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顛鸞倒鳳的時候,晉王只顧着心頭那點熾熱的慾望,根本沒有留意外頭的動靜,因而此時此刻,當突然一個人掣起了油燈進來時,剎那間他完全懵了。尤其是當認出面前的人是誰,他更是覺得好比大冷天一桶冰水從頭澆到腳,手腳僵硬得發木。
“你……”
“殿下,想不到一別不過大半日,晚上又相見了。”掣着那盞燈的蕭朗冷冷看着面前瞠目結舌的晉王,想起白天他在自己面前的言笑盈盈,想到他送的那份壽禮,他終於忍不住又冷笑了一聲,“這大半夜的,殿下倒是風流快活。”
晉王深深吸了一口氣,攥緊拳頭的同時,一隻手又輕輕往腰裡伸去。然而,在摸了一個空的同時”他不但注意到了蕭朗嘲弄的目光又想到了剛剛把衣物胡亂一丟,那防身用的匕首不知道遺落到了哪兒去。頭皮發麻的同時,他看着蕭朗的眼神中頓時更多了幾分怨恨。
“蕭朗,你到底想怎麼樣!你不要太過分了,今晚的事情傳揚出去,本王就算拼個什麼都沒有,也要告你一個陷害皇族,你鎮東侯府休想有任何好處!”
“殿下不妨試試看。”蕭朗從來就不是京城中那些勳貴子弟從小練就權衡利弊的性子,盯着晉王仿若在噴火的眸子,就這麼好整以暇地說道,“除非殿下想說自己犯了癔症,於是懵懵懂懂不能自主,否則腳長在你身上,你何必在大晚上偷偷摸摸出了內城,到這全都是尼姑的庵堂來,而且還和人芶合?”
“你……”晉王被噎得人直髮抖,好半晌才沙啞着嗓音叫道,“老四給了你什麼好處你吃了稱砣鐵了心,爲了給他賣命,甚至不惜陷害我?”
“這裡沒有外人,殿下就算咬死了陷害兩個字,也沒有人會聽信。至於太子殿下我和他不過是泛泛之交,沒有什麼賣命不賣命的勾當。”蕭朗厭惡地看了那牀上的簾帳一眼,繼而就淡淡說道,“哪怕這真是設計,殿下也是自己心甘情願踩進來的,再怨天尤人豈不是讓人笑話?打開天窗說亮話,只要你白天說的事情收回去,今天的事情我可以當做沒看見。”
“你……你說什麼?”晉王完全沒料到蕭朗集然提出了這樣的條件,幾乎以爲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你是說,你只是不願意和八妹………
“沒錯!”蕭朗乾脆利落地打斷了晉王的話,旋即不耐煩地說,“我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不勞殿下和淑妃娘娘操心!不論是永平公主還是別的公主,我都沒興趣我從來就沒想過要尚主!父親回朝,奴兒干都司沒了人坐鎮,我還想回去,娶一個嬌滴滴的公主在那種冰天雪地的地方能幹什麼?”
晉王聽着蕭朗這連珠炮似的一番話,心裡悔恨交加。相比自己預料中那毀滅性的後果蕭朗的條件可以說是不值一提,可是那起因完全出乎他的預料——就是因爲自己和母親淑妃的那點小算盤,就是因爲這別人巴不得的美事鎮東侯府竟然設計了這樣的勾當!他不安地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帷帳輕垂的大牀,使勁吞了一口唾沫,終究還是放不下另一樁心事。
“那她呢?”
“她?殿下納回委就走了。”
“你……你說什麼?”
見晉王又驚又怒,蕭朗劍眉一挑,哂然一笑道:“雖說她不是晉王預想中的佳人,但也走出身良家,原本差一點就要進王府的人晉王納回去難道還吃虧嗎?至於你想要的那一位,人各有志無論是你還是陽寧侯,趁早絕了這心思吧。好教殿下得知父親的正式信使大約就要到京城了,襄陽伯已經從僂國坐船到了朝鮮。知道這消息,殿下是不是該清醒一下了?”
“這怎麼可能,陳瑛分明對本王說他已經死了……”
見晉王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面上驚怒更甚”蕭朗這才一字一句地說:“看來,殿下的消息實在是太不靈通了些,早在前些日子,襄陽伯沒死的消息就已經到了,皇上知道,幾位要緊大臣都知道,想不到殿下反倒是被矇在鼓裡。”
“陳瑛……你好,好得很!”
此時此刻,晉王拳頭捏緊了又鬆開,鬆開了又捏緊。若是在王府,砸東西之類的手段他是不會用的,但必然會隨便尋個由頭拿人泄憤,可眼下卻不成。哪怕知道陳瑛算計了他,他也只能在心裡記恨痛罵,萬萬不能在蕭朗面前流露出來。於是,深深呼吸了好幾回,他終究是看着蕭朗說道:“不管本王說什麼,想來蕭世子都會覺得口說無憑?”
“不錯。”蕭朗輕輕點了點頭,隨手向外頭一伸道,“這裡說話不方便,殿下外面請。”
隨着晉王和蕭朗一前一後出了門,內中牀上擁被而坐渾身顫抖的蘇婉兒終於癱軟了下來。對於她來說,與其說此前是銷魂纏綿,還不如說只有深入骨髓的痛。而她原本就已經夠緊張不安了,當聽到蕭朗和晉王的這一番言語交鋒,她怎麼會預料不到接下來的處境?
