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炸雷讓半睡半醒中的森田弘毅猛醒,他抑制不住他的顫慄,顫着音狂吼:“木村!木村!”
木村屋太郎大步跑來,一把拽起森田弘毅就往屋裡跑。森田弘毅接連問:“又來了嗎?是不是又來了?什麼情況?回答我啊木村君!”
“只是一場雷陣雨,森田君。”木村屋太郎早已適應瞭如今的森田弘毅,他現在不像下屬更像奶媽。他說:“森田君,城外的抵抗分子很快會下地獄,你忘了嗎?總司令部將會往我們這裡派駐很多軍隊,遠遠不止一個聯隊。”
已被木村屋太郎拉到避雨處的森田弘毅悵然若失猶如任人擺佈的木偶,過了老半天,他才說:“那麼多的聯隊,沒有我們的聯隊,木村君。”
“雖然現在沒有,總有一天會有的!森田君,振作起來!”
“我每晚入睡前也都會在心裡跟自己說,振作起來!”
“是的,我們都要振作起來。”
兩人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密集的大雨滴很快讓地面形成了一片水霧。電閃雷鳴,真真白光,好像天上正在發生一場戰爭。
被瓢潑大雨籠罩住的破敗的鳳縣街區,一大片黑影正死死追逐一小片黑影。震耳欲聾的雷聲掩蓋住了槍聲,劃破蒼穹的閃電遮住了曳光彈的長尾。
被追逐的小片黑影明顯比大片黑影更熟悉這片破敗的街區。很快,爲了追逐行蹤不定的小片黑影,大片黑影不得不同樣分成更多的小片黑影。
又是一聲被雷聲掩蓋住的槍聲,追逐的人羣裡一個五短身材的男人仰面倒地,他的幾個同袍不敢再追,趕緊暫時藏身於一條幽深曲折的小巷。隨後,陣陣雷聲中一聲爆炸,幾個同樣身材矮小的男人四分五裂。
“我又打了三個。”
“招風耳比咱們都強,你瞅見沒?一個……一個什麼來着?”
“你腦子真慢!說多少次了也記不住!唐隊的必殺大招之一,集束……”
一個男人從黑暗中現身,兩記腦勺子讓兩個標準的話癆暫時閉嘴。男人的嗓音略顯沙啞:“鎖頭,排骨,又是你倆,話真他媽多!趕緊走着!”
附近仍有被雷聲掩蓋住的槍聲和爆炸聲傳來,在這場雷陣雨停歇之前,這片破敗的街區還會有更多鬼子漢奸倒下。
鬍子拉碴的唐龍凱帶他的隊員鎖頭、排骨,還有從後面跟上來的爆破手招風耳,飛快地奔跑在溼滑的街面上。他們的目標是同樣破敗的鳳縣城牆。
跟唐龍凱跑並排的鎖頭眼見城牆越來越近,便說:“唐隊,乾脆,把蝲蝲蛄他們的……”
黑暗中看不清唐龍凱的表情,唐龍凱的嗓音依舊略顯沙啞:“先出城再說。”
這麼多年了,日本人對待抗聯烈士遺體的方式依然不變,破敗的鳳縣城門樓上總會掛着幾具血肉模糊的屍體。日本人以爲這樣就能嚇住中國抵抗戰士。實則,中國抵抗戰士即便真死了,也是在作戰中被打死,而不是被幾具同志的屍體嚇死。日本人不傻,偏偏在這種事情上犯糊塗。他們永遠不會明白,他們的殘忍高壓,只會讓有骨氣的中國人愈戰愈勇。
唐龍凱幾個幾乎擦着犧牲同志的遺體出了鳳縣城區。他們在黑暗潮溼的城外荒地中等待,直到進城作
戰的隊員全部到齊。
唐龍凱開始點人頭數:“鎖頭,排骨,招風耳,嘎拉哈,寸毛,南北頭,美人痣。嗯,齊了。”
戰爭打了這麼久,一批批戰士來戰鬥,一些人在戰鬥中倒下,但更多的人,鼓足勇氣投入到保家衛國的戰爭中來。唐龍凱又有了一批生死兄弟,他帶着新一批生死兄弟繼續頑強地戰鬥着。
唐龍凱帶着他的生死兄弟踏上了回密營的小路。
“唐隊,人家一個純爺們兒,能不能別叫人家美人痣啊?”路上,一個陰陽怪氣的骨感青年抗議道。
“娘們兒唧唧的還好意思自稱純爺們兒?”同樣骨感但明顯陽剛的嘎拉哈奚落着。
唐龍凱沒說話,大步流星走在隊伍的最前面,剛在戰鬥中佔了鬼子的便宜,他的心情不錯,聽他的隊員在後面不斷地耍貧也讓他們的心情更好。
美人痣:“去你的,討厭!”
南北頭:“噝……冷啊!美人痣啊,你爹媽是不是打你一下生,就拿你當閨女養來着?”
寸毛:“南北頭,你剛來,你不瞭解情況,美人痣的爹媽沒拿美人痣當閨女養,只不過美人痣的姐們兒比較多,他家就他一個男丁。”
南北頭:“哦,這樣啊,俺明白了。”
臉上長了一顆痣又總喜歡搔首弄姿的美人痣繼續抗議:“你們討厭,總欺負人家!”
他這樣的抗議只會讓同袍們更加肆無忌憚地繼續欺負他。
一時間,這個說:“美人痣,你這德行的是不是那話兒沒發育完全啊?”那個說:“你都不如唐嫂爺們兒!是不是啊唐隊?”
