍凱定了定神，指着草圖上的一點說：“救老鄉的突擊隊，可以選擇從這裡突破。據我觀察，這裡應該是兩個中隊之間的結合部，防禦力度不是很大，有一條南北縱向的乾枯溝渠穿過結合部，是我們的突擊隊可以利用的良好通道。至於被日軍另外關押的人，很可能是我們抗聯的同志，我希望蘇聯戰友能夠配合我們把他們救出來，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
唐龍凱的一些話其實是不用崔俊熙翻譯的，大熊和大猩猩等人老早明白他們的中國戰友想兵行險招。這次，唐龍凱再次提出請求，態度與以往大不相同，扒日本屍體的衣服時，他還有說有笑，看起來無憂無慮的像個出來郊遊的中學生。如今，他是憂鬱的，他求蘇聯人時的樣子誠懇至極，又透着弱者的卑微，更飽含着弱者的尊嚴。大熊和大猩猩等蘇聯軍人，他們不好形容唐龍凱那時的樣子，如果非要他們形容，他們只能說，眼前的這位中國軍人，很可憐。
“唐，任何人都沒有權利拒絕你們的要求。我們是你們的盟軍，是你們的戰友。那些被日本人折磨的中國人，也是我們的戰友。”
大熊向唐龍凱伸出自己的毛手，更加誠懇地：“我們會全力配合你們。”
聽了崔俊熙翻譯出的大熊原話，唐龍凱激動地握住大熊的毛手，說：“大恩不言謝！蘇聯紅軍對鳳縣的恩情，鳳縣後世的萬代子孫，永遠不忘！”
宋子豪，猛地擁抱住大熊，說：“大熊哥！今天你們蘇聯紅軍跟我們不差事兒，以後蘇聯紅軍的事兒就是我們的事兒！”
有些話，蘊含着的是真情實感，不用翻譯對方也能感知到，人類的不同族羣儘管語言不通，但情感是可以相通的。儘管，國與國之間的關係很複雜，一個國家爲另一個國家去跟第三個國家打仗，往往不是抱着正義的目的，怎麼的也會摻雜一些不可言傳的動機在裡面。然而，戰場上的人，哪怕從語言到信仰都毫不搭調，但只要在同一個戰壕裡並肩作戰，彼此間就是會產生牢不可破的友誼。這就是人性。
崔俊熙將擁抱在一起的宋子豪和大熊攬到自己懷裡，用朝鮮話說：“國際主義精神萬歲！世界無產階級大聯盟萬歲！朝蘇中友誼萬歲！！”
大猩猩的長臂隨後到來，將唐龍凱、宋子豪、崔俊熙、宋子豪統統抱住，說：“一起去救老百姓和戰友，消滅日本鬼子，願世間充滿健康和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