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老五，你們也看見了，飛刀門被鬼子當成了棋子，他想要就要，不想要就扔。槍，是飛刀門吃飯的傢伙，沒了槍的飛刀門是什麼？沒有槍的飛刀門，就算想再當漢奸狗子，也沒本錢了！”
老四說：“三師兄，當年跟鬼子拼過的老兄弟，只剩下咱們仨了。師父給你託過夢嗎？我天天夢見師父，師父讓我們別讓飛刀門垮下去。飛刀除妖魔，赤膽保江山。這些年，我卻把祖師爺留給咱們的十字真言給忘了。可我是爲了飛刀門呀！”
老五說：“我也天天夢見師父，從咱們小時候拜入師門，到後來跟師父闖蕩江湖。三師兄啊，飛刀門難道真的早就垮了嗎？我天天夢見師父，天天被嚇醒！在夢裡，師父說咱們不爭氣。是啊，飛刀門跟鬼子見的第一面，是在戰場上！世事難預料，最後飛刀門竟然跟鬼子站成了一排。白天我們騙自己，我們不是漢奸，我們跟日本人做買賣，漢奸是狗，我們是人！晚上，我們沒法騙自己了，閉上燈以後，滿腦子全是當年那些師兄弟的殘肢斷臂啊。我們騙不了自己的良心，可還是得騙。師父讓我們維持飛刀門，我們不依靠日本人，怎能讓飛刀門不垮？”
馬三說：“不管出於什麼理由，你們都已經一錯再錯了。但你們還有機會彌補！這是最後的機會了，飛刀門現在最需要什麼，咱們心裡都清楚，飛刀門揹負了這麼多年罵名，也該做點好事了！好歹讓老百姓給咱飛刀門豎一回大拇指！到了那邊見到師父和師兄弟們，咱們也好有個交代。老四，老五，師父讓咱們把飛刀門帶出個樣子來，別讓飛刀門垮了，可我們在最開始都誤會了師父的意思。飛刀門不垮，因爲我們記得祖師爺的十字真言，我們忘記了十字真言，‘飛刀除妖魔、赤膽保江山’，飛刀門不垮也是垮！飛刀門已經垮了這麼多年，你們不知道。現在你們知道了，願意跟我重建飛刀門嗎？”
老四和老五沉默着，皺着眉，很明顯在做內心的掙扎。他們有種去跟日本人拼命，也確實想過要拼命了。只是，他們沒想到他們拼命是爲了重建飛刀門，因爲他們沒想過飛刀門早垮了。飛刀門垮了？是這樣嗎？飛刀門是在他們手裡垮掉的？
馬三陡然提高音量：“你們願意跟我重建飛刀門嗎？”
老四老五異口同聲：“願意！三師兄！”
葉祥林忽然發出一陣慘笑，他說：“好你個馬三啊，你跑路快五年了，我只當你在外面爛透了，誰承想，今天你不但回來了，還把整個飛刀門從我葉家的手裡搶走了！多少人想辦又辦不成的事，你用了這麼點兒時間就給辦成了，你真絕了！”
馬三說：“葉老九，你給我聽好，搶你葉家飛刀門的，不是我，是鬼子！你怎麼到現在還執迷不悟？你到底是咋想的？你皮囊裡裝的到底是不是中國人的血和肉？你爹是怎麼死的？你別告訴我，你記性不好給忘了！”
葉祥林神經質一般顫慄，他嘶吼道：“不要提我爹！滿清，北洋軍閥，國民黨，日本人，都奪不走我的東西！你也不能！我要在江湖上揚名立萬！我要金銀財寶！你們忘了嗎？我從小就被人欺負，我是葉家的兒子，可我什麼都沒有！我不如我的哥哥們，爹也不喜歡我！要不是日本人來了，我還得像以前那樣活得像條狗！日本人殺了我爹，殺了我哥哥，哈哈哈，他們全死了……他們全死了我纔是掌門！我是掌門，所有人都怕我！我感謝日本人！你們這幫傢伙，你們都不想讓我好好活，你們都想欺負我！”
樂樂吼道：“你這瘋子！原來你給日本人當狗就爲這個？”
馬三：“老九，你是被迷了心竅了。”
樂樂：“隊長，我們咋辦啊？鬼子把咱們圍死啦，清理門戶吧！”
馬三深知，他必須馬上做出抉擇，縱使他和他的隊員最終跑不出去，也要了卻自己心中的大事。師父葉輔臣經常出現在他的夢境中，葉輔臣讓他不要讓飛刀門垮下去，讓他給飛刀門清理門戶。飛刀門，本不該是臭名昭著的漢奸窩子啊！全是坐在掌門人太師椅上那個失心瘋似的家