哪怕進了王府,哪怕有了名分,可失去了晉王歡心,接下來的路……她要怎麼走?
夜半時分,光華庵的後門先後閃出了幾個人來。
原本停在這裡的那輛晉王府馬車不知何時已經不見了,披着黑斗篷的晉王並沒有絲毫的惱怒驚奇,悶聲不響地和蕭朗一起上了馬車,等到了地頭下來之後,他回頭看了一眼探出身子的蕭朗,長長舒了一口氣才冷笑道:“蕭朗,本王看錯了你,所以才走錯了一步棋,但希望你能履行自己的承諾!”
“只要殿下把那件事解決了,我自然說話算話。”
且不說晉王如何向別院中人解釋大半夜的獨自歸來,當大清早蕭朗匆匆回到了鎮東侯府見着母親時,葉氏屏退從人問明瞭情形之後,竟是惱怒地給了他一個重重的耳光。見蕭朗長跪於地並不吭聲,葉氏方纔一下子軟倒了下來,隨即重重一捶軟榻道:“我都已經安排好了你爲何偏要親自出面?”
“哪怕兒子不親自出面,只要其中有那個條件,晉王又不是真的傻瓜,難道還會不知道?”蕭朗面無表情地反問了一句,見葉氏仍是氣怒未平地盯着他他才低垂下頭說,“我知道母親大約想過一勞永逸,可這樣的設計終究上不了檯面,若是皇上知道了,哪怕晉王從此之後再難得聖心,可我鎮東侯府也將永失聖望。況且,陳五小姐住在光華庵並不是秘密,有心人只要一想她的名節何在?襄陽伯就要回來了,她明明苦苦等他這麼久,若是今晚的事情曝光出來,她豈不是成了最無辜的?”
“這就是你的考慮?”,葉氏看着蕭朗,緊皺的眉頭卻沒有舒展開來,“那你知不知道,鏡園楊夫人爲了此事也動了無數腦筋,就被你輕飄飄換了這樣的條件她豈肯善罷甘休?”
“母親,她已經做成了自己最想做的事情。”,見葉氏眉頭一挑,蕭朗便淡淡地說道,“她爲人重情,之所以找上母親合謀此事一個很大的原因就是爲了陳五小姐。而我之前看晉王的那番神色,多半已經怨怒上了陽寧侯的隱瞞,如此她更是可以安心不少。至於其他……晉王終究是皇族真被逼急了,反倒是我們騎虎難下。如今鎮東侯府正是烈火烹油,鮮huā着錦,父親不比當年的威國公,在北邊軍中威望太高,所以做事不能太過。”
打量着高大挺拔的兒子,端詳着他那冷峻的表情葉氏不覺深深嘆了一口氣。伸手招了招,見蕭朗膝行兩步挪了上前她下了暖榻,竟是一把將兒子攬進了懷裡。發現懷中的人渾身僵硬她的眼眶漸漸紅了,就這麼抱着那結實的肩背,聲音更微微顫抖了起來。
“朗兒,你長大了。”
從小到大,蕭朗幾乎從來沒有過被母親攬入懷中親近的經歷,此時此刻的他只覺得整個人都木了,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反應。直到這句話入耳,他才一個激靈驚覺了過來,伸手正要將母親推開時,可雙手一扶上那瘦削的肩膀,他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
“你做得很好,比我想象中的更好!知道麼,我當年生下你的時候九死一生,當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心裡不知道有多麼高興,就連你爹也高興地喝了個**大醉!你是我們期盼了整整三年的繼承人,你是在奴兒干都司無數人的期望中出生的,所以從小,我只希望你自強自立,只希望你能撐起鎮東侯府的那片天來……”
說着說着,葉氏已經是淚流滿面,而抱着母親肩膀的蕭朗只覺得心中酸楚。儘管江氏曾經對他說過母親必然也是愛他的,可當這種情緒真正表達出來,他在最初的不知所措之後,終於感到心裡豁然貫通了什麼。聽着母親那些發自肺腑的心裡話,聽着那些從未有過的驕傲和誇讚,他只覺得手裡發沉,最終把葉氏攙扶了上暖榻坐時,他纔再次跪下來磕了三個頭。
“娘,您放心,兒子一定不會辜負您和爹的期望。”
當蕭朗離去之後,葉氏斜倚在暖榻上,心中除了欣慰,卻還有一絲惘然。陳瀾她雖不曾親眼見過,可從此前的書信傳遞中,隱隱約約她也能察覺到那是怎樣的人,蕭朗那番言語多半所料不差。兒子竟然能如此瞭解一個外人的心意何其難得,只可惜終究是晚了一步。
而蕭朗用冷水敷了臉,又塗了一層薄薄的薄荷膏,遮掩去了那巴掌印之後方纔出了鎮東侯府。然而,帶着幾個親隨上馬離開了侯府一條街,他就把一個心腹叫到了跟前,交待了幾句之後就把人打發了走,隨即方纔帶着人縱馬飛馳而去。!~!