有人提起牛蘭花,唐龍凱終於樂了,他說:“你們別欺負美人痣啦,人家的本事比你們都強,你們有幾個使繡花針比美人痣強的?寸毛,你那褲襠要再被扯開,你有本事別找美人痣幫你縫。縫縫補補、洗洗涮涮,美人痣比我那口子還厲害……”
“你說誰是你那口子啊?”黑暗中的某處冷不防傳出這麼一句話,不是隊裡的人,唐龍凱小隊的人明知不會是敵人,但依然條件反射般分散開,眨眼的工夫一個標準的防禦陣型結成了。
“呵呵,大外甥的兵總帶着一股子正規軍的架勢。”黑暗中,同樣鬍子拉碴的宋子豪一副一萬年不變的無賴相。
唐龍凱沒看見宋子豪的無賴相,可他能想象得到。他說:“小舅舅,話不能這麼說,好像你不是正規軍似的。”
宋子豪從黑暗中現身,說:“其實吧,我更喜歡當鬍子,鬍子多愜意啊,就像咱們現在這樣。”
唐龍凱問:“你咋出來了?今天不該你們小隊值班吧?”
“外甥媳婦和你小舅媽都惦記你唄,讓我出來迎迎你。”
“小舅媽來了?”
“來了就好嘍!”宋子豪嘆了口氣,繼續說:“我這不自己想嘛,你小舅媽要是在密營,這工夫肯定也是特別擔心大外甥。這舅媽當得,嘖嘖,多心疼外甥啊。”宋子豪的語氣,PH值明顯過高。
唐龍凱哈哈一笑,說:“小舅舅,你就愛多想嘛!我猜,備不住‘蘭花擔心我’這茬子也是你想象出來的。你別不承認啦,到底誰擔心我,我心裡有數。”他忽然攬住宋子豪的肩膀,又說
:“你是我舅,老話講,孃親舅大。所以舅舅跟外甥是最親的。謝謝你啊,這麼關心我,這大雨瓢潑、黑燈瞎火的,你老天巴地的還得出來接我回家……”
宋子豪一開始還因唐龍凱深情的話語和親暱的動作而感動,怎知唐龍凱越說越下道了,他不客氣地還嘴:“你這沒大沒小的熊孩子!說誰老天巴地呢?你也明白孃親舅大的道理,結果你就這麼跟你舅說話呀?”
唐龍凱笑了笑,又說:“對了,小舅舅,小舅媽真給您老人家帶了句話。”
宋子豪立馬一臉的驚喜:“啊?真的?啥話?”
唐龍凱:“讓你少抽菸少喝酒,早睡早起做運動,保持健康延年益壽。”
宋子豪:“這是淑珍說的?”他反應過來了,捶了唐龍凱一拳,說:“你就沒一句正經嗑!”
唐龍凱不甘示弱:“是你先挑的頭好不?這麼多年了你也沒讓淑珍變成我舅媽,本來沒那麼個事兒吧,你還老說淑珍是我舅媽,你……”
宋子豪捂住唐龍凱的嘴,說:“鬧着玩兒的!鬧着玩兒的!你沒幽默感還是在搞冷幽默?給你舅留點面子你會死嗎?”
這些年,隔三差五血肉橫飛,子彈不斷讓身邊的戰友失去寶貴的生命。這對活寶舅甥也只能靠這種嬉笑怒罵互相拆臺的方式,在殘酷的戰爭中尋找樂趣。
一干人耍着貧,直達密林深處的密營。他們在此地棲身日久,把密營佈置得有模有樣:與參天大樹合爲一體的瞭望塔,用作宿舍和伙房的木屋,正規軍營該有的,他們全有。他們甚至在林中開闢出一塊較爲寬敞的地皮作爲練兵場,上頭有稻草紮成的假人,他們用這些假人練習拼刺。
雖然日子還是不那麼富足,總算好過殘酷的1940年,那時候關東軍在東北陳兵數十萬,加上各色僞軍,屢屢發動對抗聯的“討伐”。現在,最困難的日子已經過去,各個戰場的反法西斯軍隊都轉入對日軍的反攻,幾百萬盟軍的猛烈打擊讓日軍的勢力範圍越來越小,日本本土幾乎天天遭到轟炸。日軍自身的戰爭資源近乎枯竭,想鹹魚翻身,純屬癡人說夢。聽說,日本傷兵已經到了無藥可醫的地步,基礎還算過得去的東北淪陷區,日本人動員大量的學生採集大豆爲日本傷兵補血。日軍的兵員素質也大不如前,精悍的甲類常設師團在太平洋戰區遭到美國陸海軍的毀滅性打擊。在中國領土上,不分關內關外,好多日本軍隊都數末流了,裡面基本是老人和孩子。
看來,勝利的日子真的不遠了。
具體到“紅鬍子”身上,很明顯,他們不再是日軍重兵圍剿下疲於奔命的散兵遊勇。他們拿出了過日子的姿態,在敵佔區生根發芽。鳳縣的森田想把他們連根拔,但很明顯,森田漸漸力不從心。到了1945年,鳳縣日軍守備隊跟當時大多數日本軍隊一樣,基本看不到精壯男人。毫不誇張地說,老的老死,小的小死。其他地方不好說,至少在鳳縣地界上,別看日軍人多勢衆,可真比起單兵和集羣作戰素質,1945年的“紅鬍子”比日軍強上一大截。
在唐龍凱看來,剛纔在雷雨天氣裡與日軍展開的那場戰鬥只能算“紅鬍子”小試牛刀。
要不是“紅鬍子”實在人少,鳳縣早就光復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