夥！以前的飛刀門，有千萬個不是，好歹在城破時做了每一名有槍有骨氣的中國人該做的事；因爲有了他，飛刀門才墮落到萬劫不復的地步，成了人人唾罵的漢奸窩子。
馬三想下達清理門戶的命令，可是費了好大的力氣都張不開嘴。畢竟，他師父葉輔臣就只有這麼一個兒子了。當年鳳縣城牆被日軍攻破，在內城大開殺戒的日軍遭到飛刀門衆弟子的突然打擊。那場戰鬥讓飛刀門損失慘重，葉輔臣和三個兒子犧牲，葉輔臣只有四個兒子長到了成年，如今又只活下老九葉祥林。葉祥林把飛刀門帶成了漢奸大本營，從民族大義和個人感情上說，馬三槍斃他十次都不嫌多。然而，師父在這世界上畢竟只剩下這一個兒子了！
“老九，你可聽說過，鳳縣父老，人人皆說你葉祥林不該有後代！是不是這樣的詛咒多了，使得你至今無一兒半女。老九，你自己做的孽，怪不得別人。這些年，飛刀門欺壓過多少百姓，你可能不記得，我心裡也沒數，可是鳳縣父老，會在心裡記得！飛刀門，曾經爲保鳳縣父老而灑下太多鮮血。只是現在，說什麼都沒用了。老九，你走吧。”
葉祥林閉着眼睛等死，冷不防馬三這樣說，他睜開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馬三。馬三說：“不管你有沒有臉繼續活着，活下去！想死可以，給我師父留下孫子，能傳承葉家的香火了，你再去死！”
葉祥林慘然一笑，說：“我整個飛刀門，都被你馬三攥在手裡了，現在日本人要繳飛刀門的槍，飛刀門不是飛刀門了，我能走到哪裡去？馬三，你想讓我生不如死嗎？”
馬三說：“飛刀門不是我馬三的，我想做一個沒忘記祖師爺十字真言的飛刀門弟子，飛刀門……”
“五爺！五爺！五爺！”聲聲呼喚由遠及近，老五不耐煩了，吼道：“誰啊？喊什麼？”
又一個弟子跑進來，鼻涕一把眼淚一把地說：“五爺！您徒弟順子，讓日本人活活打死了……”
老五臉色陡然一變，問：“咋回事？你說順子咋了？啊？？”
弟子哭道：“俺們按照日本人的意思，派人出去巡街，城裡突然有槍聲，說是老毛子空降了，順子師兄帶俺們去軍醫院那頭。俺們剛到，氣還沒喘勻呢，領隊的日本人二話不說，給順子師兄好頓打呀！日本人瘋了，順子師兄是被活活打死的……”
“順子呢？順子在哪呢？”
其實不用老五喊，一衆弟子用門板擡着遍體鱗傷的順子走進堂屋，一個長相兇悍的弟子吼道：“師父！這口氣咱還能嚥下去嗎？日本人把順子活活打死，現在又把咱家圍了！這麼多年咱沒惹過小鬼子吧？他孃的這還有沒有天理啦？”
老五看着死透了的順子，仰天長嘯：“徒弟！！你死得冤啊！！”
馬三想明白了，道：“不好！這是日本人的毒計！他們想殺絕了飛刀門！一個都不留！鬼子瘋了！”
老四還沒明白咋回事，老五一口血噴了出來，他推開上來扶他的徒弟，霍地拔出鏡面匣子，張開機頭怒吼：“左右是個死！能是啥毒計啊？我最得意的小徒弟讓日本鬼子弄死了，這口氣要是還能嚥下去，我老五自己把自己淹死在娘們兒的馬桶裡算啦！”
師父要動手，徒弟們自燃不能袖手旁觀。在場的老五門下弟子們紛紛拔出匣子槍，羣情激奮的想去拼命。
馬三趕緊攔下這幫腦袋發熱的人，他說：“都給我冷靜！你們出去就是找死，還要連累女眷！”
他這麼說，真的讓腦袋發熱的人冷靜下來。老四這時說：“三師兄，反正左右是個死了，沒聽見日本子把這裡圍死了嗎？想活，除非繳槍。”
馬三說：“日本人真的瘋了，一點餘地都沒留，剛纔他們把小師侄的屍體送進來，就是要逼飛刀門出去跟他們火併！他們可以名正言順地斬草除根。你們現在出去跟鬼子打，可不就是個死！飛刀門再厲害，打得過坦克？”他環顧一圈堂屋中的人，繼續說：“不知你們明白沒有，你們在日本人眼裡到底算什麼。你們以爲自
己混得風生水起，其實日本人根本不信任你們！到了他們快完蛋的時候，你們立刻被拋棄了！日本人爲啥不讓你們留着槍？就是怕你們在他們背後打黑槍！你們以爲飛刀門是什麼？當年飛刀門在保鳳縣的時候，打死了不少日本兵！日本人不過在利用你們，當他們覺得你們沒有利用價值的時候，翻臉的速度都讓你們來不及反應！”
老五急了：“又不繳槍，又不拼命，就在這裡等啊？我徒弟是讓那幫牲口活活打死的！”
馬三吼道：“你讓我想想！辦法是想出來的！光能拼命頂蛋用！你自己有幾條命能拿出來跟鬼子拼？”
許久沒說話的葉祥林這時說：“還想什麼想？你馬三是飛刀門的叛徒，反日的土匪，只要把你交出去……”
樂樂怒道：“你媽個狗漢奸！再瞎嘞嘞乾死你！”
葉祥林的軟骨病只在日本人面前犯，在中國人面前他是另一番模樣。葉祥林一臉的亡命徒招牌式挑釁表情，他那腦袋原本被樂樂的匣子槍口頂着，這工夫他讓腦袋更緊的貼上樂樂的槍口，說：“你個小逼崽子別光說不練！照你大爺的腦門子打！你放心，你大爺死了，你小逼崽子也活不成！”
馬三快步走過去，一巴掌擂在葉祥林的臉上，這貨的半張臉立時腫了起來。馬三的巴掌狠，語調卻很輕柔：“老九，這是我替你爹打的。”
葉祥林捂着腫起來的半邊臉，惡狠狠瞪着馬三。馬三不看他，還在那裡想。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眼看日本人定的時限要到了。馬三終於開口：“你們這裡都有誰跟日本人交往比較密？”
衆人一陣面面相覷之後，一個有些駝背的弟子站了出來。
馬三問他：“你跟鬼子很熟嗎？”
駝背弟子：“回三師伯的話，弟子奉掌門之命，常年跟護道的日本人打交道，他們護道，我們運轉貨物。”
馬三說：“你現在出去跟圍住飛刀門的鬼子官兒忽悠，怎麼忽悠隨你，高低再給飛刀門多爭取三四個小時。”
老四問：“師兄，你有主意啦？”
馬三說：“事到如今，啥主意不主意的？戲詞裡管這叫瞞天過海。飛刀門不是有通往城外的密道嗎？各位，用這三四個小時的時間，所有人把能帶走的槍支彈藥全帶走吧，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現在還不到跟日本人拼命的時候！”
像飛刀門這種組織，斷子絕孫的勾當幹多了，自然得給自己留後路。飛刀門有一條直通城外荒地的密道，十四年前鳳縣淪陷的時候，飛刀門的大部分女眷和少量倖存的弟子就是通過這條密道逃到城外躲過一劫的。只可惜世事無常，當年這條密道救的是抗日梟雄，如今這條密道救的卻只是一羣先被主人拋棄又要被主人下鍋燉肉的喪家犬似的可憐蟲。
老四問：“師兄，咱們那麼多家底咋辦啊？”
馬三：“還管那麼多幹啥？錢沒了可以再賺，人和槍要是沒了，就真的啥也沒了！”
馬三的隊員將葉祥林五花大綁，押着他先進了密道。老四又問：“師兄，你真的不會難爲老九？”
馬三說：“用抗聯的話說，他屬於罪大惡極。不過，我已經說了，我得讓師父家的香火延續下去，我說到做到。”
這時，一聲驚叫傳來，馬三和老四老五循聲望去，見飛刀門正門口多了一個渾圓的東西。再一細看，那不是剛被派出去的駝背弟子嗎？他被人砍頭了！
震驚之餘，飛刀門衆人聽見外面日軍隊中傳出了一段半生不熟的漢語：“飛刀門，值此帝國危急存亡之際，違抗皇軍命令，有造反嫌疑。因已超過皇軍規定上繳武器之時限……”
馬三反應過來了，他抄起他的鏡面匣子大吼：“鬼子要滅門了！讓女眷先走！爺們兒拿槍殺鬼子！”
老五同樣抄槍在手，喝道：“媽了個巴子！老子正要找狗日的算賬呢！就怕日本王八龜孫不敢來！”
話音未落，飛刀門的外圍牆轟然倒塌，撞破圍牆的赫然是一輛日軍九七式中型坦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